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

  謝恆聲音變得哽咽的繼續道：「但這些老百姓剛看到希望，卻看到了王直死在了餘杭街頭！」

  「是的，我知道海禁是大明祖制！」

  「也知道王直罪有應得。」

  「但請海大人救救那些走投無路、被迫鋌而走險的百姓。」

  「他們可都是真正受苦受難的窮人啊！」

  說完。

  謝恆再次跪倒在海瑞面前。

  聽著謝恆真情意切的訴衷情。

  海瑞心中第一次動搖了自己的決心。

  甚至對自己的查王直這件事，產生了懷疑。

  「難道我真的做錯了？」

  正當他陷入沉思之際。

  謝恆的院子大門。

  突然被人從外面踢了開來。

  緊接著。

  一群錦衣衛闖了進來。

  領頭的錦衣衛旗官看到跪在地上的謝恆，怒罵道：「謝恆！你犯下通倭大罪！」

  「我等是來抓你入獄的！」

  跪在地上淚流不止的謝恆，緊盯著錦衣衛旗官，咬牙切齒地低吼道：「謝某為百姓請命，有何懼？！」

  「你們儘管來吧！」

  那錦衣衛懶得廢話。

  直接讓錦衣衛將謝恆拖了出去。

  可謝恆仍一臉真誠的看著海瑞，高聲道：「海大人，兩浙八閩百姓的生計，全在您手中，請救救他們吧！」

  「我謝恆死就死！」

  「但百姓們可不能再苦了啊！」

  「大人切勿忘記！」

  「……」

  真誠是永遠的必殺技。

  而說謊的最強技巧，也是真誠。

  要是表演得足夠真誠。

  即使是謊言，也能讓人信服。

  所以謝恆這一番操作之後，海瑞如今也被搞得一臉茫然了。

  他凝視著空蕩蕩的酒樓，心中不斷自問：

  我所做的這一切。

  真的是在為百姓好嗎？

  高高在上的閣臣和天子，在朝堂上做的決策。

  真的符合天下百姓的期望嗎？

  當海瑞步出院子，面對空曠的街道，他似乎看到了兩浙八閩的百姓身影。

  甚至開始擔憂起謝恆的安危。

  在這一刻。

  他忘記了許多事情，

  甚至忘記了謝恆出身於顯赫的東山謝氏，

  嘉靖十年。

  其曾祖謝遷才剛剛被追贈文正之諡，朝中遍布謝遷的門生故舊，無論如何，朱厚熜都不會因為謝恆的幾句話就真的追責與於他。

  直率之人可為天子所用。

  同樣也可能被心懷叵測之輩利用！

  「唉～」

  海瑞跨上馬背，回頭看了一眼院子的大門。

  隨後一臉沉重的朝總督衙門而去。

  回到總督衙門。

  海瑞見到王本固正埋頭翻閱著帳本。

  看著這些帳目，王本固不禁怒火中燒。

  「海大人，你回來了？「

  「看看這些帳目！真是荒謬至極！」

  「這些人如此膽大妄為，把朝廷法度置於何地？」

  「明天我們就按帳本抓人，肯定沒錯！」

  「....「

  看著憤怒的王本固。

  海瑞內心卻平靜如水，他微微點頭說道：「王大人，我認為，此事不必急於一時。」

  王本固疑惑地抬頭，審視著海瑞問道：「為何？」

  海瑞低聲對王本固道：「明天請王大人隨我去一個地方！」

  「等我們回來後再處理這些也不遲。」

  王本固雖然不知道海瑞為何這樣說。

  但還是點了點頭。

  畢竟海瑞是嘉靖帝親自點名的副審。

  總得給他幾分薄面。

  但王本固明顯感覺到。

  海瑞被那謝恆叫去回來後，辦案情緒似乎變了。

  深夜。

  海瑞每當想到謝恆的話，就無法入眠。

  整夜輾轉反側，直至天亮。

  「咚咚～」

  翌日清晨，聽到王本固敲門的聲音。

  他才慢慢回過神來。

  王本固看著兩眼惺懵的海瑞，不解的問道：「海大人，你昨天說隨你去一個地方。」

  「是哪個地方？」

  「何時出發？」

  海瑞費力地從床上爬起，低聲回道：「海某想親自去那些涉案百姓家中看看。」

  聽到這話。

  王本固更加的疑惑了。

  今天不管怎麼樣，他們都是去涉案的人家中啊。

  但不是去看。

  而是抓才對！

  想到這，他試探性的問道：「那我去叫上些士兵去！」

  他正要出門。

  海瑞卻阻止了他，拱手道：「此次無須士兵隨行了！」

  「我們不是去抓人！」

  「而是去探望！」

  王本固當即愣了愣。

  更加的看不懂海瑞是什麼意思了。

  但他既然答應了海瑞，那他也沒再多問。

  隨後拿起昨晚翻閱的帳本。

  走出了衙門。

  很快。

  他們就找到了餘杭城外幾家，曾與王直有私通的百姓家。

  海瑞與王本固二人一同前往村中。

  經過一番打探。

  他們很快就找到了目標人家。

  這戶人家在眾多簡陋的茅屋中格外顯眼——

  一棟建造到一半的青磚瓦房。

  王本固和海瑞見到這情景，不約而同地皺起了眉頭。

  海瑞面帶憂慮，走上前去，向院中的老大爺恭敬地行了一禮，問道：「老人家，能否賜我們一碗水解渴？」

  原本在想著什麼入迷的老大爺，聽到海瑞的話才反應過來，和藹的說道：「可以，可以！」

  「你們等會！」

  一會後。

  他便端著兩碗清水，步履蹣跚地走了出來。

  「喝吧！」

  「咱家雖然窮，但水還是有的！」

  海瑞接過大碗，一飲而盡。

  隨後抹了抹嘴，打量了一下院子，好奇的問道：「老人家，您這房子為何建了一半就不建了？」

  老大爺嘆了口氣，回道：「唉，不提也罷……」

  海瑞滿是困惑，再次追問道：「大爺，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老大爺打量了一下兩人海瑞穿著和面容，無奈地嘆息道：「看兩位應該都是有學問的，那你們應該也聽說過王直被處決的事情吧？」

  聽到這名字。

  王本固當即一怔。

  正想說點什麼的時候，海瑞按住了他，然後看著老人家又問道：「知道是知道，但他跟您這房子停工有什麼關係？」

  「據說他可是倭寇？」

  老大爺抬頭，望著眼前未完工的房屋，嘆息道：「他是倭寇沒錯，但我們也是迫不得已的！」

  「你們也看到了，我們村就這麼點地！」

  「孩子們得想辦法生存下去啊！」

  老大爺嘆了口氣，無奈地坐在椅子上，失落地說：「不瞞你們說，我三個兒子就是跟王直做事的。」

  「王直原本答應他們！」

  「這次上岸就會赦免他們的罪，讓他們回家好好過日子。」

  「還給了我銀子，讓我建房子。」

  「沒想到王直就這麼被殺了！」

  「王直死後，我兒子也不見了！」

  「銀子沒了，房子自然就建不下去了！」

  聽到這話，海瑞看了看帳本。

  發現老人家三個兒子，之前都在暗中為王直供貨的。

  而王本固聽後則難以置信地看著老大爺，問道：「但是，王直多次引導倭寇入侵！」

  「受害的不也是兩浙的百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