陳家明此時的心情明顯又跟古裕凡不一樣,這種卑微的場景他已經見怪不怪了,對於裡面不是他想像中的那些**震撼限制級的場面感到十分遺憾,不甘心地搖了搖頭。
古裕凡此時一直處在懷疑人生的震驚中,已經忘了頭頂和還有一個陳家明,然後愣愣地直起身,結果腦袋「砰」地一下撞在陳家明的下巴上。
「嗷!」陳家明不由自主地捂著下巴,痛呼一聲。
古裕凡被這痛呼嚇了一大跳,猛然往後退了一步,然後剛好,後背撞了一下身後的那扇已經快開了一條縫的門。
伴隨著「吱呀」一聲,總經理辦公室的門緩緩地打開。
坐著沙發上的顧梔和蹲在她面前的霍廷琛聽到聲音,一個回頭一個抬頭,同時往門的方向看去。
跟門口兩個姿勢怪異中又略帶一點猥瑣的男人四目相對。
四人:「………………」
鴉雀無聲。
尷尬,死一般的尷尬。
還是霍廷琛首先意識到自己的姿勢不對,站起身,理了理西裝前襟,然後銳利的目光掃向門口那兩個呆滯狀的男人。
「有什麼事嗎?」他說。
陳家明立馬回過神,怎麼有膽子說自己是來偷窺的,眼睛掃了一圈,立馬扯出旁邊的古裕凡:「霍總,是古先生!古先生來找顧梔小姐!我攔著他他非要來!」
古裕凡也跟著回神,心裡對陳家明這種剛才還跟他一起偷窺的起勁,現在立馬賣隊友的行徑鄙視到極點,然後對上霍廷琛不爽的目光,立馬搖著頭擺起手:「沒有沒有沒有!對不起對不起霍先生,我現在沒事找顧梔了,你們不用管我,慢聊,慢聊。」
他一邊說著,一邊悄悄伸出手,抓住門把手,然後在霍廷琛的死亡凝視下,極盡卑躬屈膝之能,一邊對著裡面的人乾笑,一邊緩緩把這扇不小心被撞開的門關上,鎖好。
門鎖上之後,古裕凡終於直起身,長鬆了一口氣,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
然後把兇惡的目光對向剛才一出事就賣隊友的陳家明。
陳家明笑得後背發麻,決定修補一下兩人的關係:「古老闆?喝,喝咖啡不?」
古裕凡:「………………」
霍氏總經理辦公室里。
顧梔還坐在沙發上,回想起剛才古裕凡關門時那副諂媚的姿態,額頭划過幾條黑線。
她竟然還不知道原來這男人還有這副面孔。要是拍電影時的攝影機在就好了,給他錄下來,然後放給勝利唱片的員工,讓大家見識一下老闆的兩幅面孔。
霍廷琛等到門再次關上,才又低頭看了看坐著的,不知道在想什麼的顧梔。
他還是蹲下來,跟坐著的顧梔平視,繼續剛才的話題。
「想好了嗎,就按照我剛才說的辦吧。」
「這樣於你於我都好。你不會被說貪財傍大款,我,」他笑了笑,不掩飾自己的心思,「也可以上位了。」
顧梔對著霍廷琛的眼睛。
男人眼裡溫柔到似乎可以溺死人。
顧梔想,如果沒有剛才樓下那個冷嘲熱諷的前台,沒有讓她想起那些過往,想起她可能的另一種人生,她或許真的就這麼答應了。
男人雖然是個狗逼,但是憑良心說,確實是英俊,多金,強大到讓古裕凡那樣的人都對他百般討好,讓一般的女人無法抗拒。
不過她不是一般的女人,即使不是富婆,她也不是一般的女人。
於是顧梔沉思一陣,說:「我不要。」
霍廷琛聽到她的回答後明顯一怔。
顧梔:「反正我這人也不怎麼高尚,那些報紙其實也沒說錯,雖然我這次沒有傍大款,但是我確實是那種喜歡傍大款的貪財的女人。」
「所以也不算污衊我。」顧梔這麼說著,點了點頭。是這樣的。
霍廷琛好看的眉頭微微擰起。
顧梔看著霍廷琛的反應,站起身:「沒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我就是來告訴你。讓你不許上報紙說我跟你是男女朋友關係。」
霍廷琛也站直身子,皺著眉,似乎在想些什麼。
顧梔最後看了他一眼,一邊往外走一邊說:「說好嘍,我先走咯。」
「等等!」霍廷琛突然叫住她。
顧梔停下來:「嗯?」
霍廷琛看顧梔的目光十分複雜。他喉結動了動,然後吸了一口氣,問:「你,對我什麼感情。」
他說完後似乎又覺得這樣太委婉了,顧梔會聽不懂,於是乾脆直接問:「顧梔,你喜歡我嗎?」
顧梔似乎沒想到霍廷琛會問她這個,眼神很茫然,明顯被問住了。
霍廷琛上前一步,兩人距離很近,他繼續問:「我知道以前,」他自嘲似的笑了一下,「三年都是虛情假意騙我的對吧,沒關係,」他目光緊緊盯著顧梔,「我只是想問你現在呢?現在你對我什麼感情,喜歡我?還是討厭我。」
「我……」顧梔張了張嘴,語塞沒說出話來。
霍廷琛在等一個答案:「嗯?」
回答他的,是顧梔長久的沉默。
霍廷琛只感覺胸口跳動的臟器一抽一抽地疼著,他臉上依舊掛著笑:「你就那麼討厭我?」
討厭到寧願被報紙說貪財傍大款,也不願意跟他扯上一丁點關係。
顧梔皺起眉,表情中有不耐,別過眼:「沒有。」
她這輩子最討厭霍廷琛的時候就是以為他因為要娶趙含茜而不要她的時候,後來他退婚了,誤會也解開了,就沒有什麼討厭的了。
霍廷琛表情一喜:「那你……」
顧梔搖著頭打斷他:「你不要問我這些了行不行。」
「我不知道。」她搖頭。
霍廷琛卻也沒有失落,笑了笑,伸出手,本來想捏捏臉,最後對上顧梔氣哼哼的表情後,又換成了摸摸頭。
他嗓音很柔:「沒關係,慢慢學,我教你。」
像教認字那樣,教她。
歪脖子樹長得很歪,跟她的身世有關,跟她的成長經歷有關,但他這輩子既然選擇吊死在這顆歪脖子樹上,那麼她不知道的,他可以一點一點教給她。
顧梔感受到霍廷琛摸她頭的手,雖然不怎麼樂意,但是也沒有反抗,只是感覺怪怪的。
慢慢學個頭。她心裡想。
——
顧梔和古裕凡一起出了霍氏公司。
古裕凡現在看顧梔的眼神似乎都變了,崇拜中帶著敬畏,敬畏中又夾雜著震驚。
這哪是什麼霍廷琛上位失敗的姨太太,這簡直是霍廷琛的小祖宗!
他到底是撿到了個什麼絕世寶貝。
顧梔被古裕凡的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嫌棄地說:「你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
古裕凡嘿嘿笑了兩聲,問:「明天準備在哪家報紙公開啊,《申報》還是《上海演藝報》?又或者是買下全成所有報紙的版面?霍廷琛那麼有錢,霍家又好面子,我看肯定是全城所有……」
「等一下。」顧梔聽得一頭霧水,「公開什麼?」
古裕凡給了她一個「你懂得」的眼神:「還能公開什麼,公開你是他女朋友啊。」
顧梔:「………………」
她看了古裕凡一眼:「你想多了。」
古裕凡:「???」
顧梔無所謂地說:「不會公開啊,我們又不是男女朋友。」
古裕凡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顫抖著手:「那,那……」那他剛才在辦公室里看到的是什麼!霍廷琛不是都跪著求了嗎!難不成他的是幻覺?
古裕凡:「是,是不是霍廷琛他……」
霍廷琛不認帳?不認帳他那副樣子幹什麼!
「不是。」顧梔說,「他想像你說的那樣辦,是我不讓的。」
古裕凡聽後心頭一梗雙眼一白差點沒直接背過去,然後狂躁不已,恨不得衝上去搖顧梔的把她搖醒:「你瘋了!」
顧梔:「我沒瘋,我跟霍廷琛不是那樣的關係,所以不用。」
古裕凡又氣又急:「那你知不知道外面那些人現在是怎麼說你的!」
「說你是個貪財虛榮愛傍大款的女人!」
顧梔聽後點了點頭:「我本來就是那樣的女人。」
古裕凡被她堵得胸口疼,感覺連呼吸都不順暢了,最後撂下一句:「算了,懶得管你。」
顧梔:「別這樣啊,我雖然沒有聽你的,但是心裡真的還是很感謝你的。」
古裕凡:「………………」
因為沒有去管那些新聞,外面的那些流言傳了幾天也都安靜下來,不過在那之後大家幾乎都認定,歌星顧梔是個愛傍大款的女人。
寫信來勝利公司向她表白的人變少了,在報紙上公開表白的人也少了。
顧梔一開始本來對別人說她傍大款還有些不爽,不過後來,她發現了一個這樣一來絕妙的好處。
那就是她可以肆無忌憚的炫富。
以前她總是怕別人說你一界歌星哪來的那麼多錢,怕別人識破她富婆的身份,現在則就不怕了,你一界歌星哪裡來的那麼多錢,當然是傍大款傍來的唄。
顧梔一想到自己即現在不用跟霍廷琛這個狗逼扯在一起,還能不被識破身份肆無忌憚地炫富,簡直就是一個字——爽。
她不知道霍廷琛說的那個「慢慢學我教你」是什麼意思,她要放縱,要過富婆燈火酒綠的生活,要找回最初的自己。
說起燈紅酒綠的生活,顧梔只想到一個地方,百樂匯。
當年她就是在那裡抱上霍廷琛的大腿的。
百樂匯是上海最大也是最豪華的娛樂場所,集娛樂與皮肉生意為一體,裡面的歌女舞女都是最好的。
這些歌女和舞女有的只唱歌跳舞,有的即唱歌跳舞還陪客人,還有些女的不唱歌跳舞,只等待客人的挑選,陪客人。
她當年因為年紀太小又想立馬賺快錢,當歌女的話還要前期排練培訓,所以領班就只讓她陪客人。
那時她濃妝艷抹,渾身噴著劣質香水,跟一群女的一起站成一排等客人挑選,開始兩天她都沒被選上,客人每次都略過她,然後挑中那些胸比她大的屁股比她大的,顧梔很不服氣,第三天的時候特意用饅頭把胸墊的拔地而起,快要把衣服撐破。
然後終於有客人選中她了。
結果顧梔看到那個選中她的客人,看到他大到可以當她爺爺的年紀,懷胎八月般的啤酒肚,以及聽領班說她還是雛時搓著手眼冒綠光的樣子,她十分無恥地退縮了。
她拔腿就跑,不知道當年她娘是怎麼把這活兒給幹下去的,她寧願去碼頭扛大包也不干,領班帶著人追她,然後她跑著跑著,就看到了霍廷琛。百樂匯的歌女舞女小姐們都悄悄議論過霍廷琛,說誰要是攀上他,那這輩子就吃喝不愁了,可惜霍廷琛身邊都帶槍的保鏢,又哪是她們這些人可以接近的。
顧梔心一橫,想被領班追到她就完了,乾脆搏一搏,反正再這麼耗下去顧楊就要死了,她大不了就跟顧楊一起死,於是奇蹟般地穿過阻礙沖了進去,抱住霍廷琛的胳膊。
她抱著霍廷琛的胳膊,在周圍人瞠目結舌的注視下,在保鏢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下,求他收了她。
那是顧梔十六年來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離自己如此之近,她死死抱住霍廷琛的胳膊,仰頭對著他的眼睛。
她近距離地看到男人年輕而英俊的面容,吞了口口水。
她想如果是跟這個男人做那種事,她還是願意的。
霍廷琛緩緩伸手,顧梔還以為他要甩開她,正準備絕望等死,霍廷琛卻只是伸手用指腹摸了摸她臉,然後說:「跟我走吧。」
後來她就鹹魚翻身,成功了,在百樂匯所有女人甚至還有男人嫉妒的目光里,得意洋洋地抱著霍廷琛的胳膊,跟他坐上他的大汽車。
……
今天,顧梔重新站在百樂匯門口,感慨萬千。
她本來是抱著要過富婆醉生夢死的富裕生活才來這裡的,結果一來就又想到了霍廷琛。
顧梔鼓了鼓腮。
謝余走過來:「老闆,車停好了,我讓小陳在車裡等。」
顧梔自從被說傍大款於是決定要高調炫富之後就又買了一輛美國進口的福特車,給福特車請了個司機小陳,出門兩輛車一起開,一會兒坐這輛一會兒坐那一輛,謝余把這歸之為有錢人的特殊癖好。
顧梔點了點頭:「跟我進去吧。」
謝余:「好。」
服務生穿著西式的燕尾服給她帶路。
她當年總共也就在百樂匯待了三天,現在就三四年過去了,所以這裡沒有人還認識她,認出她的,也只知道她是那個傍大款的歌星。
此時的上海灘已華燈初上,百樂匯里已經有了不少客人,舞台上的歌女正在唱今晚的第一首歌,《茉莉之夜》。
顧梔聽到歌女竟然在唱她的歌時感覺十分微妙,在服務生的帶領下坐了後排的一個雅座,讓謝余也坐。
「小姐請問喝點什麼?」服務生彎腰遞給她菜單。
顧梔看都沒看:「最貴的洋酒,我要最貴的,還要最貴的水果點心,全都是最貴的,什麼貴就給我拿什麼。」
服務生似乎愣了一下,看到打扮得貴氣十足的顧梔,應該不像是吃霸王餐的,於是合上菜單:「好的小姐。」
最貴的洋酒和水果點心流水般地送上來。
這個洋酒瓶子上全是洋文,度數似乎很高,顧梔喝了一口,直接被辣的咳了兩聲。
「老闆。」謝余眼神擔憂,似乎想要阻止。
顧梔伸出手:「別管我!」
謝余皺了皺眉:「好。」
顧梔喝著酒,看舞台上那些露著大腿跳舞的女人,心中竟然升起濃濃的愁苦和悲涼,恨自己沒出息不爭氣。
她明明是來找樂子的,結果竟然一來就開始想霍廷琛,她雖然不是什麼好馬,但也不要吃回頭草,她現在有錢了,她是來消費的,沒有人可以管得了她。
顧梔這麼想著,又仰頭灌下一杯洋酒,似乎在借酒消愁。
幾杯過後,謝余看著似乎已經醉得七葷八素的顧梔,犯愁。
顧梔仰在沙發上,招手叫來服務生。
服務生過來:「小姐請問需要點什麼?」
顧梔打了個酒嗝:「嗝,我要服務。」
服務生:「服務?」
顧梔:「那種服務。」
服務生:「請問那種是,是哪種?」
顧梔氣哼哼:「就是那種服務!我知道你們有的,給我叫來!」她知道,百樂匯里不僅養了女人,還養了男人,專供富婆。
服務生會意:「好的小姐。」
顧梔癱在沙發上。她雖然養了情夫,但是他們都太乖了,一點都沒意思,她今天要來追求刺激,享受生活,過富婆的日子。
她要從今天開始聲色犬馬,忘掉霍廷琛。
不一會兒,服務生領著一隊人過來了,站在顧梔面前,讓她挑。
顧梔伸出手,在那排人里指著,她暈暈乎乎,看著那排環肥燕瘦的男人,看著看著,突然發現他們每個人的臉,都變成了霍廷琛的臉。
一個霍廷琛,兩個霍廷琛,三個霍廷琛……好多好多個霍廷琛。
顧梔選不下去了。
她放下手,小巧的鼻翼翕動了兩下,然後,突然,汪地一聲哭了出來。
在場的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哭給嚇了一跳。
顧梔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來找個樂子結果還被到處是霍廷琛的恐懼支配,就是想哭,直接哭成了個淚人兒,倒在沙發上,一邊哭嘴裡還一邊囫圇說:「我不要啊嗚嗚嗚,狗逼走開,你不要教我,我不想學啊嗚嗚嗚嗚嗚……」
所有人都一臉懵。
然後顧梔哭著哭著,突然感受到有手絹在擦她的臉,輕聲說:「不哭了。」
顧梔稍微止了哭,淚眼朦朧中看著眼前,然後突然一下,哭得更凶。
怎麼還有一個霍廷琛哇嗚嗚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