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何知縣長了顆痣瘡

  杜應堂突然出現在寧化千戶所的時候,所里留守的幾十個老弱病殘慌得六神無主,不知所措。

  千戶大人把千戶所里所有能拿得起刀子的人都帶走了,好像是去偏頭關,去追捕那日來攻打衛所的那個百戶。

  人還沒回來,山西都指揮使杜大人便率領一千軍兵出現在千戶所前面。

  留守的一個叫莫得哉的鎮撫官嚇得臉色慘白,急忙穿戴整齊,領著幾十個老弱出門迎接。

  杜應堂一看,便皺起了眉頭。

  莫得哉嚇得撲通跪在地上,結結巴巴到:「稟大人……董……董大人率領千戶所的軍兵去了偏頭關,追捕反賊秦川,至今未歸。」

  杜應堂眉頭皺得愈發深,冷冷問道:「董梁可有調令?何人簽發的調令?」

  「回大人,小的……小的不知……」

  「哼!」

  杜應堂冷哼一聲,然後縱馬直入千戶所大門。

  寧化千戶所直隸山西都指揮使司,只有他這個都指揮使才能調得動,就是寧武關的鎮守參將,或者山西總兵也無法直接調動,只能請援、求援。

  因為,千戶所的兵是衛所兵,鎮守參將或山西總兵那是營將,管的是營兵,手再長也伸不到他的衛所裡面。

  除非,撫台大人把衛所兵調給營將,或者直接任命衛所將領為營將,手底下的兵自然就暫時成了營兵,但打完仗回到衛所之後,也依然歸他這個都指揮使統轄。

  董梁沒有他的調令就擅離駐地,遠赴偏頭關,這膽子未免也太大了吧。

  同樣,那姓秦的來寧化所上任不成,就徑直帶兵出寧武關,也不知幹啥去了,同樣膽大妄為。

  進了千戶所,董梁讓人將演武場清空,然後把千戶所里僅剩的那數十名老弱,還有那名鎮撫官一個一個帶上來,單獨審問姓秦的上任那天發生的事。

  留守所里的人當時基本都不在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那位叫莫得哉的鎮撫官卻知道,而且親眼目睹了大半過程,他當時就是跟隨董樑上門樓的幾個隨從之一,還差點被一箭射死。

  跪在董梁面前時,莫得哉大氣不敢出,額間滲出豆大的冷汗,不斷往下滑落。

  杜應堂看出他心虛,當即怒哼一聲:「來啊,先打五十軍棍!」

  話音落下,左右上前將莫得哉按住,拔下厚厚的棉褲就要大軍棍。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我招,我全都招……」

  莫得哉差點嚇尿了,急忙一五一十把當日發生的事說了出來。

  聽完整個過程,杜應堂不由破口大罵,這個董梁才剛上任不到一個月,就給他整出這麼個破事。

  好好的讓姓秦的上任不久行了?

  還非要耍官威刁難人家。

  就算是替靜樂嵐縣兩地的大戶出氣,也不該在對方上任當天整這種低級無趣的手段,他難道不知姓秦的是根硬骨頭嗎?

  如今太原和陽曲兩地的大小官員,都知道姓秦的曾率兵攻打過千戶所,若皇上繼續寵信溫大人那倒還好,直接給姓秦的定個死罪就行了。

  但若是皇上想玩一手制衡術,想用這桀驁不馴,膽大包天的秦百戶的話,那董梁可就完了,說不定他還會受牽連,在考績簿上留下「治下不嚴用人不查」之類的話。

  杜應堂心情有些煩躁,派了個人快馬趕去偏頭關找董梁,第二天一早就徑直南下,回靜樂縣城,繼續調查姓秦的打家劫舍的罪證。

  行到靜樂,剛進縣城,一匹快馬忽然從後面趕來,遠遠便高喊道:「杜大人,回來了,秦百戶回來了。」

  杜應堂一愣,急忙調轉馬頭,問道:「到哪了?」

  「小的趕來報信的時候,已經過寧武關了,這會兒應該已經差不多到寧化所了。」

  那匹快馬眨眼就到靜樂縣的城門下,喘著大氣,興奮地接著說道:「大人,秦百戶這一趟帶回來三四千石糧食,那運糧食的騾馬車排出去足足三里地,聽說是從關外截殺建奴的繳獲。」

  「小的還聽說,秦百戶這一戰宰了上千個建奴和韃子,拉了幾個大車首級回來,聽說真奴首級就有五六百級。」

  杜應堂臉色一變:「你說的可是真的?」

  「千真萬確,小的親眼見到了那幾輛裝首級的騾車,還跟秦百戶手下的哨探打過照面,從他們嘴裡確認過這事。」

  聽完手下的話,杜應堂定定望著北邊方向,臉色變幻莫測。

  他知道,前不久有一支運糧隊從嵐縣北上,經偏頭關出塞。

  他也知道糧食的主人是介休范家,至於買主……他當然知道,無非是建奴和韃子。

  原來,姓秦的出寧武關,是出塞追殺范家的運糧隊去了,不但把糧食搶了回來,還順手殺了不少奴賊。

  早聽說他跟范家不對付,沒想到竟到了這種地步。

  他這一下可真夠狠,也真夠膽大妄為的。

  可是,他才區區數百人而已,劫個范家都難,是如何斬殺上千奴賊的?

  杜應堂絞盡腦汁也想不通。

  他決定先扔下這個問題,想另一個問題:該如何對待姓秦的?

  是擺下酒宴迎接他凱旋歸來,還是命他回寧化所接受審問?

  杜應堂犯難了。

  良久,直到剛才報信的手下小心翼翼說道:「大人,我聽說威遠衛一支營兵想劫那批首級,結果被秦百戶逼退了,還有大同巡按,曾在井坪跟秦百戶見過面,就連大同監軍李公公都在朔州設宴迎接秦百戶。」

  聽到這,杜應堂眼睛一亮,急忙對左右吩咐道:「去,在城外搭個棚子,再準備一桌酒席,不,明天早上再準備,秦百戶應該到不了那麼快。」

  「是。」

  ……

  何長保在書房裡來回踱步,就像屁股長了顆痔瘡似的,煩躁不安,不時又懊惱不已地唉聲嘆氣。

  陳聰之站在一旁低垂眼帘,默不作聲。

  「師爺,你倒是說句話啊。」何長保忍不住走到他面前。

  陳聰之猶豫片刻,最終還是開口道:「大人可還記得秦川扣下大人的銀子時,說過的話?」

  何長保皺著眉想了想:「他說了啥?」

  陳聰之暗暗嘆了一聲,道:「他說,日後還想跟大人您繼續做買賣,有的是大人您升官發財的機會。」

  聽到這話,何長保張大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想起來了,當初姓秦的坑了他七百兩銀子,確實說過這麼一段話。

  陳師爺還替姓秦的說過話,說那廝靠上了撫台大人,日後恐怕是要飛黃騰達了。

  當初他也是這麼想的,但隨著撫台宋大人被貶官,他就毫不猶豫地跟那些大戶一道,上奏揭發姓秦的打家劫舍魚肉鄉里。

  他跟姓秦的早就不是一路人了。

  「師爺,你說,姓秦的應該還不知道我上奏彈劾他的事吧?」何長保急了。

  陳聰之搖頭:「難說,誰知道姓秦的在朝中有沒有人,更何況,他剛搭上了監軍劉文忠這條線,遲早會知道。」

  何長保臉色灰白:「這……那咱們現在該怎麼辦?」

  「摒棄前嫌,出城迎接他,並備好酒肉,犒賞三軍,只希望他能不計前嫌就好了。」

  「好,好,你取一百兩……不,取二百兩銀子去,多買些酒肉,好好犒賞凱旋歸來的諸位將士。」

  ……

  吳家,堂屋裡已經坐滿了人。

  「爹,都指揮使大人已經讓人在城外搭棚子了,知縣大人也已經讓陳師爺去準備酒肉了,看樣子是要出城犒賞姓秦的,咱們該怎麼辦?」坐在下首的吳奇正皺著眉問道。

  坐在上首的吳用謙老爺緩緩靠在椅背上,長嘆一聲:「唉,我們吳家好歹也是靜樂名門望族,當地將士凱旋歸來,於情於理都應該出城犒軍,就當是便宜了那姓秦的吧。」

  「爹,那王八蛋不但把我給綁了,那些天還三天兩頭打我一頓,讓我吃了好一頓苦頭,咱們不能拿酒肉去餵這頭惡狼啊。」

  「依我看啊,溫大人和世子殿下的奏本都呈到皇上案前了,姓秦的猖狂不了幾天,咱們幹嗎還要拿酒肉去餵他。」

  吳用謙皺了皺眉頭,臉色有些不悅。

  下面一群人頓時噤若寒蟬,誰也不敢作聲。

  「你們還以為,就那幾本奏摺能奈何得了姓秦的?」

  「他搭上了宦官這條線,手裡又有數百真奴首級,九邊重鎮的大明猛將誰人能以數百兵力斬真奴和韃子首級一千?」

  「這次,咱們幾家算是輸了,輸得徹徹底底,你們等著看吧,他非但不會被拿問,還會因此得以高升,甚至得到皇帝的另眼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