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了,夜色下的金沙江濤聲依舊,永昌躺在床上大聲呻吟。
「這病切忌見風,好在大公子平常身體強健,小人開個方子,休養些日子便好了」,郎中收起藥箱,開了些養身的方子。萬兆對長子「極好」,這已是派出的第七波郎中。
「有勞您了」,奢桂香鳳目垂淚,命人奉上脈禮(診費)。永昌只一味的呻吟,似乎聽不到內人和郎中的對話。
心腹祿黑兒送郎中出營寨,很快又返回。
「那郎中走了?」臥床的永昌沉聲問,中氣十足,再無先前的病態。
「走了」,祿黑兒恭敬地回答,須臾壓低聲音,「大公子,鎮雄隴氏和永安奢氏派人來了」。
「哦,他們來了多少人?」永昌劍眉上揚,目光凌厲如電。
被目光射中,祿黑兒心頭一寒,低聲答道:「來了兩個人,隴副使的長子隴天成和奢宣撫使的三弟奢震」。
「只來了兩個人?請他們入內吧」,永昌語氣低垂下去,凌厲的目光消失不見。隴天成是隴鴻勛的長子、未來鎮雄隴氏的當家人,奢震是奢保壽僅存的弟弟,他倆前來,足見鎮雄隴氏、永寧奢氏對東川的重視。可講究實際的祿永昌更關心他們能給自己多大幫助,聽說只來了兩個人,不由得神色黯淡。
隴天成和奢震進入密室,發現永昌已經正襟危坐於主座。
「妹夫,汝父聽信安氏讒言,萬不可遲疑,否則全家性命難保」,一見面,奢震便大呼。
「兄長讓我怎麼辦?難道弒父不成?」永昌苦笑。
「妹夫可借假去東川議事之機興兵除去安氏,將汝父軟禁即可,鎮雄隴氏和永寧奢氏願意全力支持汝」,奢震說完瞅了一眼隴天成。
「是啊,此次我和奢叔父帶來六百鎮雄隴氏和永寧奢氏的勇士,皆埋伏在營寨外,只要您有需要,願聽從調遣」,隴天成大聲說道。
永昌眼睛明亮起來,若有這六百人,加上自己的部下,出其不意襲取東川,並非不可能。心中雖然首肯,口中卻說:「以子叛父,恐難逃千古罵名」。
「汝胡塗呀!祿萬兆先叛大明,是為不忠;衛軍勢大,他卻偏要為滿人效力,是為不智;不顧父子之情,廢長立幼,是為不仁。不忠不智不仁,有何臉面再為東川之主?何況衛軍勢大,非區區吳三桂能擋,若任其螳臂當車,東川祿氏必亡。難道汝忍心東川祿氏亡於汝父之手嗎?這才是對列祖列宗最大的不孝」。
見舅子給自己台階下,永昌終於艱難地點頭答應,「既然如此,我也只好不孝一回」。
——
「這一次,汝等務必將汝兄長帶回來,便是病重,抬也給我抬回來」,萬兆對三子祿永邦、五子祿永高冰冷地下令。他倆與祿永昌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彼此感情深厚,讓他倆喚大兒子回來,把握更大。
「是,阿達(父親)」,倆兄弟見父親一再催兄長回來,心中狐疑,可父命難違,也只有應允。二人來到金沙江東岸渡口的長兄營寨,見永昌與兩個兒子祿應忠、祿應義皆全身披甲,營中的土兵個個手持刀劍,殺氣騰騰,不由駭得面如土色。
「兄長,您~您的病全好了?」祿永邦驚慌地問。
「我並未生病,只是阿達聽信安氏的話逼迫太甚,不得不裝病耳」,永昌一字一頓地說。
「兄長這是說的什麼話?怎可裝病欺瞞阿達?」祿永高大怒。
「老五,我若是回東川,還有命嗎?」永昌盯著祿永高問。
「這~」祿永高一愣神,許久方道:「兄長放心,您若回東川,吾和二哥、三哥一定求父親保您周全,最多也就是被阿達責罰一頓而已」。
「哈哈哈~」永昌狂笑,「五弟莫要誆我,阿達因為我娶了永寧奢氏的女人,怕人誤會東川祿樂捲入鎮雄隴氏和永寧奢氏謀亂事件,準備大義滅清、將我交給清廷。我若回東川,如何還有命在?縱然保住性命,也不會再有重見天日的一天。與其窩囊地活著,不如慷慨死去!來人!」一聲令下,伏兵盡出,駭得兩位親弟魂飛魄散。
「兄長,您要殺我二人?」祿永邦顫抖著問。
「不。我只是想請三弟、五弟助我奪取東川。看在阿莫(母親)的面上,汝等不會忍心見愚兄慘死吧?」永昌拔劍冷笑。劍霜凝雪,斬盡土司家族的無情。
——
清晨,東川府東城的守軍正打著呵欠,城外來了一支長長的隊伍。
「什麼人?」守門的土官大喝。
「不開眼的東西,大公子奉土府之命回東川,還不快開城門!」祿黑兒大喝。
「大公子?」土官朝城下望去,瞧見了永昌那張威嚴的臉,又見三公子祿永邦、五子祿永高亦在祿永高身邊,不敢多說話,恭敬地答道:「請幾位公子稍候,小的立即開城」。
沉重的城門緩緩打開。甫一進城,祿永昌臉色陰沉,「為何現在才開城門?分明是有意怠慢。來呀,拿下」,長子祿應忠聞令率一百土兵昴然奔向土官。祿氏是東川的土皇帝,大公子便如東川的皇太子,那土官如何敢反抗?乖乖就擒,任祿應忠綁了自己並收編自己的百餘部下。
「快!去土府衙門!」永昌絲毫不敢耽擱,率軍往城內疾馳。他只有三百親衛,加上隴天成和奢震帶來的六百勇士,也不過九百人。留下一百守東城門,只剩八百兵。若是讓城內的守軍反應過來,大事去矣。必須以快打慢!
祿黑兒率人沖在最前面,衝到土府大門,被守門的土兵攔住,「何人敢在土府門前喧譁?」
「不開眼的東西!大公子奉命回東川,還不快開門迎接?」
「大公子?」守門的土官一楞,隨即握緊了刀,「即便是大公子,無老爺之命,我也不敢開門。請大公子稍候,我去請示老爺」。
「不用了,老爺命大公子入內,這是手諭」,二管家祿福手持一張紙,帶著十幾個家奴忽然出現。
土官仔細檢查「手諭」,發覺不對,上面並無土司印信。正要質問,刀光一閃,一把尖刀透體而過。祿福出其不意殺掉守門官、打開府門迎接永昌,「大公子,老爺正在後院,快隨我來!」
永昌點點頭,「祿福,此事若成,汝不再是呷西(家奴),而是我祿永昌的生死兄弟!」
「多謝大公子!」祿福精神一振,引眾人往後堂殺去。府內的土兵見是大公子殺至,大多不敢阻擋,偶有敢阻攔的,便被砍倒。
「什麼人敢闖後院?」大總管祿忠見勢頭不對,攔住喝問。
「嗖!」一枝弩箭,正中祿忠面門。
「敢攔我者,殺!」永昌放下袖弩,冷冷地說。
後院的土兵皆是萬兆親衛,拼死抵抗,奈何措手不及,被一一砍倒。
喧譁聲驚醒了已經就寢的萬兆和安氏。萬兆慌忙披衣巡視,正遇隴天成和奢震,「我乃東川土知府萬兆,汝等是什麼人?」
奢震謂隴天成曰:「此人是祿永昌之父,若留其性命,恐有後患。今日我和賢侄須扶祿永昌一把」。
隴天成會意,與奢震一同持刀朝祿萬兆殺去。年輕時,萬兆亦是員虎將,奈何此時已經年老,身邊的親衛又被殺散,戰不多時,便被亂刀砍死。
待祿永昌殺入時,只見到老父的屍身,「阿達,孩兒不孝啊!」畢竟是親生父親,他不由得淚流滿面。
「刀劍無眼,兒郎們又不識得祿老爺,請妹夫節哀。當前須趕緊找到安氏母子才是」,奢震苦勸。
永昌狠狠地瞪了舅子一眼,什麼不認識我爹,分明是爾故意為之!可事已至此,也沒什麼好法子,只得命人搜尋安氏母子。
時間一刻一刻的過去,終於在後花園內找到安氏和祿永明、祿永厚兄弟。
平時高高在上的繼母已經駭得渾身顫抖,祿永明還好些,拱手朝永昌施禮,「請兄長看在阿達的面上,放過我母子」。
「今日我若放過爾母子,恐怕他日爾母子不肯放過我」,永昌嘆了口氣,離開後花園。親衛一涌而上,須臾便將安氏母子砍為肉醬。
濃濃的血腥味在東川土府上空瀰漫。成功控制土府後,祿永昌將不聽話的東川將領或殺或免職,換之以自己的親信,徹底掌控東川。他知道清軍很快便到,乾脆在東川豎起衛軍旗幟,派人向衛軍求援。(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