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6章 異動(五)思維誤區
高陌上前一步,躬身道:「回老爺,鄭府暗樁半個多時辰前有一次報告,說鄭國泰在約一個時辰前出府,說是要去慈隆寺上香的。」
高務實面色一變,忽然沉默下來,臉色陰晴不定。
孟古哲哲不知此為何故,忙問道:「老爺,此舉莫非有異?」
高務實沉吟著沒有回答,卻忽然又問高陌道:「禹服現在何處?」
高陌答道:「在南花廳匯總各處暗樁報告。」
「叫他過來。」高務實猛一擺手,吩咐道:「順便把務正也叫來……他此刻人在何處?」
高陌答道:「六爺就在後院偏殿。今日所有老爺所用之藥,都是六爺親自在後院檢查並試用之後再拿來給老爺的。」
「他親自嘗藥?誰讓他做的?」高務實愣了一愣。
「是六叔自己要做的。」這次回答的卻是孟古哲哲:「本來妾身是打算嘗藥的,但六叔說男女體質殊異,還是他來嘗藥更為穩妥。妾身爭不過,只好由他去了。」
「唔……」高務實摸了摸下巴,略微沉吟,點頭道:「好,我知道了,派人叫他來吧。」
高陌點了點頭,躬身退出門外。孟古哲哲遲疑了一下,仍是忍不住問道:「老爺,慈隆寺有什麼問題?」
「慈隆寺沒什麼問題,有問題的是慈隆寺旁邊。」高務實看了孟古哲哲一眼,道:「你雖然甚少出門,應該也知道慈隆寺旁乃是何處吧?」
慈隆寺的位置很有意思,他正東、正西、正南、正北都沒什麼特別,但是四個角的位置卻都有京師的有名地點:東北是淨土寺,東南是法通寺,西北是酒醋局外廠,西南是……
孟古哲哲臉色一變:「……是騰驤四衛軍營。」
高務實點了點頭,補充似地道:「禁衛軍成立之後,騰驤四衛本已撤編,後來有朝官進言,說京師布防內外失衡,禁衛軍在外而強,淨軍在內而弱,因此京師城內守備不足,建議皇上恢復騰驤四衛並劃給淨軍。
彼時我在朝鮮征戰,朝廷由對南公(王家屏,號對南)主持大局,他以為此舉並無不妥,因此票擬同意,於是皇上用寶,騰驤四衛由此恢復。如今,騰驤四衛有正兵九千,其中選鋒兩千,據說有與禁衛軍相似的戰力。此外,其還轄京衛五個,按理有旗軍三萬左右。」[註:明朝旗軍不是「八旗」那個意思,有興趣的朋友可以自查,這裡不多解釋。]
孟古哲哲有些緊張起來,問道:「老爺懷疑鄭國泰去慈隆寺是假,去騰驤四衛才是真?這……鄭家不會真敢兵變吧?」
高務實看起來也有些意外,沉吟道:「按我之前的分析,鄭家應該沒有這樣的機會……不是說鄭家一定說不動李成梁或者李文進,而是他們這麼做並無機會成功。畢竟,即便我真的無法視事,可皇上也只需一紙詔書,甚至一道口諭,就能將一切危機化為無形。」
「可您現在並無大礙,這一點方才鄭貴妃不是親眼所見了麼?」孟古哲哲聽得更是納悶起來:「更何況皇上只是休養,近來也沒聽說病情惡化呀。」
「我也因此覺得離奇。」高務實點了點頭,疑惑道:「難不成是我方才裝病裝過了頭?可就算我躺著並未起身,至少言談無礙,鄭貴妃難道還能就此認定我不能視事?」
孟古哲哲也想不通,只能把這一點先放放,問道:「先不論鄭家究竟怎麼回事,如今若御馬監真的不可靠了,事情最壞能壞到什麼程度?」
高務實嚴肅起來,道:「這就是我讓老六和高杞趕緊過來的原因。」他說到此處,門外正好敲門,高務實與孟古哲哲對視一眼,開口道:「進來吧。」
房門推開,高陌領著高務正、高杞快步走入,先後與高務實見禮。高務實擺手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禮。」
然後直接朝高杞問道:「國公府里有多少武裝家丁,武器與裝備如何?」
高杞毫不遲疑地回答道:「有四百七十五人,均裝備有最新款萬曆三式步槍,無炮,無重甲。不過,府中輕火器管夠,無論是步戰、馬戰之冷熱兵器,彈丸火藥都是足夠的,連掌心雷都有至少五千顆。」
人數不超過五百,這是高務實很清楚的,因為這裡是京師,而且還是內城,他可不會在這種事上犯忌諱。無炮、無重甲也是同樣的道理。不過,府里居然還有至少五千顆手雷,這一點他倒是不清楚——他只知道有,但沒問過有多少。
大致盤算了一下,高務實對高杞下令道:「按照內務部絕密乙計劃布防。」
「是,叔父。」高杞立刻答應下來,但遲疑了一下,尤其是悄悄瞥了孟古哲哲一眼,小聲問道:「乙計劃中,還有一處需要重點布防之地……」
高務實面色不變,道:「洛兒在長公主府,自然也要布防。你可著人抽調城中京華商社、京華藥房等處家丁發放武裝,調去三百人。」
高杞應了,又問:「這三百人是由長公主指揮麼?」
高務實皺眉道:「長公主又不知兵,如何指揮?高璟不是剛從見心齋過來探望我麼,讓他去指揮。」
高杞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心道:這恐怕不是小洛有面子,是長公主有面子啊……高璟雖然前次因為孟加拉的屠戮案被貶了一級軍銜,但也是當過西征艦隊司令的海軍重將,現在居然被派去指揮區區三百家丁……誒,他一個海軍將領,會指揮陸戰防禦,守備一座府邸麼?
想歸想,高杞也不敢怠慢,又問高務實還有沒有其他吩咐,高務實擺手讓他先去做這些,他應聲先去了。
高務實又轉頭對高務正道:「趁如今一切尚未發動,老六你立刻出城,趕回見心齋統御家丁。」說到此處,他頓了一頓,朝孟古哲哲道:「孟古,把我的天樞刀交給老六。」
孟古哲哲連忙到一旁的書櫃前,從刀架上取了這把能代表京華兵權的高務實佩刀,雙手捧著交給高務正。
高務正自從前次被高務實訓斥,近來一直小心翼翼,生怕惹長兄不滿,今日更是親自為兄長嘗藥,如今終於得到兄長的信任,不由得驚喜交加,又感責任重大,略有些顫抖地雙手接過天樞刀,深吸一口氣道:「蒙兄長信任,小弟必以性命相報。」
高務實先是皺了皺眉,但馬上又舒展開來,溫言安慰道:「倒也不必說得如此鄭重,眼下局勢不明,為兄的也只是提前做些準備,事情未必會往最壞的方向發展。
再說,城外有三千武裝家丁,你還可以趕緊聯絡三慎園那邊,煤礦那兒還有五百人,也可以臨時調往見心齋由你指揮。這三千五百人無論訓練也好,裝備也罷,都不遜禁衛軍,即便京師有變,也不至於需要你以性命相搏。」
高務正連連點頭,又問道:「兄長,小弟的差事是什麼?」
「見心齋執行一級戒備,武裝發放到全部男丁,由他們負責見心齋守備。你這三千或三千五百人要做好隨時出戰準備,不過我的命令未必能直接派人聯絡到你,所以你要時刻注意鴿站,命令會從城內發出,見我落款私印便是軍令。」頓了一頓,高務實又補充一句:「私印旁邊會有墨點一處作為暗記。」
高務正留神記好,又問:「若是無命令……」
「那就待在見心齋,無論外界如何變化,決計不可率兵而出。」高務實盯著他道:「我的意思是,只要沒有我的手令,就算京北大營的禁衛軍全軍出動攻打京城,你也不可擅動一步,明白嗎?」
「小弟明白。」高務正立刻回答,但頓了一頓,他又有些遲疑,面帶憂色地問:「可若是兄長遇險……」
「無我軍令,不得擅動!」高務實瞪了他一眼:「有無危險,難道我不會判斷?」
高務正著實有點怕他這位大哥,但相應的,作為六房庶子,他得到的照顧也算這個時代庶子之中最頂級的了,因此也確實擔心大哥。
即便被大哥這樣說了,他還是忍不住道:「兄長自是用兵如神,但畢竟城中只有不到五百家丁,而那騰驤四衛就有九千人之多,還離靖國公府只有區區兩里路,簡直近在咫尺,小弟著實有些……不敢安心。」
近確實是近,高務實的靖國公府在後世北京的張之洞故居那兒,而騰驤四衛的駐地就在此處正北兩里處的鐘樓和鼓樓之間,正好相距一公里,也就是兩里路。這點距離,說實話簡直是一個衝鋒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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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務實搖頭道:「淨軍雖然重新恢復了騰驤四衛,但老的騰驤四衛被選調精銳進了禁衛軍,而新的騰驤四衛都是新近編練的,即便身體素質有所要求,訓練也照貓畫虎按照禁衛軍的辦,可架子仍是老一套,更無任何實戰經驗,連血都不曾見過一絲,能有多少戰力?
我府中這些內務部精挑細選的家丁,都是至少參加過三次完整戰鬥且有殺敵三人以上經歷者,如今除了甲冑之外,裝備更是精良。
國公府更是在建造時就經過巧妙設計,若有危險之際,院牆各處皆有交叉火力口可以倚仗,日新樓更是天然哨塔……
總之,我這靖國公府固若金湯,豈是尋常軍兵能夠輕易攻陷的?你只管放心等我手令,或者按兵不動即可。」
話說到這個份上,高務正也不好再多說了,只好應下,見兄長沒有其他吩咐,他便也匆匆離開,免得城裡真出了變故,出不了城可就壞了大事了。
高務實則在最後叫住他,又吩咐他不要走北邊的德勝門或者安定門出城,而是去走西直門。原因是淨軍諸營多在城北,走北邊兩門出問題的概率要高一些,西直門雖然也在西北角,但那邊沒有淨軍各營駐地,安全係數更高。
高務正自然完全聽命,從靖國公府的南門出來,靠著地安門從前海南邊的小橋往西而去,果然一路無事。
先不說高務正這邊,卻說高務實送走高杞、高務正之後,仍覺得情況頗為詭異,又與高陌對了對情報,議論鄭國泰的舉動究竟是什麼意思,會不會是純屬巧合。
高陌沉吟道:「是否巧合還得看騰驤四衛究竟是否會有動作,不過老奴覺得,老爺方才說鄭貴妃見您時居然下跪請罪,這一點著實……著實意外得很,老奴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那肯定很不對勁,高務實當時就覺得詭異非常。鄭貴妃雖然不是皇后,原先「皇貴妃」的「皇」字也在上次風波之後被高務實趁機給她去了,但貴妃本身就已經是後宮除皇后之外地位最高的妃嬪,按理說也沾點「君」權,尋常時節高務實在她面前也是要稱「臣」的。
在這種情況下,鄭貴妃居然當著皇后和陳矩的面給高務實下跪請罪,讓皇后都有些不知所措,最後還是陳矩上前解圍,把她扶了起來,說了點場面話圓場,才算是把這一出頗為離譜的怪戲給抹去。
要知道,就算皇帝對高務實如何信重,他平日裡也有意無意地忽視「禮數」,故意表現出高務實的特殊性。可是,皇帝終歸是皇帝,他自己可以做出「無禮」的樣子,高務實可不能真把這種情況當做天經地義……多少人臣就死在這種沒有自知之明上?
因此,鄭貴妃跪下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感覺到情況不太對。只是鄭貴妃淚眼婆娑的樣子確實有點演技,他又不好過於動容,以免打草驚蛇。況且,在皇后沒有明言制止的情況下,他也只能講點「貴妃何至於此」這種場面話。
總之,現在想要搞清當前局勢詭異的原因,除了繼續等待各處匯總來國公府的情報之外,就只有推斷「鄭貴妃下跪請罪」的用意這一條了。
高務實與高陌又議論了一會兒,都沒能得出合理的結論。此時孟古哲哲忽然怯怯地道:「老爺,奴家覺得……」
「嗯?」高務實本來沒想著孟古哲哲在這件事裡能夠發表什麼看法,畢竟從之前她的表現來看,搞陰謀這一塊似乎不是她擅長的方向。
孟古哲哲自己看起來也不是很自信,被高務實一個「嗯?」差點憋回去下面的話,不過高務實反應很快,馬上露出鼓勵的微笑,問道:「無妨,有話就說。」
孟古哲哲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道:「奴家是覺得,鄭貴妃或許並沒有老爺和陌叔想像中厲害,她下跪請罪雖然看似離奇,但……可能只是女子常用的手段,下意識便用了出來而已。」
「嗯?」高務實頗為詫異,但也很是好奇,他忽然靈光一閃,暗道:誒,這話好像有道理啊!我和陌叔都是男人,思考問題肯定是按照男人的思路出發,但鄭貴妃乃是女子,她的思路與我和陌叔有別才是正理。而孟古也是女人,說不定她才真能「設身處地」,代入到鄭貴妃的思維之中,繼而想到鄭貴妃的用意……
想到此處,高務實果斷道:「你細細說來。」
孟古哲哲見狀大受鼓舞,忙道:「此事說來簡單,經過前次教訓,恐怕在鄭貴妃心目中,天底下只有兩個人能製得了她,一個是皇上,另一個就是老爺您。」
高務實半信半疑,追問道:「即便如此,那又如何?」
「那就意味著她在心裡是會畏懼老爺您的。」孟古哲哲道:「如此,若是她要想辦法穩住您,就會使用最熟悉,也最常用的手段……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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