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大光頭和老鼠尾

  黃二蛋是莊裡的運炭工,前幾日莊子裡造大炮,燒了一堆又一堆的石炭,把他給累得不行。

  大炮終於造好了,那黑乎乎的大鐵管,比以前大管事和陳先生造的任何一門炮都要大,給那大炮打中的話……那得死的多慘啊。

  聽說年前靜游那邊來了一群不知死活的,被大管事把那門虎蹲炮運過去,發了幾炮就屁滾尿流地逃走了。

  聽幾個在場的關帝軍說,被鐵炮打死的那些人慘得不行,腸子灑了一地,有一個腦袋都給打沒了。

  黃二蛋聽著聽著,就想起了岢嵐州那具被割得只剩骨頭的屍體。

  他又開始發噩夢了。

  那天之後,他發誓,絕不靠近那幾門大炮。

  今天早上,陳先生說要和大管事去試炮,放他們半日空閒,其他人一聽立馬歡呼起來,喊著說要去看放炮。

  黃二蛋不敢去。

  大管事和陳先生領著人馬,浩浩蕩蕩地把那門大炮運往靶場的時候,黃二蛋就躲在後面遠遠地看著。

  看大管事身後那一百騎身著紅甲,威風凜凜的騎兵。

  可真威風啊。

  聽說這些人叫紅衣侍從,是大管事的秦兵護衛,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好些個還是大管事從九箕山帶出來的好漢,對大管事忠心耿耿不說,還個個本領高強,身手不凡。

  光聽紅衣侍從這名字,就有股令人膽顫的血味。

  黃二蛋沒去靶場,看了一小會之後,就獨自一人往東邊的山樑走去。

  他想去掏幾隻掃尾子。

  他的娃還不到兩歲,他想給娃弄點肉回去,讓娃多吃肉,長大個,日後給大管事當親兵,穿上那身紅甲,威風得很。

  從小到大,他跟他哥沒少掏掃尾子,如今他只要瞧上幾眼,就知道哪些地方是掃尾子的窩了。

  行了小半個時辰便上了紅崖嶺,黃二蛋放慢腳步,開始仔細盯著頭頂那些大樹。

  「你是何人?」

  身後突然響起一聲冰冷的喝問,把黃二蛋嚇了一大跳。

  剛轉過身,看到身後十步有個人正拿拉開一把弓箭,將那鋒利的箭頭對準自己的時候,黃二蛋一下癱軟在地。

  「好漢饒命,好漢饒命……俺……俺叫黃二蛋,剛搬到婁煩不久,來掏……掏幾隻掃尾子……」

  那人仔細打量了他幾眼,然後放下手中弓箭,冷冷道:「大管事有令,任何人不得隨意離開婁煩,再往前走就按奸細拿回去拷問了。」

  「是,是,多謝好漢饒命,小的這就回去。」

  黃二蛋急忙趴在地上,把腦袋重重磕進雪地里。

  「行了行了,就掏掃尾子就在這附近掏就行了。」

  那人不耐煩的擺擺手,然後往東邊去了。

  黃二蛋急忙爬起來往回跑。

  他知道剛才那人是大管事安排的哨探,大冷天的還在荒山野嶺上巡視,可真夠苦的。

  跑了一小會,黃二蛋有些累了,靠在一顆樹幹上緩口氣,並習慣性地抬頭往上看。

  剛抬頭,他就瞧見旁邊一棵樹上有個樹洞,樹洞旁邊的樹皮光溜溜的,乾淨得很。

  「嘿。」

  黃二蛋樂了,像只猴子似的,悄無聲息地爬了上去。

  上到上邊,他騎在一根樹杈上,探出手,全神貫注盯著洞口,嘴裡突然學山貓叫了一聲。

  一道暗黃的影子從樹洞裡竄出來,還沒來得及逃走,就被一隻大手拽住脖子。

  「嘿嘿嘿,娃今晚上又肉吃了。」

  黃二蛋得意地瞧著手中吱吱亂叫,掙扎不停的掃尾子。

  剛要下樹,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喝問,緊接著是一聲慘叫。

  黃二蛋打了個激靈,急忙朝聲響的方向望去。

  可只看到濃密的樹枝和白茫茫的雪,什麼也看不到。

  那聲喝問,就是剛才那探子的聲音,慘叫聲好像也是他發出的。

  也就是說,那人出事了。

  黃二蛋手腳不爭氣地陣陣發軟,胸口砰砰亂跳。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知道究竟是猛獸,還是有敵人。

  他也不敢下樹,萬一下去就被敵人和猛獸瞧見的話……

  黃二蛋咽了咽乾澀的喉嚨,兩手把那支掃尾子箍得死死的。

  掃尾子搖了好一會那條蓬鬆的尾巴,然後漸漸沒了動靜。

  就在這時,一陣鞋底踩在雪地上的「吱吱」聲由遠而近,傳入了他的耳中。

  黃二蛋貼緊樹幹,壯著膽子朝下面看去。

  只見下方兩個穿得嚴嚴實實粗壯大漢,一個抄著腰刀,一個手持弓箭,正小心翼翼地往前探。

  其中一人的腰刀上,滿是猩紅的鮮血。

  黃二蛋開始瑟瑟發抖。

  那兩人往前探了十幾步,用一種他聽不懂的話嘰里呱啦說了幾句,然後朝後面揮了揮手。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緊接著就看到一群人出現在雪地里,有一兩百之多,個個面相兇惡,一手牽著銜了嘴的馬匹,一手拿著腰刀或者錘子大槍等兵器,許多人背後還背著盾牌或弓箭。

  這群人從樹下經過時,遠方突然傳來「轟」一聲巨響,震得樹枝上的積雪簌簌往下落,還驚得不遠處一隻正在窩裡睡大覺的紅毛雞撲棱撲棱地飛了起來。

  黃二蛋緊緊抱著樹幹,大氣也不敢出。

  大管事在試炮了。

  但願下年那伙人被大炮嚇走。

  事與願違,那伙人沒走,只嘰里呱啦幾句後,就調轉方向,朝炮聲傳來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走去。

  其中好些個拿掉頭頂的帽子,拍掉帽子上的積雪,然後重新戴了上去。

  那短暫的瞬間,黃二蛋看到了一顆顆亮堂堂的大光頭,只在後腦勺留了一小撮辮成老鼠尾一樣的細小辮子。

  黃二蛋猛一哆嗦,差點就掉了下去。

  他聽說過,建奴是不留頭髮的,只留一根小小的辮子,那顆腦袋丑得沒邊。

  也就是說,這夥人是建奴。

  可他們不是在遙遠的遼東嗎?

  為啥會出現在這?

  來這幹啥?

  難道他們要……

  大管事就在靶場試炮,這夥人正是朝靶場的方向去的。

  難道,他們要去殺大管事?

  不久前大管事剛殺了不少建奴,還活捉了兩個大將,難道他們要來報仇?

  十有八九是了。

  想到這,黃二蛋頭皮陣陣發麻,手腳發軟,那點就抱不住大樹。

  靶場那邊起碼有三四百人,但除了大管事的一百紅衣侍從之外,剩下的就是陳先生和那群鐵匠,學徒,還有出來看熱鬧的鄉民。

  這些人簡直手無縛雞之力,若是被剛剛那伙建奴殺過去……

  若大管事死在建奴手上的話……

  黃二蛋越想越害怕,周身哆嗦個不停。

  若大管事死了,嵐縣那幫大戶會馬上打過來,把孟家莊的糧食搶個精光。

  到時候,他和他婆姨,還有他娃可就沒飯吃了。

  天寒地凍的,他娃會被活活餓死。

  怎麼辦?

  怎麼辦?

  老天爺,救救大管事,救救我的娃吧。

  黃二蛋渾身發抖,死死抱住樹幹,但仍不由自主地緩緩往滑。

  頭頂的樹枝在往後退,亮堂堂的光從縫隙里照進來,晃得他趕緊閉眼。

  一閉眼,他耳邊就響起喜娃那撕心裂肺的哭喊。

  就想起他娘被那群吃人不吐骨頭的流寇砍掉腦袋的情景。

  還想起了岢嵐州那碗人肉。

  忽然間,黃二蛋兩腳踩到了鬆軟的東西。

  他驚得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落到地面上了,正踩在厚厚的積雪裡。

  他急忙縮在樹幹後面,往建奴遠去的方向探頭。

  那群建奴走遠了,可他仍哆嗦個不停,那隻已經死透的掃尾子不知什麼時候掉在了地上。

  黃二蛋把抖個不停的手掌塞進嘴裡,狠狠咬了一口。

  可他的手仍在抖。

  他又狠狠咬了一口,然後心一橫,朝婁煩的方向拔腿狂奔。

  大管事不能死。

  否則,他的娃就得餓死了。

  他要繞過去,趕在建奴的前頭,跑去靶場通知大管事。

  那些建奴一路小心翼翼的,走得很慢,那個方向又有一道陡坡,得繞路才能下得去。

  他肯定能趕在建奴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