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糟了,天下人都知道朕是假的了

  第128章 糟了,天下人都知道朕是假的了

  大雨瓢潑。

  朱祁鎮看著眼前掛著的天下長河圖,腦海中不斷閃過洪水洶湧而過的畫面。他去年是親自巡視過災區的,也視察過黃河,心中對黃河大堤是個什麼情況,非常清楚。

  有的省份,已經好幾年沒有加固河堤了,有的甚至在大堤上種菜。若是真有大的洪水,擋得住?他這個皇帝根本沒有信心。

  「黃河年年泛濫,三年決兩口,為患最大,為功最艱,黃河就是天下蒼生。」他邊看邊道,「等新政推行了,朕決心治河。」

  站在他身後的楊貴芳和李賢對視了一眼,沒敢說話。他們都是皇帝的心腹大臣,楊貴芳雖然沒有在六部,但已經入閣,文華殿大學士,天子近臣。

  李賢現在是吏部尚書,最近正忙著推行『考成法』。他和徐有貞,都是最先投靠朱祁鎮的,深得皇帝信任。

  「咋不說話了?是不是覺得朕太急了?新政還沒推行下去呢,又想著大修黃河。」朱祁鎮瞪眼。

  李賢沉思了下,躬身一拜:「治河是大事,歷朝歷代,沒有不想治河的君主。自古事功易,成功難,成功易,終功難。慎於始者,比謹於終。大禹治水之所以成功,在於他得到了帝王的信任,且萬眾一心。而其他帝王雖有治河之志,卻往往半途而廢,空耗國力,徒勞無功。隋煬帝雖打通了永濟渠和通濟渠,治水有成,但他自己也因此國破身亡。然而大唐的繁榮,卻又離不開運河的基石。這其中的功過得失,實在難以一言蔽之。」

  楊貴芳接過李賢的話茬,繼續道:「治河之難,有五:人事難,方向難,堅持難,財政難,百姓難。河道上花錢如流水,大把銀子投進去,卻往往連浪花都起不來。黃河流經九省,各地險情各異,每個河臣都能說出一套治河法子,古書上也是眾說紛紜,到底該聽誰的?治河需要君臣一心,官民一體,不經幾十年的辛勤努力,難以見到成效。陛下,此事不可一時興起,務必三思而後行。」

  朱祁鎮擰了擰眉。

  他自然明白其中的難,何況朝廷現在也拿不出錢。盛世才敢去治河,隋煬帝接手他老爹的大好江山,因為運河,國破家亡。

  可黃河不治,洪災來臨,又會多少人遭災?

  朱祁鎮最近看了不少關於黃河的書,輕嘆:

  「自古黃河號憂患,源於星宿海之域,流經陝甘之黃土高原,波濤洶湧而下。觀其斗量之間,沙石居其六分。及至開封,地勢漸趨平緩,水流亦隨之徐緩,沙石淤積於河床。豫東、皖北、魯南、蘇北之地,皆受其肆虐之苦。自宋以降,河道難以更易,黃淮二水交匯於清江,復湧入運河之中,致使運河泥沙沉積,堤壩頻崩,漕運受阻。歷代官員,皆苦無良策以根治之。」

  「黃河幾乎年年決口,而河臣只知道清沙排淤,耗費萬千人力物力,汛期一來,化為烏有,實在是可惜。清了又淤,淤了又清,反反覆覆,一萬年也治不好河。」

  楊貴芳沒想到陛下知道這麼多,好奇的問:「陛下,可是有治河良策?」

  「倒是有些想法,到時候請河道衙門那些人來議一議。」朱祁鎮苦笑著攤手,「放心,朕謹慎的很,知道當前的重點是推行新政。」

  楊貴芳鬆口氣,拿出一個摺子道:「陛下,江南送來的,動靜是越來越大了。」

  ……

  揚州。

  一輛輛板車運進了倉庫,都是蒙古兵押送,裡面裝的都是剛剛從士紳那邊收上來是稅糧。鬧騰了這麼久,其中一批士紳服軟了,願意接受新政,補交稅糧。

  巡撫衙門大堂。

  徐有貞坐在主位上,兩側坐的是李秉,柯潛和沈曼青。而大堂上站著的,是被請來的士紳,他們都是願意配合新政的,剛剛補交了稅糧的。

  「諸位,本官在這裡謝謝你們,謝謝你們急朝廷之所急。」徐有貞起身抱拳,「本官已經向朝廷奏明了你們的功勞,陛下甚是高興,已經下旨,召你們進京,陛下要賞賜你們。」

  這些士紳,其實也是被逼的,他們算不上那種頂級豪族,所以認了。可沒想到,還會被皇帝親自召見?還有賞?

  「不過陛下也招呼了,朝廷現在窮啊,賞不起金銀。」徐有貞一笑,「可沒準陛下能賞下墨寶,你們帶回來,那是大大的榮耀啊,能傳之後世。」

  士紳們聽了,各個大喜。

  金銀他們反而沒那麼在乎,可若是真的得到皇帝的賞幾個字,那絕對能光耀門楣。

  「謝大人。」他們朝著徐有貞齊齊拜。

  徐有貞含笑點頭:「那就準備一下,明日一早,進京。」

  他心中越來越佩服陛下,想出這麼個分化士紳的法子。等這批士紳進京,拿著皇帝的賞賜回來,後面就會有更多的士紳出來擁護新政。

  ……

  沈家大宅。

  江南部分士紳都聚在了這裡,想著如何繼續對抗朝廷。不過,他們都沒有了當初的豪橫自信,是各個面色凝重。

  已經有四千舉人被革除了功名,被發配。如今,他們再怎麼去號召,都沒有讀書人敢站出來了。十年寒窗,一朝成庶人,誰付得起這麼大的代價?

  「已經有部分人擁護新政了,那幫人膽小如鼠,敗類!四爺,我們接下來怎麼辦?那群蒙古兵上來催收稅糧,我們真扛不住啊。」

  「朝廷用蒙古人來徵稅,歹毒!陛下年級不大,倒是有了楊廣之姿。」

  「慎言!」

  「怕什麼?這裡就我們。難道我們心裡不清楚,固執的要違背祖制的,強行推行新政的,就是皇帝陛下?刑部尚書都敢當庭直諫皇帝,從而被抓,我們遠在江南,還顧忌什麼?」

  「四爺,你說句話啊。我們這些人,都是以你為首領,你說怎麼辦?我們上下一心,就不相信逼迫不了朝廷。」

  沈一歡聽著他們吵鬧,目光緩緩掃過,攤手一笑:「我也讓江南官場的三百二十人上摺子參徐有貞了,可他被皇帝力保。呵呵,陛下決心大啊。不過,你們且放心,馬上會有一個大雷落在陛下頭頂。你們回去,無論如何要扛住,再堅持幾天。」

  「是什麼雷啊?」有人問。

  「具體是什麼,你們現在不必知道,到時候也就清楚了。」沈一歡沉聲道,「聽著,這段時間扛住咯,蒙古兵又如何了?難道他們還敢胡亂殺人?」

  眾人紛紛點頭。

  ……

  怡紅院,是揚州最大的青樓。

  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

  揚州的青樓,那是名震天下的,原本怡紅院並不是最大青樓,可自從去年恩科之後,青樓來了一個狂生,與花魁相戀,寫了許多纏綿悱惻的詞曲。

  這一下,引得無數文人墨客,遊俠前來,讓怡紅院一躍成為了揚州最大的青樓。而那狂生,成了人們口中的白衣卿相。

  此刻,白衣卿相曾詠,正在雅間飲酒。怡紅院的花魁柳詩詩在彈琴,曾詠似乎有些醉了,舉著酒杯一飲而盡,口中朗朗道:「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

  咣當!

  突然,大門被撞開。幾個提刀壯漢沖了進來,不過,沒有動手,而是站在了兩側。接著,一個中年儒雅男子垮了進來,手中拿著摺扇,朗笑一聲:「白衣卿相,這日子過得,神仙都得羨慕。」

  那曾詠和花魁柳詩詩看到中年男子,面色大驚,連忙起身拜道:「四爺。」

  來人就是江南首富沈一歡,他朝著柳詩詩笑道:「柳姑娘,你先出去,我和白衣卿相有事要談。」

  「是。」劉詩詩欠身一拜。

  她退了出去,那群提刀壯漢也退了出去,關上了門,站在外面,不許任何人靠近。房間中,只剩下沈一歡和曾詠。

  「四爺,你找我有事?」曾詠主動倒茶。

  沈一歡微微含笑,喝一口茶後,道:「我知道,你恩科不中,心中對那科舉不公十分怨恨。眼下,我給你個名留青史的機會。」

  「四爺。」曾詠一笑,「你們的事,我不參與。」

  沈一歡輕笑:「難道你曾詠,不敢?那還自稱什麼狂生?」

  曾詠面色變冷:「我曾詠有什麼不敢?就是沒有機會,否則,我血濺金鑾殿。」

  「好!」沈一歡道,「我給你這個機會。」

  ……

  京城。

  朱祁鎮看著手中河道衙門送來的摺子,無奈嘆息:「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山東那邊,有黃河大堤決口,十幾萬百姓受災。」

  「山東他們自己沒能賑災嗎?」商輅問。

  已經是戶部尚書的陳循搖頭:「去年他們就遭災,哪有餘糧?」

  朱祁鎮目光掃過,沉聲道:「江南正好收了一批士紳的補稅糧,原本是要送來京師的,這樣,直接運往災區。」

  群臣大喜,那這個難題就解決了。

  朱祁鎮卻是喜不來,夏汛才開始,鬼知道後面哪裡會再來洪災。他望著群臣,譏諷一笑:「你們當中有些人,還在反對朕的新政,如果沒有新政收上來的稅糧,朕拿什麼去賑災?天下士紳的新政交稅,他們只是損失了一點兒利益,卻能安民,可這怎麼就那麼難?」

  群臣都低下了頭,反對新政很激烈的商輅,他開始有些理解皇帝了。

  處理完政務,已經是黃昏。

  朱祁鎮來到坤寧宮陪太后用膳,自從上次御花園之後,兩人之間緩和了不少。不過,氣氛又變得有些怪。

  一襲素雅長裙的太后,越發的高貴嫻雅。自從不再垂簾聽政,她多數時間都在讀書,或許真是『腹有詩書氣自華』吧。

  「怎麼了這是?愁眉苦臉的?」太后會主動問了。

  朱祁鎮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長嘆:「山東有黃河大堤決口,十幾萬百姓受災。」

  太后微微蹙眉:「那邊去年也遭災,是沒有糧食救災?」

  「朕把江南剛收的,士紳的補稅糧,運往災區了。」朱祁鎮揉了揉眉頭,「眼前是對付過去了,後面看老天爺了。朕這個皇帝,實在是憋屈。」

  太后在他身旁坐下,目光清冷,沉聲道:「那就讓徐有貞加快徵收士紳的補稅糧,不是派去一萬多蒙古兵了嗎?要再大膽點,該殺則殺,不殺幾個人,他們怎麼會怕?」

  「啊?」朱祁鎮驚了。

  太后你一下子變得這麼激進了嗎?他有些不敢相信:「這真大開殺戒,天下士紳都會罵朕吧?」

  「不是罵你,罵的是徐有貞。」太后抬起美眸,凌厲無匹,「只要新政推行下去,到了最後,士紳反對聲太大,你就殺了徐有貞來平息怒氣。」

  朱祁鎮驚得後仰了下:「這……」

  太后卻逼近,盯著他道:「聽著,這就是帝王之術。殺了徐有貞,你將來還可以為他平凡,給他的子孫加官進爵,那樣,在百姓心中,你依舊是聖君。」

  朱祁鎮麻了。

  ……

  從坤寧宮回到長春宮,朱祁鎮腦海里還想著太后的話。

  「朕還是太天真啊。」他喃喃自語,「天子就應該有太后這般手段。」

  張靜姝端著一盤水果過來,跪坐在他身旁,含情脈脈的遞上新鮮瓜果,道:「陛下,煩心事天天有,別愁眉苦臉,吃個瓜果吧。」

  朱祁鎮張嘴吃著,伸手把她拉進懷中。嫁入宮中後,她的人妻感是越來越強了,乖順的靠在他的懷中,薄唇輕啟,輕柔好聽的聲音,透著濃濃的情意,那雙眸子都是發光的,倒映著陛下的身影,似乎再也容不下其它。

  「還想著帶你們出去玩,一晃夏天都要過去了。」朱祁鎮輕撫她清涼的髮絲,「都說深宮似牢籠,朕不想禁錮你們。」

  張靜姝抬起美麗的臉,白皙的皓腕勾住他的脖子,親了上去。

  良久,唇開。

  朱祁鎮擁著她,心中安寧了不少,柔聲道:「平平淡淡過日子也挺好的,哎,朕是沒機會咯。」

  「臣妾不強求那麼多,你是陛下,當然以國事為重。」張靜姝靠在他懷中,面色緋紅,「臣妾只想為陛下生下皇子。」

  朱祁鎮秒懂。

  他抱起她,走向內殿的軟榻。

  ……

  翌日,早朝後。

  朱祁鎮剛回到乾清宮,曹吉祥就捧著一個摺子,急匆匆的進來,稟報:「陛下,揚州八百里加急送來的秘奏。」

  秘奏?

  朱祁鎮大驚,這是他給徐有貞的權力,如果有十萬火急的大事,就秘奏。他連忙拿過摺子,一把打開,目光快速掃過。

  咣當!

  他一個沒站穩,跌坐在了椅子上。曹吉祥暗暗心驚,從未看到陛下這麼緊張,陛下的雙手雙腳都在顫抖。

  「陛下~」他要上前去扶。

  朱祁鎮揮手打開了他的手,冷喝:「全部都滾出去。」

  一股凌厲的威壓,嚇得曹吉祥連連後退,他帶著所有宮女都退出了大殿。朱祁鎮癱坐在椅子上,顫抖著繼續看那摺子。

  摺子上面的內容,石破天驚。

  一個叫曾詠的狂生,寫了一篇文章,幾乎傳播了江南。文章的內容說的是,當今皇帝是假的,漠北被也先抓去的那個才是真天子。

  文章中描述了假天子冒充的過程,竟然與他真實的過程幾乎一致。朱祁鎮心中無比慌亂,怎麼辦?怎麼辦?

  江南的百姓幾乎都看了這篇文章,那豈不是都知道了?

  「朕才是大明的天子!」

  朱祁鎮深吸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他的大腦飛速運轉,文章既然幾乎傳遍了江南,那說明隱瞞是隱瞞不了了。

  不如,把這篇文章向大臣們公布,把所有髒水潑向江南的士紳。就說他們為了抵抗新政,居心叵測,找一個狂生來污衊陛下。

  徐有貞在信中說,已經抓捕了那個曾詠,錦衣衛正在押送京師的路上。這一點,徐有貞做的非常好,夠果斷。

  曾詠控制在手,才會把握主動。如果這個曾詠無緣無故死了,那就更麻煩了。

  「曹吉祥,去把內閣大臣,還有六部尚書,五軍都督府的都督們都叫來。」他下令。

  ……

  沒多久。

  內閣大臣,還有六部尚書都到了。

  朱祁鎮坐在椅子上,已經變得從容,他把手中的摺子拿出來,一笑:「諸位愛卿,朕看你們都沒怎麼有精神啊,來,給你們看個東西,精神精神。」

  曹吉祥把那摺子拿起來,先遞給了內閣首輔王直。白髮蒼蒼的王直看了,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幸好一旁的商輅扶住了他。

  商輅沒好氣:「閣老,你也是歷經四朝的老臣了,什麼事還能把你嚇成這樣?我來看看。」

  他拿過去,看完後,面色劇變,雙手在那顫抖。其他人都好奇了,什麼事把你們這些閣臣都嚇著了?

  當所有人傳閱之後,大殿陷入了死寂。

  還是太子少保于謙最先站了出來,拜道:

  「陛下,這等狂生的狂吠之言,臣一個字都不會信。臣建議,立即捉拿歸京,交由刑部,大理寺定罪。」

  「諸位,為了大明的千秋萬代,大家以國事為重,切不可私下妄議此事。免得遭了奸人之計,而涉及此事的人,必須嚴懲。」

  朱祁鎮聽了,心中有些溫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