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烈正飲著茶,好友兵曹判書宋浚吉面露喜色走了進來。他與宋時烈一起發蒙,又一同成為沙溪金長生的門人,彼此之間感情深厚,一見面便大笑著說道:「英甫(宋時烈字),剛得到消息,尹善道已經前往三水郡。此子一走,南人大勢去矣!」尹善道,朝鮮著名的詞曲家、詩人,也是孝宗李淏的老師。李淏五歲開始讀書,十歲起師從尹善道三年之久,他嘗對人說尹善道「善於訓誨」,並說「予之解蒙,實賴此人之功也,予常不能忘於懷」。與只教導過孝宗七個月的宋時烈不同,尹善道可謂是孝宗的起蒙老師,對這位朝鮮國王的一生影響甚大。有一回孝宗問尹善道處身之方,尹善道回答:「『公子王孫芳樹下,清歌妙舞落花前』難道不是千古名作嗎?」孝宗遂感悟到韜光養晦之道,以此處身。也正是因為懂得韜光養晦,才能平安渡過風險重重的八年人質生涯,成功回國做了朝鮮的王。因為是先王的老師,在南人黨內,尹善道有著巨大的影響力,所以宋浚吉才會說「此子一走,南人大勢去矣」。
「莫要高興得過早,國事蜩螗,凡事皆應小心才是」,宋時烈微笑著起身,遞給好友一杯香茗。
「對了,英甫,還有好消息,左議政沈之源上疏請求致仕,聽說殿下已有意讓汝接任左議政一職。若果真如此,滿朝皆君子,我朝鮮復興有望矣」,宋浚吉將香茗一飲而盡,樂和和地感慨。
「功名利祿於我如浮雲,但悲未能雪丁丑下城之辱!」宋時烈嘆了口氣,緩緩問道:都有哪些人為尹善道送行?說了些什麼?」
「左右不過是許穆、尹鑴,許積這些南人而已。也沒說什麼,無非是些攻擊你我的話罷了。那尹善道對許積甚是器重,叮囑了好些言語。這也自然,此次禮訟,許穆、尹鑴等人跳得最歡、受到牽連,唯有許積得以保全。短時間內,尹善道也只能寄厚望於許積。呵呵,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而已」,宋浚吉語氣中透過不屑。
此次禮訟,南人黨的領袖幾乎個個有份。尹鑴引用《儀禮·喪服·斬衰章》「第一子死,則取嫡妻所生第二長子立之,亦名長子」,認為嫡長子過世之後,第二嫡子也可以稱作嫡長子。宋時烈卻說《儀禮·喪服·斬衰章》里的這一句還有下文「嫡妻所生第二者同名庶子」,又說「雖承重不得三年者有四種,其中第三種『體而不正,立庶子為後是也』正切中孝宗之事。最後,宋時烈與領議政鄭太和商議後宣布,根據《大明律》和《國朝五禮儀》規定,「無論長子、嫡子,母親都只能為之服期年之喪」,定為期年之喪。結論雖然有了,黨爭卻並沒有結束,喪服即將滿一年時,南人掌令許穆兩次上疏,引「立嫡以長則三年,立庶子為後則期年」之論,認為無論長嫡、次嫡,只要是嫡子,繼承王位者就是正體,而「體而不正」者是指妾子;尹善道上疏支持許穆,稱「孝宗大王既為世子之後,其可不謂之長謂之嫡,而猶謂之庶子乎?」眼瞅著政敵來勢洶洶,宋時烈來者不懼,對許穆的說法逐條駁斥:第一,如果第一子是成人而死,其父已為之服斬,則第二子雖承嫡統,也不得稱為長子;第二,「庶子」不是賤稱,是相對於嫡而言的稱謂,庶是眾的意思,嫡長子以外的子統稱庶子或眾子;第三:昭顯世子之喪,仁祖當從《禮經》服斬衰。不料卻從《經國大典》服期年,既然連昭顯世子之喪都是服期年,自然也沒有理由為次嫡服三年之喪。宋大儒還抬出「孝」字大旗來攻擊南人黨,認為自古為君王服斬衰三年的都是臣子,而慈懿大妃是孝宗的母親,天下間哪有把母親當作臣子的道理?這一條尤其厲害,直接將南人黨打得一敗塗地,幾個首腦或被流放或辭官歸隱,也只剩下年輕的許積撐撐門面。
「明甫(宋浚吉字),汝莫要大意。尹善道何等人物,他看上的人又怎會錯?對這個許積,你我要多加留意才是」,宋時烈微微一笑,口頭上讓老友多加留意,內心深處其實和老友一樣,並未將此時還名聲不顯的許積太當回事。叮囑完又問道:「其他人對禮訟之事如何看?」
「領議政鄭太和、左議政沈之源、領敦寧李景奭、延陽府院君李寺白、完南府院君李原淵、原平府院君元斗杓等皆贊同吾輩之觀點」,宋浚吉又列舉其他派系的幾位官員的態度,這些人皆是老官僚,自然順風使舵。
「如此便好」,宋時烈高興地撫摸著鬍鬚,頗有大勢在我之感。
「只是姜村(尹宣舉字)有些不同看法。汝是知道的,他這人一向迂腐,主張包容南人、革新制度,舉全國之力北伐。還說什麼禮訟之爭是口舌之利,毫無必要」,正高興著,宋浚吉卻說另一位老友尹宣舉反對。尹宣舉、俞棨等人,與宋時烈、宋浚吉同屬山黨,感情濃厚,可是對政局卻有不同看法。他們認為要想反清就必須積蓄國力,同心協力,推行全面的制度改革,既然南人黨也是反清愛國的,為什麼不能團結他們呢?說白了,尹、俞更重視推進北伐而不是義理,想通過改革,增強朝鮮的國力,可這無疑會削弱統治階層兩班和地主的特權。這與重視理學而非推進北伐的二宋的觀點大相逕庭。尹宣舉甚至還和南人尹鑴相交甚歡,一點都沒有黨爭的覺悟。
「唉!姜村是書生的性子、眼中只有北伐,殊不知義理才是國家的基石,莫要理他便好」,宋時烈眉頭緊皺,可眼下山黨剛取得禮訟的勝利,不能讓政敵知道自己內部不和,所以選擇了隱忍。
「英甫,還有一事,主上以朝鮮遭受水災為名,拒絕了清使借兵的要求。清國的吏部侍郎碩博待了兩個月,自討沒趣,已經準備乘船回國了」,宋浚吉樂呵呵又提起一事。
「哼,天理循環,報應不爽!想當年清軍破我國都,屠我百姓,何等猖獗!卻不想被西番胡人破攻龍興之地盛京!依予看,很快遼東便並非清土嘍」,宋時烈亦開心地撫摸鬍鬚,稱讚起剛繼位的顯宗來,「殿下雖然年輕,性子卻堅毅,對藩胡(朝鮮對女真人的的蔑稱)就該如此。一兵不發,又能奈我何?依予看,朝貢也可以免了。哈哈哈~」
「英甫,清國的確已經衰落,不過實力猶存;衛國雖然如日中天,到底崛起得太快、底子不厚,如何處理與這兩國的關係,還須拿個主意才好」,宋浚吉瞅了老友一眼,緩緩問道:「此時正是清國最虛弱的時候,咱們要不要聯合衛國,興師北伐、恢復失地?」當年朝鮮趁明朝虛弱之機,在鴨綠江、圖門江以北大肆擴張。丙子胡亂後,清軍將朝鮮的勢力又趕回鴨綠江、圖門江以南,所謂失地,指的便是以前在江北擴張的那些領土。
聽了這話,宋時烈卻遲遲未表態,思索半晌方開口,「清、衛兩國皆是胡人的國家,如今兩胡相爭,局勢尚不明朗,北伐之事,暫且不忙。明帝南狩緬甸後,吾朝鮮才是中華正統,當勸說殿下,絕不向兩胡稱臣,積蓄國力,以圖自強!」
「英甫說的是,我朝鮮乃孔孟之國,當先趁清衛二虎相爭之機自立,是否北伐待二虎鬥出結果後再作計較」,宋浚吉立即表示贊同。
正議著,忽有內侍入府而來,「右贊成、判書,殿下召二位入昌德宮議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