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懼疲憊的辛苦付出有了回報,袞布伊勒登終於搶在阿罕之前抵達興源寺所在的山坡下。庫倫原先沒有寺,第三代大和尚西布札袞如克住在蒙古包里。順治六年(1649年),清帝下旨給西布札袞如克:「你在錫勒圖庫倫蓋一座正規的寺吧,別老是住在蒙古包里了」,遂有了庫倫上師旗的主寺興源寺。
望著建在山坡上的寺廟,老台吉雙目露出異樣的光,謂部將孛日帖赤那曰:「你帶人將庫存倫旗的部眾和牲畜集中起來,千萬莫讓奈曼部搶了去」。
「是」,阿罕領命而去。
袞布伊勒登則率親衛沿著山門外高高的台階一步一步,緩緩而上。
興源寺正殿內,年已花甲的西布札袞如克大和尚正默默誦念著經文。不知道怎麼的,今兒個的經文念得有些不知所謂,仿佛有什麼不好的事即將發生。另一個時空,他已經圓寂三年,札薩克達上師的職位落在薩木魯家族(第一任大和尚阿升上師出生的家族)的晉巴扎木蘇大和尚身上。可在這個時空,也許是雪域五世神僧阿旺羅桑嘉措的慘死、蓮花大可汗肆意插手格魯派事務激發了大和尚的忿怒,令他捨不得死、硬是多活了幾年要與蘇勒坦鬥爭到底。
「呯~」
沉重的殿門忽然開了,弟子慌慌張張地跑來稟告:「師尊,咱們派去救援敖漢部的兵馬敗了,衛軍已打到山下」。
「什麼!」西布札袞如克渾身劇震。
「師尊,請快隨弟子從後山走吧,晚了恐來不及也」,弟子的呼喚讓大和尚恢復了鎮定,咆哮起來,「快集合僧兵,召集全寺僧人抵抗!我格魯派絕不向偽汗屈服!」
「是!」弟子被他的話鼓舞,轉身去傳法旨,剛跑到殿門口,就聽「啊」的一聲慘叫,被人砍成了兩截。
袞布伊勒登拎著把大刀入殿,刀口滴著方才那弟子的血,臉上神情說不出的陰森。
「阿彌陀佛!你是何人?殺我佛門弟子,不怕死後入阿鼻地獄嗎?」西布札袞如克怒瞪著他。
「我乃和托輝特部的袞布伊勒登,以前也曾奉過格魯儀軌,歸順大衛後,見大汗是寧瑪派祖師蓮花生大士下凡,佛法高深,心悅誠服之下,已經改宗寧瑪。有大士保佑,殺幾個妖僧,想必佛祖不會責怪」,老台吉戲謔地調侃。見大和尚不說話,又惡狠狠地威脅:「乖乖交出寺里的財產,或可饒你一命」。
「呵呵,都說喀爾喀人是豺狼,果不其然!袞布伊勒登台吉,你受大清恩惠在漠南定居這麼些年,大清何負於你?為何執迷不悟,又起叛心?阿彌陀佛,苦海無邊,回頭是岸!」西布札袞如克雙手合什,企圖點化貪婪的老台吉。回應他的是一把大刀,刀順著脖子削過,腦袋便滾落下來。
「呱噪!你以為你不說我便搜不出廟裡的貲財?」袞布伊勒登冷笑,命部下仔細搜尋。不搜不知道,一搜嚇一跳,寺里的貲財著實不少,倉庫中藏有金銀珠寶、古玩字畫、糧食布匹無數。為了掩蓋自己搶劫寺廟的罪過,老台吉索性將寺內的五百僧眾殺了個乾乾淨淨,又一把火燒了興源寺。
很快,阿罕帶著奈曼部的勇士也趕到這裡。和托輝特勇士俘獲七千多牧民,奈曼部俘獲三千多,將庫倫旗的人口和牲畜瓜分完畢後,二人又將奈曼旗的青壯強征入伍,兵力擴充至七千。
「什麼!那老東西屠了興源寺?也不怕佛祖怪罪、死後墮入阿鼻地獄?」蘇合聽說此事後,嚇了一跳,自言自語之餘,想起大可汗的囑託,率軍繼續由庫倫旗前進,攻打盛京境內的都爾鼻城。
「都爾鼻」在蒙古語中意為「四方」,此城建於都爾鼻山(即今高山台山)下,因為距盛京較近,中間又有遼河天塹相隔,是會集歸附的蒙古各部大軍征討明朝的理想之地。想當年努爾哈赤與明朝征戰,每回都由此處出發,「太祖征明,大軍必由都爾鼻入邊」,「蓋我朝未入關前,以此為全遼筦鑰矣」。雄才大略的皇太極更是「遣達代統每旗護軍校一人,每錄甲士人一人,攜家口往都爾鼻駐防」,又下令在都爾鼻山下修建都爾鼻城,並修建了由盛京通往都爾鼻城的「高速公路」:都爾鼻路。總之,此城乃遼西鎖鑰,萬萬丟不得。
都爾鼻城守將、護軍參領瓦岱出身於滿洲八大姓之鈕祜祿氏,是清開國五大臣之一額亦都的孫子,對清廷自然忠心耿耿,雖然只有三千兵馬,依然死守不降,派人向盛京昂邦章京札庫塔烏庫禮求援。
烏庫禮接任盛京昂邦章京其實才幾個月。幾個月前,他的前任、出身於滿洲八大姓之富察氏的敦拜病故,順治帝想起這員老將,命其接任。與鈕祜祿氏、富察氏這樣的滿洲大姓相比,烏庫禮出身的札庫塔氏只是滿洲小姓、在朝中並沒有太強的關係可以依靠,他之所以能官居高位,靠的便是四個字:驍勇善戰。此人十六歲即上陣廝殺,崇德三年,從貝勒岳託伐明略山東,攻濟南時,雲梯兵未至,他便攀雉堞先登,麾所部兵畢上,克城;崇德七年,參加錦州、松山大戰,三戰皆捷;順治初,從固山額真葉臣攻太原;尋從英親王阿濟格定陝西、湖廣、江西諸省;順治三年,從肅親王豪格下四川,討張獻忠;順治五年,從討姜瓖;順治十年,鄭成功寇福建,他率軍往援,連破鄭軍……就這麼一仗仗打下來,官越做越大。盛京昂邦章京郭拜病死後,順治帝尋思著盛京要地,非身經百戰之將難以鎮守,思來想去派他接任。
這個年代的盛京昂邦章京權力極大,不僅管轄著盛京周邊的軍隊,還有監督與節制科爾沁部六旗之權。前些時日,蓮花大可汗神兵天降、揮師漠南,連續征服眾多部落,科爾沁部和碩達爾漢巴圖魯親王滿珠習禮,卓禮克圖親王吳克善屢屢寫信向烏庫禮求援。老章京卻沉住氣不予理會,只是默默地檢閱軍隊、巡視戰備。在他看來科爾沁草原並非大清的根本之地,即使丟了也無關大局,自己只有兩萬兵馬,必須集中兵力堅守盛京。這一回卻不同,衛軍已經打到盛京的門戶都爾鼻城,此城若丟,敵人便可直趨盛京城下。
「可查探清楚衛軍人數?」老帥鎮定地問心腹、正紅旗都統阿爾泰,這種鎮定不是裝的,是打了一輩子仗形成的不動如山的從容氣質。
「從旌旗數量上看,當有五萬」,阿爾泰訥訥地回答。
「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什麼叫當有五萬?」烏庫禮拿眼一瞪,「就是說,爾等只是數了旗幟,並未貼近查看嘍?」
阿爾泰羞紅了臉,「回大帥,衛軍在外圍布有大量騎兵巡弋,哨探難以靠近」。
「哼!虧爾也打了多年仗,不知道什麼叫虛張聲勢嗎?」責罵過部下後,烏庫禮冷哼,「瑚里布那邊也有消息傳來,說是大凌河北岸也發現衛軍蹤跡,估計是奔錦州來的。你說說看,他們攻擊的重點到底是錦州還是盛京?」
阿爾泰思索再三,說道:「回大帥的話,偽汗用兵素來詭詐,末將委實判斷不出衛軍的攻擊重點。只是覺得都爾鼻城乃盛京門戶,盛京又是我大清龍興之都,錦州可以丟,盛京萬萬不可丟!」
「爾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錦州如果丟了,遼東與直隸的陸上聯繫便斷了,最終盛京也是守不住的」,烏庫禮嘆了口氣,「不過如果盛京丟了,你我有多少顆腦袋也不夠砍的,難矣!」
「大帥,那咱們到底是去救都爾鼻城還是救錦州?」阿爾泰撓了撓頭。
「瓦岱年輕,麾下只有三千兵馬,若不救他,很快都爾鼻城便會失守;瑚里布乃我滿洲老將,部下有七千精銳,錦州城堅,估計還能堅持一段時間。我領五千人馬救都爾鼻城,你率軍防守盛京」,烏庫禮作出決斷。他的判斷是有道理的,瓦岱雖然是將門子弟,但此前一直擔任侍衛,缺乏大戰的作戰;而赫舍里瑚里布卻是皇太極時期的滿洲老將,參加過從龍入關、打李自成、征張獻忠等一系列戰爭,因功晉三等阿思哈尼哈番(男爵),作戰經驗非瓦岱這樣的毛頭小子能比的。
阿爾泰關心地說:「大帥,偽汗親統的大軍人數至少有六七萬,您領五千人去恐怕不夠」。
「夠了,我已命科爾沁六旗馳援都爾鼻城,還寫信給寧古塔昂邦章京巴海,巴海章京對大清忠心耿耿,一定會帶兵來援的;至於錦州方面,我也給山海關總兵馮鐸寫了信,請他出兵救援錦州」,烏庫禮想了想又吩咐道:「我走之後,爾須將城內的衙役、驛卒、駐京各官員家的家奴等皆組織起來,上城協守,必要時也可徵發百姓上城。記住,從今日起緊閉城門,盛京城許進不許出!丟了盛京,皇上砍我的腦袋,我先砍你的腦袋」。
「嗻!」阿爾泰大聲應是。(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