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西阿勒泰地區,烏倫古湖湖畔,衛拉特四部之一杜爾伯特部汗帳所在。
杜爾伯特部首領阿都齊盤坐在柔軟的鹿皮墊子上,像撫摸珍貴的寶物似的輕撫一口放在身前的鐵鍋。
他六個兒子和部落中一眾大小首領就圍在四周,視線全部集中在那口鍋上。
這是他們見過的最薄最光滑的鐵鍋。
就是不知道夠不夠堅固。
「還請可汗放心,婁煩鐵鍋出了名的堅固耐用,可汗大可用刀柄一試。」汗帳里突兀地響起了一串漢人的話語,接著便有人用蒙語翻譯了一遍。
阿都齊抬起頭,面無表情地看著身前不遠的漢人。
那漢人一臉坦然。
阿都齊看了一小會,忽然收回目光並抽出腰刀,用刀柄在鐵鍋背面輕敲一下。
「鐺」一聲響。
阿都齊和他六個兒子及一眾首領連忙瞪大眼睛細看那口鍋。
鍋沒爛。
阿都齊猶豫了一下,稍微加大了些力量,再次敲了下去。
「鐺……鐺……鐺……」
阿都齊敲擊的力度越來越大,響聲也越來越大。
最後,他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口鍋的堅固程度不亞於他從其他漢人那買來的厚重鐵鍋。
「可汗何不試一下這口鍋的上熱速度有多快呢?」那漢人又道。
聽清翻譯的話之後,阿都齊點點頭,然後命人去取水,並將這口鍋架起來。
汗帳內就燃這一堆火,用一口厚重的鐵鍋煮著羊肉。
那口一尺八寸的婁煩鐵鍋很快被架到火堆上,倒入半鍋水,蓋上木製的鍋蓋,火堆里添幾塊曬乾的馬糞。
約半刻鐘後,鍋蓋邊緣開始不斷噴出熱氣,阿都齊連忙揭開鍋蓋一看,水燒開了。
阿都齊和他六個兒子以及在場的大小首領紛紛露出了貪婪之色。
這口鍋上熱速度比他們之前所用的鐵鍋快了將近一倍。
上熱快意味著不用燒那麼多火,若能用上這口鍋,不僅能更快地吃上燉羊肉,更快喝上熱騰騰的馬奶茶,還能省下大量馬糞。
大草原最為缺乏的就是燃料。
當然,鐵鍋也極其缺乏,衛拉特的前身瓦剌便為了一口鍋而揮兵南下將大明軍隊揍得屁滾尿流,還生擒明朝皇帝,並一路打到明朝京城去。
瓦剌強盛時,一次數千人入關能採買數萬口鐵鍋,算不得十分缺鐵鍋。
可如今衛拉特依然衰落,應付東邊的喀爾喀尚且吃力,更妄談逼迫明朝出售鐵鍋了,明朝更是早就將關外互市權利給了林丹汗,衛拉特四部只能在寧夏一帶跟偷偷出關的漢人通商,可那些漢人能運出去的貨物有限,根本就沒多少鐵鍋,就算有也是質量差勁的秦鍋。
缺乏鐵鍋的情況下,許多族人只能用皮囊盛水當鍋來用,皮囊上熱慢,幾乎沒有餘熱,而且燒過幾次之後那皮囊就會穿孔損壞。
在寒冷的冬天,家裡若沒有一口鐵鍋的話,這戶人家很可能會陷入絕境。
當眼前這個漢人說他們擁有大量鐵鍋,且想和杜爾伯特部通商時,阿都齊和他的所有兒子及所有首領都來了。
這無異於雪中送炭。
但,漢人是秦川的使者。
想跟他們通商的,是屢次擊敗皇太極和明朝、收編察哈爾餘部的秦川。
阿都齊和秦川沒任何過節,但……阿都齊和後金皇太極立有盟約。
天啟四年,阿都齊曾參與了努爾哈赤牽頭的會盟,崇禎二年,阿都齊和長子色楞參加了皇太極牽頭的貝勒會兵,與後金、漠南諸貝勒一道舉兵伐明。
崇禎七年,色楞再次舉兵隨皇太極伐明,並跟隨代善在朔州附近被關帝軍擊敗,親自領會過關帝軍的戰力。
也就是說,秦川是杜爾伯特部的敵人。
可秦川不知犯了什麼渾,竟然遣使與杜爾伯特通商,且隻字不提後金和皇太極,更沒有提崇禎七年雙方與朔州交戰之事。
事實上,秦川壓根不知道杜爾伯特部曾經在朔州被自己揍過,也是從蘇泰等人的口中知道這個部落跟皇太極有勾搭。
可他不在乎。
勾搭又如何?
如今他攔在杜爾伯特部的領地和遼東之間,阿都齊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撕毀跟皇太極的盟約,要麼等著挨揍。
衛拉特四部只有準噶爾實力強些,其他三部連喀爾喀都打不過,更別說關帝軍了。
阿都齊已年邁,但腦子還沒昏,他也深知皇太極遠在遼東,自己在漠西,衛拉特內部並非團結一致,若秦川來攻自己,其餘三部未必靠得住。
他如今正面臨著事關部族生死攸關的抉擇,若拒絕秦川的通商,就意味著仍視他為敵,若撕毀跟皇太極的盟約,則會令他名望大跌受人所唾棄。
阿都齊眯著眼沉思片刻後,忽然睜眼問道:「這口鐵鍋怎麼交換?」
那漢人回道:「我家大將軍定下的規矩是,雙方所有貨物一律以白銀定價,白銀為通用貨幣,這口一尺八寸的中鍋折價白銀八錢,三尺大鍋一兩五錢,一尺二寸小鍋三錢,最小的八寸鍋二錢,大草原所有部族採買鐵鍋均已此價格為準。」
說著,那漢人朝汗帳外喊了一聲,很快便有人又抬進來四口鍋,最大的那口鍋甚至能塞進一整隻羊。
這價格比秦川給大明商人的價格貴了不少,因為他要保證汪赫侖擁有足夠多的利潤,青海、康巴、烏斯藏及葉爾羌等地的鐵鍋買賣,將會交給汪赫侖代理,而汪赫侖的代理價則為各部族採買價的一半。
聽到這價格,阿都齊皺了皺眉,不是他嫌貴,而是他沒有白銀,根本不知道這些鐵鍋價值幾何,是貴還是便宜。
那漢人似乎早料到了,又接著說道:「我家大將軍還定下了向各部族採買牲畜的價格,其中上馬十兩白銀,中馬八兩,下馬五兩,五十斤以上成羊折價白銀八錢,五十斤以下酌情遞減,牛折白銀五兩左右,視年齡和體型大小酌情增減,皮毛、草藥等視種類和成色議價。」
「也就是說,一頭羊可以換一尺八寸中鍋一口,一匹中馬可以換五口大鍋,一頭牛可以換六口中鍋。」
他這次說得直觀了許多,阿都齊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不論是去張家口馬市,還是去寧夏邊牆外,漢人的鐵鍋從未有如此便宜過,一口品質差上許多的秦鍋都要三頭羊才能換得到,由南邊來的廣鍋更是要一頭牛或一匹下馬,往往還有價無市,想買都買不到。
一頭羊就可以換一口中鍋,這是前所未有的好事,就連阿都齊也不敢想像的好事。
阿都齊心動了。
他的幾個兒子和一眾首領也興奮不已,一窩蜂圍過來議論紛紛。
只有最為驍勇善戰的長子色楞皺著眉一言不發。
阿都齊知道,色楞是個雄心勃勃的人,他不想撕毀跟皇太極的盟約,只想跟隨皇太極繼續征討明朝和秦川,帶領杜爾伯特部走向強盛。
可如今的形勢,還不知笑到最後的到底是秦川還是皇太極。
阿都齊低著頭沉思片刻,然後揮手讓一眾兒子和首領先出去,包括那個漢人使者也暫時先出去,只留下色楞一人。
「阿布,你要跟秦川通商嗎?那樣的話……就意味著我們要撕毀和皇太極的盟約,杜爾伯特部會在大草原上被人唾棄的。」其他人剛出去,色楞便焦急地說道。
阿都齊面帶微笑望著色楞,眼裡帶著些許欣慰,道:「我們不能將部族的未來系在皇太極身上。」
「可我們也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秦川身上啊。」
「所以,遭受唾棄的那個人,由我來當,而你……我最寄予厚望的兒子,我要你率領一支族人遷徙到烏倫古湖以西,然後觀望形勢變化,若皇太極打敗了秦川,你就推翻我的決定,帶領族人重新投靠皇太極,若秦川打敗皇太極,你就回來接任杜爾伯特汗,繼續和秦川通商甚至結盟。」
「你,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