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朕還能走到對岸嗎?
揚州,沈府。
布政使任長安從後門進,悄悄拜訪沈一歡。面色凝重的任長安,看到沈一歡在涼亭中彈琴,一襲白衣飄飄,氣度瀟灑。
「四爺喲,都這時候了,你還有閒心彈琴?」任長安上前。
沈一歡停下,朗聲一笑:「越是關鍵時刻,越要鎮定。呵呵,任大人啊,你其實大可不必從後門進,我沈府周圍不知多少錦衣衛,肯定能發現你。」
任長安坐下,攤攤手:「有些事不上稱沒四兩重,上稱了一千斤也打不住。我們的事,還沒有上秤,如果這事最後我們贏了,周圍的錦衣衛就是擺設。不過,大家都要做做樣子,我這時候大搖大擺從你家大門進,那就打破了平衡。」
沈一歡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這任長安能為一省的布政使,自然有他的能力,對官場那一套是十分清楚。
「任大人此次來,是要交代沈某什麼吧?」沈一歡笑問。
任長安沉思了一會兒,抬眼道:「我們之間就不用遮遮掩掩了,首先,我們江南官場肯定力保你四爺。不管是臬司衙門,還是蒙古兵,或者錦衣衛,一有風吹草動,我們都會提前通知你。」
這一點,沈一歡相信。江南官場雖然控制不了那些兵,但提前得到行動消息還是可以的,況且,不止江南官場,還有在京的官員,都會幫忙。就是錦衣衛,也會有傳出消息的人。
「陛下想動我們,也不容易。」任長安哼道,「那可是大半個江南官場,搞不好還會導致朝局動盪。」
沈一歡眼中寒芒閃過:「所以,任大人是擔心沈某咯?」
任長安抬眼直視沈一歡,輕嘆一聲:「四爺,我們相交這麼多年,我是什麼樣的人,你應該清楚。說了保你,自然會保你。但是,你手上的賄賂江南官員的名冊,帳目往來,還有那百官行述。這些如果被搜去,那我們都完了。」
沈一歡聽明白了任長安的意思,微微一笑:「你們放心,沈某就是死,也會把這些帶走,絕不會影響你們。」
任長安就這麼盯著沈一歡,好一會兒後,點頭:「好,我信四爺你。」
他本是來要這些東西,或者說毀了這些。可現在看來,沈一歡是不會交出來的。
「四爺,這段時間風聲緊,你要時刻準備著。」任長安起身,「一有動靜,我會派人提前通知你。」
「有勞。」沈一歡擺擺手。
他望著任長安遠去,眼中殺機畢露,冷哼:「沈某的消息,還需要你來告知?」
……
入夜後,沈一歡依舊在後院彈琴。
忽地,陣陣馬蹄聲傳來,他面色大驚。這時,管家急匆匆跑上前來稟報:「老爺,不好了,外面好多兵,把府邸包圍了。」
沈一歡不敢相信:「怎麼可能?哪來的兵?石亨帶兵去了浙江,那群蒙古兵去了安徽,揚州哪來的兵?是錦衣衛?不可能,那丁秀下了縣。」
管家慌亂如麻:「老爺,不是錦衣衛,都穿著盔甲呢,把府邸團團圍住了。」
「怎麼一點消息都沒傳來?」沈一歡還是不敢信。
「老爺,快想想怎麼辦吧。」管家提醒。
沈一歡像是突然醒悟過來,大喊:「快,把東屋密室里的帳冊燒了,一把火燒了。」
這時,一群甲士已經沖了進來,為首的年輕將軍大喊:「誰都不許動,否則,就地斬殺。」
那年輕將軍徑直走到了沈一歡面前,抱拳一笑:「這位是沈掌柜?」
「你是誰?為何包圍沈某的府邸?」沈一歡強裝鎮定。
「本將張倫,去東南抗倭的,路過揚州,奉旨順便辦點事。」年輕將軍攤手一笑。
沈一歡明白了。
原來不是本地的人馬,難怪一點兒消息都沒有,那偽帝好手段。
「憑什麼抓沈某?」沈一歡厲聲喝斥。
他在本地素有威望,就是被抓了,也要把自己裝成無辜的樣子,甚至要當場駁斥抓自己的人,要這些事傳出去。
哪知道,張倫不給他機會,舉了舉手中刀:「憑什麼?憑本將軍手中有刀啊。來人,把他拿下。」
而後,張倫直接走了,不給沈一歡大罵的機會。他來到了東屋,看到了那一排排的箱子,裡面都是帳冊,名冊。
他拿出幾本看,眼中寒芒閃過:「這都是要命的東西啊。」
……
翌日。
布政使衙門,任長安一早起來,就聽到沈一歡被抓的消息,瞬間,他感覺天要塌下來了。
「誰抓的?臬司衙門,巡撫衙門,錦衣衛都沒動啊。」他不敢相信。
「屬下打聽清楚了,是新任抗倭參將張倫,他去東南抗倭寇,路過揚州,奉旨辦案。」屬下匯報。
晴天霹靂!
任長安嚇得面色慘白,跌坐在椅子上,他連忙下令:「快,搬個大火盆到院子裡來。」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把和沈一歡來往的信件,帳冊等全部燒了。沈一歡被抓,絕對會讓整個江南官場震動。
此刻,巡撫衙門。
作為巡撫的徐有貞也一樣很懵:「什麼?沈一歡被抓了?誰抓的?本官怎麼不知道?」
李秉回道:「是新任抗倭參將張倫,他帶兵路過揚州,奉旨抓了沈一歡。」
巡撫衙門官員都驚了,這事他們事先可一點消息都沒有。朝廷,這是故意隱瞞?不相信巡撫衙門?
「大人,抗倭參將張倫來拜見。」有守衛來稟報。
「快請!」徐有貞揮手。
沒一會兒,張倫大步走了上來,朝著眾人抱拳:「諸位,不好意思啊,在下一到揚州,就給你們整個大的。」
「什麼情況?」李秉上前急問。
他和張倫,楊貴芳,丁秀四人之前都是在于謙門下做事,被稱『於門四少』,關係很好。所以,他張口就直接問。
「奉旨辦事唄。」張倫一笑,「不是陛下不相信你們,陛下是不相信江南官場,你巡撫衙門也是人多嘴雜。所以,這事就交給我來辦。現在人都抓了,我的任務就完成了,人和所有證物,都轉交巡撫衙門。」
說著,他猛地揮手,就有甲士把沈一歡押了上來。還有一批甲士,抬著大大小小的箱子上來,堆滿了巡撫衙門大堂。
「箱子我昨晚當場就上了封條,包括我在內,沒有任何人看過。」張倫攤手,「一併交給你們了,我還要趕路,告辭。」
徐有貞連忙上前:「我送送你。」
他與張倫並肩而行,壓低聲音問:「陛下有什麼交代嗎?」
「依計行事!」張倫也低聲道,「箱子裡的東西,我都抄寫了一份,你大膽辦。」
徐有貞長長鬆口氣,抱拳一拜。
張倫一笑置之,大步而去。
……
「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
朱祁鎮站在船頭,望著兩岸的風光,心情大好。從鳳陽去揚州,他選擇了坐船,當然不是他初次出行的那種龍舟,但鳳陽官府準備的大船,也優雅大氣。
一襲淡綠長裙的太后,站在他身旁,裙擺隨風輕輕搖曳,清新脫俗。髮絲如墨,用一支精緻的玉簪輕輕挽起,幾縷青絲不經意間垂落肩頭,添了幾分柔情與婉約。
「本宮是該多出來走走,這些年盡在宮裡悶著,現在想想都後悔。」
她的面容清秀,眉眼如畫,一雙漆黑的眸子望著遠處山水,嘴角掛著一抹淡然而又意味深長的微笑,似是藏著千言萬語。陽光透過輕紗般的薄霧,灑在她的身上,更顯得她肌膚勝雪,氣質非凡。
手中握著一把繪有山水圖案的扇子,偶爾輕搖幾下,又更顯其風姿綽約。周圍是潺潺的流水,遠處是朦朧的山影,還有偶爾傳來的幾聲漁歌。
朱祁鎮心中暗贊,真是美啊,美的動人心魄。
「是吧?太后你心情好,人都更年輕了呢。」朱祁鎮張口就來。
「別以為本宮不知道你帶著本宮四處走的用心。」太后美目一瞪,「本宮配合你,是為了新政的推行。」
朱祁鎮十分無奈的攤手:「我們能不能做個約定?在外遊玩這段時間,不提……不提那些不開心的事?」
他心中明白,太后指的是,他帶太后四處遊歷,是想向天下表明,他就是真天子。
「好。」太后眼眸微微垂落。
「據說這江里的魚,味道是一絕。」朱祁鎮笑道,「今晚邊欣賞夕陽,邊吃魚,要不,再小酌幾杯?」
太后漆黑的眼眸瞬間亮起:「好呀。」
朱祁鎮嘴角含笑:「說好了,就小酌幾杯,你別喝多了,到時候又發酒瘋,我可扛不住。」
太后那成熟秀美的臉,瞬間就紅了。
……
黃昏時分,夕陽如同熔金般傾瀉而下,將江面染成一片絢爛的橙紅。
江面波光粼粼,像是撒滿了無數的金色鱗片,隨著船隻的行駛,盪起一層層細膩的漣漪。遠處的山巒在夕陽的映照下,輪廓變得柔和而模糊。山腳下,幾縷炊煙裊裊升起,與天空中的雲霞相融。
站在船頭的太后,被眼前的絢麗美景迷住了。朱祁鎮喊了好幾聲:「吃魚了,快來啊。」
太后這才反應過來,走到桌子前坐下,一雙美眸華彩連連:「吃著美食,欣賞著美景,人生啊,不過如此了。」
她心中暗暗歡喜,這段旅程,留下些美好回憶也好。不然,以後剩下的,儘是痛苦的糾葛。
「哇,這魚又香又嫩。」朱祁鎮驚呼一聲。
太后不急不慢,優雅的夾起一塊魚肉,張開櫻桃小嘴,慢慢的咀嚼,美麗的眸子發亮:「是好吃,比御膳房的還好吃。」
夕陽落在他們身上,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華。
朱祁鎮舉起酒杯:「來,喝一杯。」
檔!
兩人碰了一杯,氣氛融洽。
「本宮年輕的時候,也是走過江湖的。」太后眼神幽幽。
「哦?說說你做俠女時候的故事。」朱祁鎮來了興趣。
太后的話似乎變得多了起來,開始講她年輕時候的事,滔滔不絕,不知不覺,已經是月上中庭。
……
揚州,巡撫衙門。
這一天,整個兩江三省的官員都被召集而來。因為今天,要公審沈一歡。這兩江三省幾百官員,都是心中忐忑。他們當中大部分,都與沈一歡有過往來。
但是,那也不得不來,總不能畏罪潛逃,先不說逃不出去,就是逃了,又能逃到哪裡去?況且,三個布政使都來了,他們也都跟著賭一把。
四五百人,齊齊站在巡撫衙門的大院裡,等著巡撫徐有貞的到來。沒多久,徐有貞一行人來了,眾人齊拜:「參見巡撫大人。」
徐有貞目光掃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當時他初上任,也是在這個院子裡見江南三省的官員,當時的這些人,可謂目中無人。以任長安為首,竟然說走就走,不給他這個巡撫半點面子。
現在,他們一個個的都恭敬了。徐有貞冷冷一笑:「諸位,本官就不耽誤時間了,來人,把沈一歡押上來。」
很快,就有甲士把沈一歡帶了上來。曾經的江南首富,此刻帶著鐐銬,穿著囚服,沒了首富的風采,不過,雙眼依舊銳利。
「跪下!」徐有貞沉喝一聲。
「請問大人,可是給沈某定罪了?沒有定罪,沈某可站著受審。」沈一歡大聲道,絲毫不懼。
徐有貞一聲冷笑:「依大明律審訊條例,三品以上坐著受審,三品以下站著受審,你已經無功名在身,算個什麼東西?跪下!」
沈一歡額頭青筋暴起,但還是跪了下去。
……
此刻,巡撫衙門的側堂。
朱祁鎮站在窗戶邊,觀察著院子裡的一切,輕笑:「這個沈一歡,有點意思,從容不迫啊。」
站在他身旁的太后,微微蹙眉:「你到底想好了怎麼辦沒有?真要全部處理這江南三省的官員?那江南就亂套了,還怎麼推行新政?」
「那你覺得朕該怎麼辦?」朱祁鎮攤手。
太后眉頭緊鎖。
這事實在是難辦,不懲罰吧?不僅便宜了那些貪官,還讓他們看到了朝廷的態度,他們之後更會有恃無恐。
懲罰吧?一下子處理幾百人,整個江南官場定然亂套,別說推行新政,什麼事都辦不了了。朝廷也沒有辦法,一下子補齊這麼多官員。
「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朱祁鎮輕笑,「這幫狗日的,已經吃的夠好了,朕需要他們把事情辦完。」
太后看他成竹在胸,知道他有了主意,就不再繼續問。她嘴角微揚:「你說的可能發一筆財,是這個沈一歡的家產吧?」
朱祁鎮點了點頭,取出一個摺子遞給她,樂呵呵道:「這回發財了!」
太后接過來,目光匆匆掃過,大驚:「這麼多?五百萬兩白銀?這還不算珠寶古玩?還有他名下的織坊,布坊等。」
「這回朕有錢了!」朱祁鎮一笑,「有句話咋說來著,『上下揮霍無度,便掠之於民;民變在即,便掠之於商』,掠之於商啊,來錢這麼快,會讓朕養成壞毛病的。」
太后颳了他一眼。
朱祁鎮挑挑眉:「這五百萬兩,往內庫轉一百萬兩,剩下的,朕要用來大修黃河。哎,大修黃河,這點錢,還有遠遠不夠喲。」
說著,他又貪婪的看向了院子中的那些官員。
……
院子中,徐有貞已經宣布了沈一歡的罪狀。而沈一歡呢,除了賄賂,其他一概不認。江南的那些官員,聽他承認了賄賂,一個個都麻了。
「抬上來!」徐有貞喊一聲。
甲士們把那些帳冊的箱子,全部抬了上來,堆滿了院子。徐有貞站起來,沉聲道:「這些,都是沈一歡這些年的帳冊,你們當中誰與他往來,都在這裡面。」
當中有些人聽了,差點昏死過去。
「好一個沈一歡啊,這些年在江南,呼風喚雨。」徐有貞譏諷大笑,「你們這些拿了他東西的人,大明朝的官員,就聽他驅使。他一介白衣,拿百官當兒戲,視王法如糞土。好啊,好的很!」
沈一歡聽了,哈哈大笑:「徐大人,憑這些,你殺不了沈某吧?」
「是麼?」徐有貞冷笑,「你以為只有這些?來人,帶證人!」
甲士們又帶著一批人上來,當中有普通百姓,有商人,甚至還有沈府的僕人,沈家的親人。沈一歡看到這些人,面色劇變。
「侵占百姓田產,殺人滅口,霸占商人資產。」徐有貞輕笑,「沈一歡,你以為你做的這些事,不會被爆出來?你太小看錦衣衛了吧?哪一條罪,都夠殺你。你就在一邊等死吧,今天公審你,但是重點不是你,你必死無疑。」
……
側堂,朱祁鎮看到這裡,伸展了下手,道:「該朕出場了。」
太后此時無比好奇,皇帝到底唱哪一出?
朱祁鎮帶著楊貴芳,李秉他們,走出側堂,走向院子。他跨過門檻,正好,太陽光落下,非常刺眼。
他抬頭看著天空的太陽,心中一嘆:朕還能走到對岸嗎?
過了一會兒,他才邁著堅定的步子,走向了院子。
「陛下駕到~」
一聲宣之後,徐有貞率先跪下,參拜:「臣恭迎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