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血雨腥風將至

  李頂梁走後,許鼎臣仍臉色灰白,呆呆站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其他有的也面色呆滯,有的神情凝重,也有的衝著李頂梁等人的背影破口大罵。

  良久,眼見街面上的人越聚越多,許鼎臣便急忙朝旁邊說了句「速速將首級和俘虜運回布政司衙門」,然後便招來轎子,臉色難看的坐上轎子,先一步回去了。

  臨走前,他沒跟任何人說一句話。

  杜應堂臉色凝重,左右看了看,也讓親兵牽來馬匹,騎上馬望布政司衙門而去。

  布政使和按察使也急忙跟了上去。

  這幾人一走,在場的大小官員便「嗡」地議論開來。

  其中有幾人把隨從叫來,低語幾句,隨從便快速離去。

  沒多久,就有幾匹快馬從陽曲北門出,在元宵明月的照耀下連夜趕往京城。

  回到布政司衙門,許鼎臣讓隨從書房掌燈,然後把隨從都趕了出去,獨自一人坐在書房裡靜靜等待。

  沒多久,外面有個隨從說道:「大人,都指揮使杜大人求見。」

  「讓他進來。」

  「是。」

  很快,杜應堂走進書房,恭敬地行了一禮,道了聲:「拜見撫台大人。」

  許鼎臣沒回禮,而是冷不丁問道:「杜大人,依你看來,那批首級和那二十七個東虜俘虜,該不該呈送京師?」

  杜應堂似乎早料到他會這麼問,苦笑了一聲,道:「撫台大人,你我乃朝廷命官,豈有俘虜首級不送京師之理?只不過……」

  「那二十七東虜俘虜,恐怕是到不了京師的,路上會有人要了他們的命,而且,那些首級到了京師之後,恐怕山西、宣府及大同三鎮官場會……會來個天翻地覆。」

  許鼎臣沒接話,只怒哼一聲,然後冷冷望著他。

  杜應堂又苦笑一聲,壓低聲音說道:「撫台大人誤會了,下官不過區區一都指揮使罷了,遠在山西,手再長也伸不到張家口堡,更何況,在下就是就伸得那麼遠,也沒那個本事在其中分一杯羹。」

  「同理,山西地界上的大小官員,家中或多或少都有些家業,也或多或少都跟這地界上的商賈、縉紳士族有些牽連,但他們不過晉宣大三鎮這棵大樹上,一些微不足道的枝葉罷了。」

  「就連宣大兩地的那些個巡撫、巡按、三司使,還有那些個總兵、鎮守參將等等,這些人都只是隨時可以被斬掉的枝葉。」

  許鼎臣皺眉:「照你這意思,這棵大樹的樹幹,難道是范家靳家之流?」

  「非也。」杜應堂搖頭,「這幾家旗下許多產業,其實並不是他們的。」

  許鼎臣一聽,眉頭皺得愈發深了。

  他知道宣大兩地的水很深,沒料到竟然深不可測。

  杜應堂走近幾步,用低到僅兩人可聞的聲音說道:「撫台大人可還記得,去年七月被斬的原宣府巡撫沈棨?還有十月被發配戎邊的馬士英馬大人?」

  許鼎臣一愣,繼而臉色變了。

  「沈棨並非死於擅自與東虜議和,而馬大人七月接任宣府巡撫,十月便被發配戎邊,這裡邊……」

  說到這,杜應堂便打住了,閉上嘴巴不再言語。

  許鼎臣臉色凝重,無力地靠在椅背上,久久不語。

  良久,許鼎臣忽然開口問道:「依你看來,那些東虜首級和俘虜,又當如何?」

  「這……」

  杜應堂低著頭想了想,又道:「不如,就把這燙手山芋以配合友軍緝查奸細的名義,運往宣府,讓新任宣府巡撫焦大人和監軍劉公公嚴刑拷問俘虜,問出是何人放他們入邊牆,又是何人將他們送至婁煩。」

  許鼎臣眼前一亮,猛地一拍大腿:「好,就這麼辦。」

  「是。」

  ……

  古頂天、吳奇正、張士敬等人懊惱不已,他們興師動眾聯手逼近靜游,就等著姓秦的一嗝屁,就殺進婁煩孟家莊瓜分錢糧。

  只沒想到,姓秦的竟然沒死。

  據說那廝身中八箭十七刀,足足昏迷了三天兩夜,最後竟然活下來了?

  簡直難以置信。

  震驚之餘,眾人開始犯難了。

  這兵馬都兵臨城下了,是該打啊,還是該退?

  若是打,關帝軍因為主心骨活過來,肯定士氣正盛,而且靜游擺了兩門火炮,兩千多人都未必能打得下來,何況後面還有個婁煩。

  若是不打,這一趟白跑不說,還得貽笑大方給姓秦那狗賊看清了。

  眾人正犯難之際,赤堅嶺的馮一龍率先表態:他馮家退出。

  然後,一向我行我素的馮一龍就帶著他的人馬走了。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很快又有幾家說了幾句場面話,然後紛紛帶著各自人馬撤兵。

  無奈之下,古頂天等人也只好撤兵,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紅崖嶺,一再確認姓秦的還活著之後,任亮二話不說,立馬帶著他的人馬返回東葫蘆川。

  王剛豹五兩人跺了跺腳,不甘心地罵了幾聲之後,也帶著自己的人馬回了三座崖。

  一出鬧劇就這麼草草收場了。

  ……

  崇禎六年正月二十日,二十七名押往宣府的建奴俘虜,剛進大同府境內,就在大石口暴斃身亡。

  經查,起因為押送的官兵誤將帶有鼠疫的水用來餵俘虜,結果二十七名俘虜無一倖免,爆發鼠疫死絕。

  負責押送的三名將官很快就被發配戎邊,其餘人等杖責十至五十不等。

  事情一出,宣大山西三鎮官場風聲鶴雀,人人自危。

  許鼎臣忐忑不安好幾天後,突然迎來了一個好消息:朝廷的封賞到了。

  皇上擢升他為左僉都御史,授中順大夫,仍巡撫山西。

  杜應堂沒有擢升實職責,仍任山西都指揮使,但得授定國將軍,加封中護軍,並賜飛魚服一件。

  其他那些個在捷報上的官員,也各有封賞。

  而寧化千戶所百戶秦川,則擢升為千戶,授武德將軍,接任被貶戎邊的董梁,駐寧化守御千戶所。

  許鼎臣知道,以當今皇上的性格,對立下如此大功的秦川,封賞絕不僅僅是一個千戶。

  很可能,這個寧化所千戶,就是秦川跟大同監軍劉文忠要的。

  皇上要給秦川更高的封賞時,劉文忠幫著壓了壓,最後要到了寧化所千戶職。

  許鼎臣有種預感,山西、大同、宣府這三地,恐怕要掀起一股血雨腥風了。

  ……

  秦川整整躺了七天,直到第八天,老黃那個囉里囉嗦的死老頭才終於肯扶他下地。

  腳踏實地的感覺,真的很好。

  在老黃和黃六喜的攙扶下,他緩緩來到一面牆壁前,仔細盯著掛牆壁上的一幅地圖。

  這是李頂梁花高價從陽曲弄回來的,依然很簡略粗糙,但已經比之前的印象派畫作好多了。

  他看了一小會,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趙武出現在門口,先是恭敬地朝秦川抱拳行禮,喊了一聲「見過大人」,見秦川點頭後,這才踏入屋子。

  秦川吸了一口氣,用微弱地聲音味道:「你在宣府待了這麼多年,對那地方的官場應該很熟悉吧,說說看,有哪些官員跟張家口堡那些商人狼狽為奸的。」

  趙武沉吟片刻,道:「大人,其實整個宣大官場,幾乎都與那些商賈有牽連,但范家等人之所以能如此肆無忌憚,靠的並不是宣大那些將官。」

  「哦?」

  「大人應該知道,去年皇太極西征察哈爾部,將林丹汗驅逐河西之後,向宣府討要犒賞察哈爾部的財物一事吧。」

  「這事知道,宣府那些窩囊廢乖乖把一萬多張皮子,還有無數綾羅綢緞給了人家。」

  趙武搖頭:「大人,事實上宣府巡撫沈棨給的不僅僅是皮張和布匹,還有數千石糧食,甚至還有不少炒熟的麵食。」

  秦川眉頭一皺:「哦?堂堂巡撫,這不是私通外敵嗎?」

  「確實如此,整個宣大兩地的將官,大多都在暗中資敵,沈棨那數千石糧食,是我和老廖他們親眼所見的,麵食還是我們宰了一個建奴後發現的。」

  「當時,皇太極窮追林丹汗數百里,早已耗盡了軍糧,歸化城一帶的牛羊馬匹又大多被林丹汗驅趕過河了,皇太極歸途無糧,便遣人到張家口堡找沈棨,後者膽大妄為,竟然給了建奴數千石糧食,甚至還幫建奴炒了不少熟面。」

  「這件事,宣府監軍王坤也有份,事發沒多久沈棨就被斬了,當時沒揭出資敵的事,皇帝只是以擅自議和的罪名斬了沈棨,但王坤並沒有受牽連。」

  「此事,或許牽連甚大,加上我先前的所見所聞,可以斷定資敵的並非那些商賈,范永斗等人的背後,很可能是朝中大員,而且不止一人。」

  聽到這,秦川的眉頭已經深深皺起來了。

  他本以為,那八大皇商只是收買宣大和山西的官員,給他們行個方便而已,如果真如趙武所說的,那這明朝的士大夫階層,比他想像中的還要爛。

  堂堂巡撫,竟然暗中通敵,打著議和的旗號給後金送糧食,還把麵食煮熟了給人家送過去。

  這簡直就是賣國。

  趙武又道:「大人應該知道張家口堡馬市的由來吧,自大明與察哈爾部互通以來,皇帝便下令邊牆開市,與察哈爾部互通買賣,換取對方的良馬,張家口堡的馬市便由此而興盛。」

  「從那之後,張家口堡便在短短數月之間,建起了無數商鋪,其中有不少京官的產業,有些甚至是當朝大員親眷家屬的。」

  「起初,來張家口堡買賣的確實是察哈爾部或者其他蒙古各部,建奴也有遼西商幫供應糧食鐵器,但後來朝廷封了遼西商道,建奴沒有糧食鐵器的支應,便找到宣府的晉商,雙方一拍即合,建奴換上一身衣裳,裝作察哈爾部的蒙人進入張家口堡。」

  「從那之後,范永斗等人就跟建奴相互勾結了,有時是建奴進來交易,有時是那些晉商把貨物運出去。」

  「頻繁的大宗糧食買賣,肯定瞞不過張家口堡的駐軍,也瞞不過督撫宣大的那些監軍、監察御史等京官,這背後,若沒有朝廷大員的照應,是決計走不通的。」

  聽完趙武的話,秦川緩緩吐了一口氣。

  看來,范永斗等人背後,那水潭深不可測。

  不管有多深,一刀捅下去幹個天翻地覆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