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6章 千古雄城今屬衛(下)

  第706章 千古雄城今屬衛(下)

  「大同號稱九邊之首,別的不說,光這鎮城便如此高大,聽說還被多爾袞削平了五尺,不然更高。著實壯哉!只是不知那大明的皇帝有此雄城,又有億兆百姓,緣何還是讓滿人占了花花江山?」大同城外,蓮花大可汗蘇勒坦望著高聳入雲的城牆,由衷感慨。

  「殿下,皇朝盛世靠的從來不是堅固的城池,而是民心。大明皇帝無道,弄得民不聊生、義軍四起,縱有千古雄城,亦是無用。而您以仁義治國,百姓安居樂業,金甌一統,正其時也!」禮部尚書博貝趁機大拍馬屁。

  雖是馬屁,卻也不是沒有事實根據,這幾年大清和大明徵戰不休,民生凋敝,而大衛國卻鼓勵生產、發展貿易、與民休息,衛國百姓的日子的確比清、明兩國好過得多,國力也有了極大的提高。聽博貝如此說,蘇合、烏日根達萊、胡璉器、哈喇瑚里諸文武齊表贊同。

  「諸卿過譽了,朕有幾斤幾兩,自己心中清楚。我大衛之所以能國富兵強,全是諸卿輔佐的功勞」,蘇勒坦假謙虛,話鋒一轉,又假惺惺說道:「太宗皇帝曾言,君如舟,民如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朕當牢記太宗皇帝的話,做個愛惜民力的好皇帝,切不可學明朝的皇帝,不顧百姓死活」。

  「大汗聖明!」

  「陛下仁德」……

  眾臣不管信與不信,皆口頌聖明仁德。

  「大汗,將士們已經深溝壁壘將大同團團圍住,請您諭示何時攻城?」性急的蘇合問道。

  蘇勒坦轉頭望向身邊的烏衣衛萬戶長哈達,「可有消息?」

  「城內防範得嚴,尚無消息傳來。一旦得到消息,奴才立即稟告大汗」,哈達躬身回答。

  「嗯,也不能將希望全寄托在內應上,打鐵還需自身硬。傳朕的軍令,集中火炮,全力轟擊三座小城,十日內朕要斬掉鳳凰的頭、尾、翅,讓它僅剩一個光禿禿的身子」,蘇勒坦眉宇間閃過厲色。大同城又名鳳凰城,鎮城居中,操場城、東小城、南小城三座城關分別拱衛北、東、南三側。南關為鳳頭,北關為鳳尾,東關為一展翅,大同城為鳳身,號稱「鳳凰單展翅」。他決心在十天內連續攻破大同側翼的操場城、東小城、南小城,既是要動搖守軍的士氣,也是在催促城裡的內應儘快動手,不然功勞可就沒有了。

  大汗一令,伏屍百萬、流血漂櫓。衛軍的炮營迅速行動起來,在操場城、東小城各布重炮三十門、小炮七十門,在南小城布重炮四十門、小炮六十門,築起炮台,日夜不停地轟。

  三天後,衛軍的大炮轟塌東小城一段城牆,蒙古勇士洶湧入城,全殲清軍廣昌守備營,鳳凰的翅膀斷了;五日後,衛軍攻破操場城,全殲清軍靈丘守備營,鳳凰沒了頭;七日後,以堅固著稱、與南門月城連為一體的南小城被轟塌出兩個豁口,守在此處的渾源州守備營不住點燃狼煙、向大同鎮城求救,鳳尾岌岌可危。

  「諸公,衛軍已連破操場城、東小城,若再任其攻破南小城,大同危矣。本帥欲派一支精銳兵馬救援南小城,挫敵銳氣,哪位將軍願往?」大同鎮總兵彭有德問諸將。

  無一個吭聲的,大傢伙的目光都盯著正藍旗滿洲牛錄章京傅格使勁兒看。滿洲不滿萬,滿萬無人敵,關鍵時刻,爾真滿洲將領不出馬誰出馬?

  「咳~」,傅格輕咳一聲,雖然他只有三百騎兵,但卻全是貨真價實的滿洲八旗子弟,值此大禍臨頭之際,儼然成為全軍的主心骨。他感受到大家的目光,雖然不想冒這個險,可不去面子上著實掛不住,硬撐著說道:「末將願往,只是末將兵少,只有三百鐵騎,兵力不足」。他不傻,知道推辭不得,索性便多拉幾個人和自己一同分擔風險。

  「嗯,傅格章京乃是滿洲巴圖魯,當為箭頭,張所養章京率一甲喇正黃旗漢軍為箭身,廣靈守備王守正、蔚州守備丘山率廣靈營、蔚州營為箭尾,望諸公精誠協作,解南小城之圍」,彭有德嚴肅地看著諸將。

  「末將定不負總鎮重託,誓死報國」,傅格、張所養、王守正、丘山齊聲應喏。

  乾元十六年(1659年)五月三日夜,大同南城門永泰門悄悄地打開,三千清軍潛行至衛軍營寨附近。

  「兒郎們,隨我殺!」滿洲好男兒傅格大吼一聲,揚起手中的大鐵錘,一馬當先衝殺過去。「殺~殺~殺~」三百正藍旗滿洲子弟嚎叫著跟隨他們的章京衝鋒。有滿洲主子帶頭,身後的一千五百名正黃旗漢軍、千餘名綠營兵,個個如打了雞血般,如狼似虎起來。見有壕溝攔路,軍士們麻利地下馬鋪上長木板搭橋而過。前面又有木柵,拋開繩索,拉斷柵欄,直入衛軍軍營。

  攻打南小城的主將乃是蓮花大可汗的大舅子、二等霍博克賽里伯鄂博堆烏朗海,見清軍攻勢兇猛,一時慌了神欲逃跑。副將鄂克綽特布勸道:「您是皇親,若是遇敵襲便撤,大汗和可敦的顏面可掛不住,且我軍兵馬遠多於敵人,不如死守等待援軍」。

  聽得此言,鄂博堆烏朗海將心一橫,吹號聚兵。聽得號聲,訓練有素的衛軍紛紛結成或大或小的圓陣死戰不退。偷襲的清軍不過三千,一時無法擊潰攻擊南小城的五千衛軍。守衛南小城的渾源州守備汪重耀從城內殺出,欲夾擊衛軍,混戰中反被衛軍流彈擊中而亡。

  激戰大半個時辰,衛軍巴拜、額璘沁巴圖爾、伯布希等部紛紛趕到,戰場優勢漸漸轉向衛軍一方。傅格、張所養見勢不妙,掉頭便撤,他們是騎兵,跑得快,可坑苦了廣靈守備王守正、蔚州守備丘山,他們的部下大多是步兵,跑不快,被衛軍包圍。王守正、丘山二人亦戰歿於軍中。

  次日凌晨,南小城之戰結束。雖然傷亡人數相近、雙方各傷亡千餘人,但是衛軍戰果更大,不但全殲清軍廣靈營、蔚州營、渾源州營,還攻克南小城。最重要的是,滿八旗出馬都沒能救得了南小城,給城內守軍的士氣以極大打擊。

  「傳朕的軍令,各部輪番繞城起歌」,視察完南小城戰場後,洋洋得意的蓮花大可汗命各部輪番繞城高歌震撼敵人。

  「魚竿釣猛士,凜凜英雄姿。壯哉大可汗,鬱郁征戰遲……凱歌震天地,狂風卷馬蹄。生當立功名,死亦隨鼓旗……平沙馳萬馬,瀚海翻波濤。波濤一千丈,罨住天山高……何物不自量,敢阻馬前道。大馬散蹄跡,屍骨如花嬌……欲識我軍威,可問天與地。上天與下地,俯伏肅以齊……」

  衛軍的軍歌嘹亮,震得千年古城瑟瑟發抖。

  ——

  大同城南永泰街雲心樓本是鶯鶯燕燕的好地方,如今卻因為戰爭,早早停了營生。樓內熄了燈,地下的密室卻燭火通明,八人正在密謀。八人者,三個烏衣衛:山西所千戶長達木丁、副千戶長趙義、總旗柳煙兒;四個降衛的清朝官兒:大同知縣王度、大同營千總李應明、大同府學教授馮雲驤、大同縣總捕頭孫宗愷;一個名儒:徐化溥

  「諸位,我軍已盡拔大同外圍諸城、堡,很快便會破城。若是等軍隊將大同打下來,可就沒有咱們的功勞矣。說說吧,該怎麼辦?」達木丁焦急地問眾人,目光落在大同知縣王度身上。

  王度先前一直是猶豫的,甚至還有萬一清軍守住了大同,便殺掉達木丁、趙義等人滅口的想法。可見衛軍勢大,城破在即,知道必須立即下決心。當即說道:「如今大同四門,和陽門由正黃旗漢軍守衛,永泰門由鎮標中營守衛,武定門由鎮標後營守衛,清遠門由大同營、朔平營守衛,此外還有正藍旗滿洲牛錄章京傅格、大同道、府兩衙門的衙役組織巡邏。李千總的防區在西邊的清遠門,後日是李千總值守。吾意選在後日寅時初刻(凌晨三點)獻城。不知諸位以為如何?」

  「李千總,汝有異議嗎?」達木丁雙目炯炯地問李應明。

  李應明是王度的妻兄,早已上了同一條船,又怎會有異議,立即表忠心道:「末將全聽千戶長大人調遣」。

  「好!諸位都是大衛的忠臣,事成之後,朝廷不吝封賞」,達木丁含笑著給眾人鼓勁,話鋒一轉,陰惻惻地說道:「起事前,須將清遠門守將大同營都司李興邦、朔平營都司張忠除掉方好」。

  「千戶長,起事需與城外取得聯繫,如今城防嚴密,如何聯絡城外的大軍呢?」大同府學教授馮雲驤問了個關鍵問題。

  「無妨」,柳煙兒拎著個鳥籠,從籠中取出一隻飛奴(信鴿)來,撫摸著它的頭嫣然一笑:「有這隻小寶貝在,再嚴密的城防,咱們也聯絡得上」。

  ——

  夜晚,北地的風沙還是蠻大的,勞累一天的蓮花大可汗呼呼睡去。睡了一半忽然被內侍喚醒,「大汗,烏衣衛萬戶長哈達有緊急軍情稟告」。

  「呃~」蘇勒坦睜起惺忪的睡眼,猛地精神起來,「快,喚他入帳」。

  「奴才參見大汗」,哈達恭敬地行禮。

  蘇勒坦看似不滿地擺了擺手,「你我之間莫講這些虛禮,深夜見朕何事?莫非城內有眉目了?」

  這種沒把臣下當外人的隨意,是皇帝籠絡重臣的一種手段,可若是當臣子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下場往往很慘。哈達是個小心謹慎的人,絲毫不敢不守禮節,畢恭畢敬地稟告,「大汗,烏衣衛山西所千戶長達木丁傳來消息,後日寅時初刻,他將帶著城裡的內應奪取清遠門,放我軍入城」。

  「嗯,把握有多大?」蘇勒坦習慣性地摸了把鬍鬚。自從稱帝後,為了維護君主的威嚴,他特意蓄起鬍鬚,也養成了思考軍國大事時摸鬍鬚的習慣。

  「達木丁已經策反守衛清遠門的千總李應明,大同知縣王度也願相助,加上奴才埋伏在城內的百餘烏衣衛勇士,成功的機會還是很大的」,哈達沉穩地說。

  「好!」蘇勒坦興奮地將大手一揮,「後日,朕會安排精兵在清遠門外接應。告訴炮營,明日猛轟武定門、製造攻擊武定門的假象」。

  ——

  大同營都司李興邦原是軍醫出身,按理是當不了營官的,可架不住人家醫術高超,救過彭總鎮家大公子的性命,自然而然地變換身份成了武將,直做到大同都司的位置。

  李都司是出了名的好脾性,待人客氣,即使對待下屬也是彬彬有禮。不過,正應了那句話,慈不掌兵、義不守財,脾氣太好便壓不服手下的驕兵悍將,營中的將領都不甚服他。彭有德怕他性子軟弱出差錯,特意命朔平營都司張忠協助其守城。先時,李興邦的大同營被抽調了三百人守助馬堡,失陷在城外,只今只剩九百,張忠的朔平營更慘,只餘三百多殘兵敗將。不過,彭有德又徵發了城內的八千青壯協守,每面城牆擺了二千,大大緩解了兵力不足。

  次日,李興邦正與張忠商討城防之事。李應明笑吟吟走了進來,一見二人就打了個大大的千,這種左膝前屈,右腿後彎,上體稍向前傾,右手下垂的動作本是滿州禮儀,隨著滿人入主華夏,漸漸也成為綠營軍中的禮儀。「今日犬子百歲,標下在雲心樓備下酒席,晚上請兩位大人務必賞臉光臨」。

  一筆寫不出兩個李,李興邦對李應明的印象是極好的。他性格柔弱,部下不怎麼服他,唯有李應明對其唯命是從,聞言想也不想便答應了,「李千戶的公子過百歲,本官一定前去討杯水酒喝。哈哈哈~」

  見他答應得這麼爽快,朔平營都司張忠皺起了眉頭,「大戰在即,明日可是李千總值守,喝酒恐怕會誤事」。

  「張都司放心,標下今晚只淺飲幾杯,絕不敢誤明日守城之事,請您今晚賞光同飲如何?」李興邦笑容滿面地相邀。

  「吾今夜值守,不敢擅離,公等自便」,張忠冷冷地拒絕。

  見他不肯去,李應明亦不強求。晚間,李興邦命家奴備上禮物,樂呵呵入了雲心樓,見大同營的千總、把總們皆在。

  「標下見過都司,請都司上坐」,一見他來,李應明慌忙迎其上座。李興邦亦不推辭,入上座坐了。忽聽胡琴響起,一群著蒙古服飾的妙齡女子手持馬刀,翩翩起舞。

  「都司,此乃雲心樓的壓軸妙舞:馬刀舞,據說是流傳於草原上的舞蹈,別有一番滋味呢」,李應明笑著解說。

  「妙哉!此舞本官倒是頭一回見,果然別有一番滋味」,李興邦一邊說,一邊瞅著中間最美的那女子直勾勾地看。

  「那是雲心樓的花魁柳煙兒,標下已經安排妥當,稍後便讓他服侍都司」,李應明壓低聲音說。

  似乎聽到倆人的對話,舞動著的柳煙兒忽然朝李興邦拋了個媚眼,直把都司老爺撩得心花怒放。

  酒越喝越盡興,都司老爺忽然想起來,問道:「李千總的公子今日百歲,何不抱出來讓大傢伙瞅瞅啊?」

  「呵呵,小兒剛喝過奶睡著,請您稍等」,李應明朝心腹使了個眼色,那心腹離去。須臾,從堂外湧入一彪兵馬來,個個明晃著刀槍、殺氣騰騰。

  「李千總,汝這是做何?」李興邦駭得臉色蒼白。

  「衛軍大兵壓境,大同城是守不住的,吾已歸順大衛,請都司跟吾一起舉事」,李應明懇切地說,對這個上司,他還是有感情的,不忍心下毒手。

  「這如何使得?總鎮對吾恩重如山,吾怎可叛他?李千總,吾知道汝是一時糊塗,只要回心轉意,既往不咎」,李興邦頭搖得似撥浪鼓,反勸起他來。

  「都司~」李應明還要再勸。忽聽「啊」的一聲,馬刀從李興邦背後透體而過,都司老爺慘叫著一命嗚呼,卻是柳煙兒從背後給了李興邦一刀。

  「不降便殺了,囉哩囉嗦做甚」,柳煙兒柳眉倒豎,惡狠狠地問其他大同營的將領,「爾等降是不降?」

  可憐一幫男兒漢,愣無一個敢反抗,個個皆說願降。李應明可不敢相信他們,只將他們軟禁,取其印信,命心腹控制住大同營。殺了十幾個不聽話的刺頭後,大同營被有效控制。

  寅時初刻到了,晨霧朦朦。

  「出發」,達木丁手一揮,與王度、李應明、馮雲驤、孫宗愷、徐化溥等人帶著一千人馬往清遠門而去,又命趙義、柳煙兒各帶五十個烏衣衛番子四處放火。

  因為熟悉巡邏時間,達木丁、李應明等人避開了巡邏隊,直抵清遠門下。達木丁等人隱伏於外,只讓李應明帶本部走近。昨日值守的正是朔平營都司張忠,見是李應明,還以為他是來換防的,微笑著打了個招呼,「李千戶,本官昨日值守,無法赴令公子百歲宴,稍後派人將禮物送入尊府,還望海涵」。

  「都司,您太客氣了,末將可不敢當」,李應明忙不迭地感謝,猛然拔出刀來,狠狠一刀直入胸膛。「汝!」張忠用手指著李應明,頹然栽倒。

  「給我殺」,達木丁率眾迅速殺散群龍無首的朔平營軍士,打開了清遠門的城門。與此同時,城內四處火起,亂成一團。

  「浩瑞~浩瑞~浩瑞~」等候多時的衛軍勇士從清遠門一涌而入,見人便殺。

  正藍旗滿洲牛錄章京傅格與大同知府劉宏譽負責巡查,聞訊帶著五百餘人攔截,無奈杯水車薪,縱然滿八旗驍勇善戰,也無濟於事,很快傅格、劉宏譽便雙雙被砍倒,將人頭做了衛軍的軍功;守衛和陽門的正黃旗漢軍甲喇章京張所養中流矢而亡;守衛永泰門的大同鎮標中營游擊包應恆見勢不妙,脫去將袍企圖躲入城中,被追上的衛軍亂刀砍死;守衛武定門的鎮標後營游擊鄭國印最是機靈,見事不可為,索性命部下丟盔卸甲投了降,同樣機靈的還有大同道僉事戚良宰,聽說城池被攻破,忙命家人在家門口豎起降旗;有機靈的,便有不機靈的,大同兵備道馮瑾覺得自己中的是大清的科舉,理應為大清盡忠,頭懸一根麻繩,上吊殉了大清國。

  大同鎮總兵彭有德被衛軍包圍在總兵府,左衝右突沖不出去。

  「總鎮,大勢已去,不如~不如降了吧」,有心腹勸他。

  彭有德嘆了口氣,「吾已入正黃旗漢軍,乃是旗人,親戚家眷又皆在北京。汝等漢人可以降,吾等旗人萬萬降不得,只能以死報聖恩矣!」說完,命人堆起乾柴,舉火自焚。

  大同總鎮府升起沖天火光,千古雄城今屬衛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