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平縣已經被流寇連續攻陷兩次了。
第一次是被化整為零北上的老回回馬守應、左金王賀錦和混天星惠登相等流寇偷襲。
縣衙一應大小官員和大部分衙役都被流寇給斬了,城裡幾家大戶人家無一倖免,男的被殺,女的稍微年輕些的統統被擄走,平民老百姓家裡大多被搶個精光,死者無數,被流寇擄走的女人、裹挾去打仗的青壯不計其數。
後來許鼎臣派頗希牧去收復樂平,老回回和左金王等逃出樂平縣,翻過太行山進真定府一帶,被盧象升揍得稀里嘩啦,頗希牧也追了過去,流寇急急忙忙逃上五台山。
樂平縣收復了,但城裡沒有守軍,沒有衙役,也沒有大戶人家的鄉勇護院,人口銳減一大半,整個城裡空蕩蕩的,只有因親人被殺或者被劫走而日夜不停的哭嚎,還有地痞潑皮趁亂打劫時發出的驚叫。
平定州派了個判官,帶著百來個兵勇過來接管城防,整頓治安,樂平城這才勉強恢復了一些秩序。
可沒多久,城外又突然來了一夥賊寇,以蠍子塊拓養坤、整齊王張胖子、花關索王光恩等幾家為主,共八千多人。
因為沿途已經被前面的流寇掃蕩過了,這伙流寇從南邊鑽出包圍圈後,一路上沒搶到什麼東西,吃了幾天樹皮,抵達樂平城時,也不知這座小縣城已經被搶過一回了,只聽探路的說城上沒幾個守軍,城門也破破爛爛的,肯定很好打。
於是,拓養坤和張胖子等人只稍一商量,便一窩蜂湧過去,還以為能打下一座縣城,從此不愁吃喝。
縣城倒是打下來了,可裡面壓根沒多少糧食,百姓也只有千把人,空蕩蕩一片。
拓養坤和張胖子等人大失所望,見附近沒官兵之後,乾脆以樂平為據點,四處劫掠,裹挾饑民,把方圓百里內劫的了無生氣。
實在沒地方搶之後,拓養坤和張胖子等人把在附近裹挾而來的饑民,還有樂平城那千把個百姓,統統趕到平定城下,逼這些百姓為先鋒,日夜攻打平定城。
城裡原本就有不少鄉紳士族,流寇抵達這一帶時,方圓數十里的大戶也躲進了城內,如今,平定城裡多得是糧食。
攻城兩日,裹挾而來的那些百姓基本死光了,但平定州也消耗了不少箭支和礌石滾木,火炮炸了兩門,火藥和炮彈也所剩無幾,城門也被流寇燒爛了,幸好用磚石封堵了門洞,才沒被流寇打進來。
平定城裡駐有平定州守御千戶所的官兵,由於逃兵嚴重,只剩四百多兵力,但各個將官的私兵就占了一半,還算有點戰力,城內州衙和縣衙的衙役也有兩百多人,眾多鄉紳士族的鄉勇護院將近一千,所有防守兵力加起來一千五百多人。
東邊七十里處的固關還有個固關守御千戶所,約六百官兵,但圍城的流寇有上萬人,固關那些官兵根本就不敢趕來救援。
負責平定州防務的是冀寧兵備道兵備僉事閻章,眼見賊寇圍了兩日卻不退去,閻章是坐立不安,驚惶無措。
賊寇圍城之前,他就已經派了好幾波快馬出去求援,可如今,一個援兵也沒見到。
南門和西門已經被燒毀了,最多兩日,援兵還不到的話,流寇就要破城而入了。
拓養坤和張胖子也深知這一點。
圍城第三日,天剛亮,拓養坤和張胖子就指揮流寇將兩架連夜打造的盾車推出大營,朝南門和東門緩緩進發。
他們想今日就拿下平定州,趁著官兵支援抵達之前,把城裡的糧食和金銀財寶擄掠一空。
西門,眼見賊寇推著厚重的盾車緩緩進到百步範圍,城頭的守軍急忙點燃僅有的幾門虎蹲炮和一門小佛朗機,幾發呼嘯的炮彈絕大多數落在盾車附近,唯一一發兩指粗的鐵彈擊中盾車正面,發出「砰」的一聲大響。
盾車顫抖了一下,但正面由圓木拼成的擋板壓根沒碎裂,那顆鐵彈只鑲在了上面。
後面的流寇見狀,發出了陣陣歡呼,盾車又繼續緩緩前進。
「發炮,繼續發炮!」
城頭上,平定州千戶所的千戶史成亮不停地大喊著。
幾門火炮持續不停地轟然大響,不時有炮彈擊中厚重的盾車,但那架盾車的正面和頂部全是圓木,打造得極為結實,虎蹲炮和佛朗機那點威力,根本就打不爛。
沒多久,那架盾車抵在了西門破破爛爛的城門前,車內的賊寇拆掉正面的擋板,將堵在門洞內的磚石一塊塊地掏出來。
城頭的守軍則將重重的磚石往下砸,還有燒得滾燙的金汁,淋了火油熊熊燃燒的柴垛等等,一股腦往下倒。
那架盾車不光石頭砸不爛,頂部和四周還塗了厚厚的泥巴,金汁淋不進,火也燒不著。
後面又有數十個賊寇頂著大盾,冒著炮火衝上來,用帶鉤子的長竹篙將燃燒的柴垛鉤走,免得盾車裡的同夥被活活烤死。
冀寧兵備僉事閻章正好上到城頭,一見城下情形,頓時嚇得臉色煞白,手足無措。
「怎麼辦?」
「怎麼辦……」
城外,拓養坤和張胖子滿臉喜色,兩眼發光,周圍的流寇也躍躍欲試,歡呼不已。
這時,遠處忽然有幾匹快馬飛奔而來,其中一個翻身下馬,跑到拓養坤身邊,低聲道:「蠍爺,官兵來了。」
「當真?」
拓養坤眉頭一皺。
「小的親眼所見,大約一千五百官兵,個個騎馬,還有好幾百匹馱馬,幾十輛糧車,大西邊而來,已經過了柳樹溝,快的話一刻鐘就到了。」
「是哪路兵馬?」
「小的看不出哪路兵馬,只看到帥旗寫一個秦字。」
「姓秦的?」拓養坤不由皺起眉頭,「張胖子,這一帶的官兵有姓秦的將領嗎?」
旁邊的張胖子也疑惑地皺著眉頭,思索片刻後,突然臉色一變:「難道是前些日子活捉劉國能,以一千五兵馬乾贏八大王三萬人馬的那個秦川?」
「嗯?」
拓養坤也臉色一變。
「肯定是他,一千五兵力,人人有馬,又姓秦,除了他還有誰?」
張胖子臉色越說越凝重,又忽然搖了搖頭,接著道:「這平定城打不成了,咱們還是撤吧,連劉國能和八大王都敗在姓秦的手下,咱們不是他的對手。」
一旁的花關索王光恩也湊過來,道:「俺聽說那廝是個人屠,殺人從不眨眼,還把三百顆官兵的頭顱掛在太原城外,用來恐嚇跟他搶田地的官員,咱們還是別跟這人屠……」
「咱們哪個不是殺人不眨眼的?不就三百人頭嗎?老子明天就掛三千人頭在平定城上。」
另一旁的改世王許可變打斷他,撇著嘴一臉不屑地說道。
王光恩張了張嘴,剛要說話,拓養坤便擺擺手道:「行了行了,這關頭就先別爭了,咱們還是趕緊商量一下,是打還是跑。」
「打!」
許可變毫不猶豫應了一聲,接著道:「俺都聽說了,姓秦的之所以能逮住劉國能,是因為那廝把火器藏在糧車上,劉國能和李養純那幾個蠢貨輕敵,他們的部下沒個準備,對方一開炮就被嚇傻了,不敗才怪。」
「那廝之所以能大敗八大王,就是純屬運氣,八大王被亂軍撞倒,跟大軍走散,不得不單騎逃出,他的兵馬沒了主心骨,連夜倉皇而逃,結果又中了姓秦的和大小曹的埋伏,若不是大小曹及時趕到,八大王不可能會輸那麼慘。」
「依俺看啊,姓秦的就是愛耍小伎倆,運氣也特別好,這才打了兩場勝仗,平定州西邊一大片開闊地,咱們上萬人馬擺出陣仗,他姓秦的既沒有險地可守,也沒有伎倆可使,還怕了他那點兵力不成?」
聽到他的話,王光恩剛想開口,一旁的張胖子就點點頭道:「嗯,許爺說的有些道理,這開闊地明刀明槍的干,咱們未必怕他。」
王光恩張了張嘴,剛開口,許可變又搶先說道:「蠍爺,姓秦的不光有幾十輛糧車,還有一千多軍馬啊,而且,俺聽說他的火器特別犀利,那小小的虎蹲炮打得又遠又狠,鳥銃連火繩都不用,還打得賊准,要是能把這些東西弄過來的話……嘿嘿,咱們都可以跟曹文詔對著幹了。」
「嗯……」
拓養坤有些心動了。
「蠍爺,機不可失啊,趕緊下令吧。」
「好!」
拓養坤猛一拍大腿,道:「把攻城的兄弟叫回來,南門的兄弟也叫過來,所有人在西門集合,列隊迎戰姓秦的。」
「咱們先取姓秦的送來的東西,拿到火器之後,再收拾城頭那幫官兵,進平定城後任殺任搶,雞犬不留!」
「雞犬不留!」
許可變率先揚起刀子大聲高呼,周圍的流寇頓時興奮起來,跟著手舞足蹈大喊大叫。
正在攻城的流寇很快被叫回來了,南門的數千人也很快趕來,上萬流寇亂鬨鬨地在西門外列陣。
隊形還沒列好,西邊就開始出現零星的騎兵,有的遠遠觀望,有的在他們左右兩側肆無忌憚地遊走。
「他娘的,這些官兵探馬也太囂張了吧,待俺出去宰他幾個,給蠍爺祭旗。」
許可變一踢胯下戰馬,提著一桿紅纓大槍,朝左側兩名官兵探馬馳去。
「好!」
拓養坤精神一振。
「給許爺鼓勁助威。」
「許爺威武!」
「許爺威武!」
「許爺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