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5章 祭孝陵國姓無敵

  永曆十三年(1659年)七月十二日,十餘萬身著甲冑的將士來到了紫金山南麓獨龍阜玩珠峰下的孝陵。這裡是太祖高皇帝與孝慈高皇后合葬的陵寢,大明朝奉行孝治天下,故名「孝陵」,在這個戰亂的年代具有莫大的意義,誰能首祭孝陵,誰便是大明的正統。

  為首一人,三十五六歲的年紀,面容清秀,抿著嘴唇,微髭、短糶,神采飛揚。只見他帶著眾人於門外下馬後,由甬道旁行,上行三跪九叩頭禮,詣寶城前行三獻禮,謁陵態度之恭敬,禮數之尊崇,感人肺腑。

  「太祖高皇帝!」那漢子深深一拜,忽然虎目垂淚,發出悲鳴。這一拜一哭不要緊,三軍將士人人憤激,皆跟隨他既拜而哭,「父老從者數萬人,皆感泣」,玩珠峰乃至整個紫金山,頓成悲傷的海洋。此人非是別人,正是隆武帝賜姓朱、人稱「國姓爺」的朱成功。

  永曆十二年(1658年),清軍進兵西南,朱成功見清方主力集中於西南,決定率軍乘船北上,沿長江進取金陵(南京)。此計劃其實早已有之,為此還曾上表永曆帝,報告出師大舉,要求李定國、孫可望各軍密切配合。去年,鄭軍開始了緊張的北伐準備,他親自坐鎮廈門,檢查軍備,儲備糧食,督造戰船,操練鐵軍,綏靖後方。出征前夕特意公布北伐禁條十項,主要內容是嚴禁姦淫、焚毀、擄掠和宰殺耕牛等。不久,永曆帝晉其為延平郡王、招討大將軍,全權主持北伐軍事。四月,準備完畢的他率舟師十萬(一說十七萬),陸海並進,浩浩蕩蕩殺奔金陵,開始了聞名天下的長江之役。

  開局並不順利。八月初九日,他親統大軍乘船由舟山進抵羊山(今大洋山,屬崎嶇群島),這裡是「海道必由之路」,「南至定海,北至吳淞,皆一潮可到,蓋江、浙之交界也」。在羊山,斯人發出豪言:「我提師望復神京,以為社稷」。不料天有不測風雲,碰到了颱風。八月初十日,陡然之間烏雲滾天,狂風驟起,大雨如注,波濤洶湧,鄭軍舟船對面亦不相見,互相撞擊和為大浪顛覆,翻沉損壞的很多。他的六位妃嬪,第二、第三、第五個兒子都被淹死,兵將、船艘、器械損失巨大,不得不返回舟山整頓。由於該島荒蕪,大軍難以久留,九月初,鄭軍船隻分三幫經舟山群島與鎮海縣之間的海峽南下。禍不單行,清福建提督馬得功趁鄭軍遠出、金廈空虛之機,於六月初四日攻占了泉州附近的鄭軍基地白沙(即鄭鴻逵歸隱地);鄭軍中一些清方投降過來的北方兵將不習慣海上軍旅生活,又被羊山颶風嚇壞,紛紛逃走。在極端不利的情況下,這位國姓並不氣餒,一面整頓隊伍,製造器械,修補船艦,籌集糧餉,準備明年再舉;一面在南返途中攻克台州、海門衛、黃巖縣、盤石衛、樂清縣等浙江沿海要地。

  永曆十三年(1659年)二月二十日,朱成功由沙關來到磐石衛,再次著手部署長江戰役,他吸取教訓,一面加強金廈防務,一面傳諭官兵搬眷隨征,諭云:「官兵遠征,不無內顧;攜眷偕行,自然樂從。本藩統領大師,北伐醜虜,肅靖中原,以建大業。慮各勛鎮將領官兵,永鎮之時有為家之念,已經著兵、戶官撥趕繒船配載各眷;各令有眷官兵照依派船載來,暫住林門,候令隨行」。他用兵歷來喜歡把將士的家眷安置於比較安全的地方,此時一反常態是因為對攻克南京、收取江南有必勝的把握,所以在給部下的軍令中用了「永鎮」二字。此令一下,「官兵俱各欣悅」。有人覺得他是怕大軍北征時,留在金廈的家眷被清軍所奪,動搖軍心;也有人作詩諷之曰:「浪激風帆高入雲,相看一半石榴裙。簫聲宛轉鼓聲起,江左人稱娘子軍……」。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仗打得如何。

  此次可謂勢如破竹!四月,朱成功、張煌言親統大軍北上,二十八日到達浙江定海,經過兩天激戰,全殲守軍,焚毀清水師船隻一百餘艘,既解除了後顧之憂,又製造出進攻寧波的假象;五月初,他親率兵馬十餘萬、分乘大小船艦三千餘只從定海北上,航向長江口。十九日,由吳淞口進入長江。清蘇淞提督馬逢知(原名馬進寶)事前已同他有秘密聯繫,按兵不動,心懷觀望;六月初一,鄭軍進至江陰;十六日攻克瓜州,陣斬清游擊左雲龍,破滿漢兵馬數千,清操江巡撫朱衣助投降;二十二日在鎮江銀山大破清江寧巡撫蔣國柱、提督管效忠派來的援兵,清鎮江守將高謙、知府戴可進獻城投降;二十六日,張煌言帶領的一支為數不多的艦隊已進抵南京城下。一時間,長江中來往行駛的是鄭軍的戰艦,兩岸馳騁的是鄭軍的戰馬,各城鎮都涌動著歡迎鄭軍的百姓,抗清形勢呈現出從未有過的大好局面。清廷方面慌作一團,靖南將軍喀喀木、江南江西總督郎廷佐密疏請求「速從京師調遣大兵前來,方可恢復瓜州,大江兩岸城池亦不致失守」,「勢甚猖獗,連日長驅,圍困江寧,侵犯上游,大江南北各州縣相繼失守,內外信息不通幾一越月」……漕運總督亢得時,在「不死於敵必死於法」的壓力下,居然在往援南京的途中從船上跳入水中自盡。在巨大的壓力面前,清廷急調上海、杭州等地駐軍以及由雲貴返回北京輪休的軍隊馳援南京。

  鎮江距南京不過百里之遙,部將甘輝建議「晝夜倍道,兼程而進」;其他將領卻以「我師遠來,不習水土,兵多負重,值此炎暑酷熱,難責兼程之行也」,又提出正下大雨,河溝皆滿,不利於行軍,建議走水路。所謂「不習水土」、「炎暑酷熱」,固然有理,但同以北方人為主的清軍援兵相比,就很難說得過去。至於正逢大雨,不利陸路行軍,更是一種藉口,因為清軍援兵趕赴南京的路程要遠得多。朱成功竟然採納了這一主張,決定由水路進發,從而失去了第一次戰機。六月十八日晚上,由貴州返回北京休整的部分滿洲八旗兵在梅勒章京噶褚哈、瑪爾賽、吐爾瑪率領下由荊州到達南京,增強了防守力量,大大振奮了城內的士氣。清兩江總督郎廷佐在題本中說:「自海逆於京口得志後,賊勢大盛,於六月二十六等日,已溯江逼近江寧。時因城大兵分,力薄難支,幸由梅勒章京噶褚哈、瑪爾賽、吐爾瑪等率滿洲兵自貴州前來,省城方得無虞」。

  不過,這支清軍數量有限,又是因出征日久由他部替換回北京休整的疲憊之軍,南京清軍的實力並沒能增強太多,硬要打,鄭軍還是打得下來的。可鄭軍在占領鎮江後,行動卻異常緩慢。十幾萬大軍所乘海船形體巨大,逆水而上,又不順風,只能靠纖挽而行,十天之後(七月初九日)才到達南京儀鳳門下。按理說,兵將既然是乘船而來,當不致旅途疲勞,稍事部署即可發起攻城。可這位國姓爺仍然慢吞吞地動作,七月十一日他率領大將甘輝、馬信等數十人在幾百名親隨侍衛保護下「繞觀鐘山,采踏地勢」,十二日,成功率諸文武將士赴孝陵祭太祖,哭奠列宗。

  「國姓,兵貴神速,現在可不是悲傷的時候,當速取金陵才是」,望著哭成一團的主上,中提督甘輝有些著急地說。

  「嗯」,身經百戰的朱成功自然知道一鼓作氣的道理,點點頭完成了祭拜。次日,「令甘輝、余新紮獅子山;萬禮、楊祖扎第二大橋山;以翁天祐為救應,御儀鳳門要路;馬信、郭義、黃昭、蕭拱宸屯紮漢西門,連林明、林勝、黃昌、魏雄、楊世德諸營壘。又令陳鵬、藍衍、陳魁、蔡祿、楊好屯紮東南角,依水為營;劉巧、黃應、楊正、戴捷、劉國軒屯紮西北角,傍山為壘,連周瑞、林察、張名振等營。又令張英、陳堯策、林習山屯紮獄廟山,連諸宿鎮護衛大營。各設鹿角瞭望,深溝木柵防禦。江南一時震動」。不過,南京城是太祖高皇帝建都的地方,城垣非常廣大,鄭軍雖有十幾萬也難將該城包圍得水泄不通,如此部署,看似圍住了南京,卻讓己方的兵力分散,變得單薄。

  「國姓,偽清水師提督管效忠派人請降」,正準備下令攻城,前鋒鎮余新給這位國姓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哦,讓來使入帳」,朱成功點了點頭。七月十一日,鄭軍曾截獲管效忠給清廷的緊急求援疏,其中說:「海師二十餘萬、戰船千餘艘,俱全身是鐵,箭射不透,刀斬不入。瓜、鎮二戰,敗回者魂魄猶驚,策戰皆鞠縮不前……現攻圍南都,危如壘卵,乞發大兵南下救援撲滅,免致燎原焰天」。他閱後非常高興,判斷「南都必降」,當即命人草擬招降書,用箭射入城中,如今敵人果然降矣!此時的他已經被勝利沖昏了頭腦,認為以自己的實力和威望,敵人來降乃是理所應當,絲毫沒有懷疑。

  使者入帳,恭敬地呈上清水師提督管效忠的請降信。拆開一看,上面寫著:「大師到此,即當開門延入。奈我朝有例,守城者過三十日,城失則罪不及妻孥。今各官眷口悉在北京,乞藩主寬三十日之限,即當開門迎降」。

  「哦,讓孤等三十日?」朱成功讀罷信,想了想同意了,畢竟南京乃天下有數的堅城,強攻損失太大,若不戰而得南京,豈不是件好事?

  「爾回去告訴管效忠,本藩攻此孤城,不過一腳尖耳。既然來降,姑准其寬限者,蓋欲取信於天下也。若至期不降,攻入之時,寸草不留」,他嚴肅地對使者說。

  「國姓,此乃緩兵之計,不可憑信,可速攻之」,使者叩首而去後,部下潘庚鍾建議。

  「自舟山興師至此,戰必勝,攻必取,彼焉敢緩吾之兵耶?彼朝實有定例,爾勿多疑」,朱成功滿不在乎地說,言語中盡顯王者霸氣。

  潘庚鍾急了,「國姓,孫子有云:『辭卑者,詐也;無約而請和者,謀也。欲降則降,豈戀內顧?決是城中空虛。速為進兵攻之,乃為上策』」。

  「哼哼,古者攻城為下,攻心為上。今既來降,又准其約,若驟然攻之,彼心不服。俟其不如前約,然後急攻,莫謂城內人心悅服,且使天下皆知我行仁義之師。況太祖皇陵在此,亦不宜震動也。爾勿再多言」,朱成功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這位國姓治軍甚嚴,極有威儀,潘庚鐘不敢再勸,搖頭嘆氣而出。

  朱成功並不以為意,只是令諸提、鎮,嚴防謹守,日則瞭望,夜則伏路,金鼓之聲,日夜不息,守困以待其降。

  ——

  「鄭逆允了?」

  聽得使者回報,喀喀木、郎廷佐、噶褚哈、管效忠等人大喜,皆曰:「此乃朝廷之福」。所謂「請降」,不過是南京滿、漢官員的計策而已。為了保衛南京,他們一面以管效忠的名義卑辭藉以緩兵;一面從附近調集一切可用的軍隊,同時向清廷發出十萬火急的求援奏疏。

  七月中旬,清軍援師陸續趕到南京,「至七月十五日蘇松水師總兵官梁化鳳親統馬步官兵三千餘名至江寧,又撫臣蔣國柱調發蘇松提督標下游擊徐登第領馬步兵三百名、金山營參將張國俊領馬步兵一千名、水師右營守備王大成領馬步兵一百五十名、駐防杭州協領牙他里等領官兵五百名俱抵江寧」;浙閩總督趙國祚和駐防杭州昂邦章京柯魁派鑲黃旗固山大雅大里、甲喇章京佟浩年帶領駐防杭州披甲滿洲兵五百名,浙江巡撫佟國器派撫標游擊劉承蔭領精兵五百名也「星馳赴援」;分駐南京上、下游的清軍也源源到達。當鄭成功沉浸於守城清軍即將投降的夢幻之中時,清方卻在不斷調集援兵,力量的對比逐漸發生變化。(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