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戚少保要入京了

  烈日高照的大寧城中,來來往往的客商卻並不少見,既有前來闖北口的漢商,也有來此與漢商交易的蒙古人。雙方你會幾句蒙語,我會幾句漢話,竟然在大寧城西自發地形成了市集,有了如今的局面。

  薊鎮總兵衙門的名字沒有改,但駐地已經搬來了此處,位置就在城北偏東。

  總兵衙門的氣氛與西市的熙熙攘攘截然不同,此處一貫是城中最為肅靜的一處地方。衙門門口巍然豎立、一動不動的戚家軍守衛和時不時游哨而過巡兵則更為這種肅靜增添了幾分凝重的殺氣。

  肅殺。

  總兵衙門附近,最適合的形容詞便是肅殺。

  不過其實在總兵衙門裡頭,這種肅殺感反而要輕許多,就如同此時半躺在黃竹躺椅上的戚繼光一般,甚至有些悠閒。

  只是戚繼光雖然看似在閉目養神,但他的左手手指一直在輕快地敲打著躺椅的扶手,顯示了他的心情並沒有他的形象那樣輕鬆。而他右手手中拿著的那一紙信箋,便是導致他今天在此苦苦思索的始作俑者。

  「大帥?」一名高大雄俊的年輕將領小聲喊道。

  戚繼光沒有睜眼,只是閉著眼「嗯」了一聲。

  「您真要去京師了?」

  「嗯。」

  「不去不行嗎?」

  「嗯。」

  「為什麼?京師那種地方您還不知道麼,咱們要是去了那裡,可不定被人家擠兌成啥樣啊!」

  戚繼光依舊沒有睜眼,淡淡地問道:「誰擠兌咱們啊?」

  「那群公爺侯爺啊!」年輕將領一臉急切:「他們是什麼身份?世襲罔替、與國同休啊,他們歷代掌握京營,現在被大帥奪了飯碗,能不把大帥當成眼中釘肉中刺?到時候……」

  「到時候怎樣啊?」戚繼光嘆了口氣,擺擺手:「這檔子事跟我戚某人沒什麼關係,國公爺也好、侯爺伯爺也罷,就算真有什麼不滿,那也是去找高宮保申述,找我有什麼用?

  我一個奉旨行事的武臣,就算被他們擠兌死了又如何,我死了就沒有別人能去做這個禁衛軍司令了?笑話,高宮保手底下有的是人可用,你還以為這個禁衛軍司令,就我戚繼光能做得來?」

  「大帥何必妄自菲薄?」那青年將領不服道:「早幾年您要是這麼說,那還有些道理,高宮保手裡還有馬、劉二位老帥可用,但現在他不用大帥您,還能用誰?馬棟、麻貴還是劉綎?這三人雖然看似也還行,但論名聲、威望,誰瞧著像是能鎮住六萬大軍場子的人嗎?」

  「呵,也還行?」戚繼光終於睜開了眼,斜睨了那青年一眼:「你手底下的戰績,跟這三位比,拿得出手麼?」

  青年頓時臉色漲紅,但兀自不服,硬著脖子道:「侄兒是沒有那樣的機會,如果把侄兒換去他們三人當時的位置,侄兒雖不敢說比他們做得更好,但也自信至少不會比他們幹得差!」

  原來這年輕人竟然還是戚繼光的侄兒。→

  「戚金,你是不是後悔一直跟在為叔身邊?」戚繼光沒有評價他的話,而是問道:「你若是想要去更容易建功立業的地方,為叔豁出這張老臉,也不是不能去和高宮保求個保舉,舉薦你去遼東。」

  戚金愣了一愣,馬上搖頭道:「去遼東豈不是跟著李成梁混?不去!侄兒跟李成梁尿不到一個壺裡。」

  戚繼光仿佛沒聽見戚金直呼李成梁姓名,而是淡淡地道:「也可以不跟寧遠伯,去遼陽跟曹協戎。」

  戚金皺眉道:「曹協戎?人倒是沒什麼惡名,不過現在高宮保回京了,曹協戎在遼東的日子只怕也不好過……」

  戚繼光瞥了他一眼:「你是怕他鬥不過寧遠伯,到時候連累你了?」

  「那倒不是,只是侄兒怕他被寧遠伯壓得狠了,說不定侄兒也撈不到打仗的機會。」戚金苦笑著道。

  戚繼光道:「那你就更該去他那兒了。」

  「這是為何?」戚金愕然一愣。

  「戚金,武將雖然大多數時候身不由己,但一旦你到了一定的品級、職務,就不能因為這一點便忽視了關心朝政。」戚繼光嘆了口氣:「為叔指點你最後一次:你背後是我,我背後是高宮保。」

  戚金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撓撓頭,陷入了思考。

  戚繼光卻懶得等他思考了,說道:「戚家軍的人,我會讓你帶走幾個,至於兵……四千人你帶走三千。」

  戚金大吃一驚:「那您怎麼辦?您去做禁衛軍司令難道不要親兵?」

  「我不是還帶了一千嗎?怎麼不要親兵了。」戚繼光擺手道:「你以為禁衛軍和別家一樣,是我可以任意擺弄的?這一千人帶過去,說是親兵,就真的只是親兵,連身份都不能往禁衛軍里摻的。」

  戚金愕然道:「那他們的軍餉怎麼辦?不按京營的算?」

  「嘁,你想得倒美。」戚繼光搖頭道:「依舊是浙兵軍籍,算為叔的隨任家丁。」

  戚金一聽,頓時憂心忡忡起來:「那不還是得倒貼錢?侄兒還以為到了京師,至少這錢不必自己往裡頭貼了呢。我說大帥,這到了禁衛軍……有沒有進項啊?要是沒有進項,這貼錢可不是長久之計。」

  這是個現實問題,戚繼光遲疑了一下,才緩緩道:「還不清楚,不過我想以高宮保的為人,他應該會考慮到這些的。」

  戚金張了張嘴,最後只能嘆了口氣道:「希望如此吧。」

  戚繼光點了點頭,忍不住再次叮囑侄兒,道:「三千戚家軍是為叔能給你的全部本錢了,到時候你在遼東可既要小心,也要大膽。該謹慎的時候要謹慎,不要仗著手頭有精兵強將就肆意浪戰,也不要因為擔心損失而畏敵避戰。箇中考量,自己一定要有,明白嗎?」

  「是,侄兒明白。」

  戚繼光點點頭:「去吧,分頭去跟你那些叔叔們說,都通知到了之後,為叔再升台點將宣布這件事。」

  「是,那侄兒去了,叔父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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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營原在京師城內城外各有一校場,不過這次高務實新編禁衛軍之後,把這兩個在他眼裡「充滿腐屍氣息」的校場都棄而不用了,卻在城北設立了一處新的大校場,今後的禁衛軍將全部在此駐紮和操演。

  這處地方現在的名字高務實直接沒問,但他知道這地方在後世差不多就是國家體育館到奧林匹克公園的範圍。不過此時還沒有奧海,因為奧海是後來人工開鑿的。

  這裡眼下只是相對比較平緩的一塊區域,田地倒是不多,已經被兵部買下來了,剩下的荒地就更不必說,直接徵用了事。

  今天高務實正帶著一大幫子人來這裡視察,以確定禁衛軍大營的各類建設規劃——大營這種東西可不是圈了地就能用的,房子要建妥,水源要保證,道路要築好,糧草要儲存……總之屁事還多得很。

  今天陪同高務實一起來的,除了兵部的幾個郎中、員外郎、主事之外,更多的還是五軍都督府的一大堆勛貴和官員——雖然這群人實際上馬上要和禁衛軍實際「脫鉤」了,但畢竟禁衛軍屬於京營,而京營還是歸他們管,所以他們暫時還是得來豬鼻子裡插蔥,裝個象。

  當然,其實也不完全是打醬油,因為高務實還需要他們破費一二:京營所屬的禁衛軍建大營,你們五軍都督府不能光等著兵部出錢啊,你們這些「正管」難道不得出一部分?

  不過這破費,從朱應楨開始,大家基本都是認可的——這就好比一次性買斷,從此之後打仗的那些破事就不歸他們負責了,比以前三大營的「選鋒」還要利索。

  【註:明代的京營制度非常複雜,雖然一說都是「三大營」如何如何,其實很多東西記載都很混亂、殘缺,比如三大營平時和衛所之間的聯繫如何、三大營各自駐紮何處,亦或是集中駐紮的,等等這些玩意兒,我查遍《大明會典》都沒搞明白。

  有一部分專著、學術論文中有提到過零零散散的一些,但我又發現他們的意見也經常不同,因此這個問題只能說是懸而未決了。本書中便不對原先京營的駐紮、與衛所聯繫等事項進行說明,直接從禁衛軍單獨建立大營開始寫。望周知。】

  對於高務實選定的地方,朱應楨他們根本沒有二話,今天跟著來也完全只是因為「禮儀」問題,就好比大家都知道代皇帝搞一些禮儀活動其實並沒有什麼卵用,但只要皇帝點了你的名,那你就得去。不僅得去,還要顯得自己榮耀萬分。

  無他,勛貴們現在就這點作用。所以不管這活兒多無聊也得干啊,總比帶兵打仗強一點,至少不會死是吧。

  看著高務實在和兵部的一群官員分析這裡有水源、那裡可以修條路、這邊地勢平坦適合做校場、那邊有一圈兒小山可以設立哨崗防線等等,朱應楨他們簡直瞌睡蟲都上來了。

  最難過的是高務實偏偏還很重視他們,每提到一個問題都要徵詢一下他們的意見,這可真是要了命了——咱們哪懂這些玩意啊,你問這個還不如問過幾天促織大戰的時候選哪只蟲兒贏面最大。

  前前後後花了兩個多時辰,基本上圈定了主要的設施規劃,大家直接到附近開野營——「炊事班」是現成的,因為這地方離見心齋不遠,高家家丁護衛隊已經派了人過來做飯。

  高務實沒和兵部的下屬們一道吃,而是和勛貴們一起,當然主要原因是需要商量點事。

  「二位國公爺,招募的事情,你們定下章程了沒有?銀子的事,我昨天已經和張公、沈公二位提過了,他們二位原則上已經答應下來,初期撥款五萬兩銀子,後續大概還有五萬到八萬左右。」

  一說這事,朱應楨就開始叫苦了,拉著高務實的手道:「求真,這事說得正是時候……你說,能不能把這件事交給別人來辦?」

  高務實看起來很詫異的樣子,愕然道:「交給別人?為什麼啊,這事歸你們五軍都督府管啊。」

  朱應楨苦笑道:「五軍都督府什麼情況你還不知道嗎?求真,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都督府那邊的軍籍就是個擺設,裡頭的名字和衛所里的人頭根本對不上號的。」

  英國公張元功也連忙插嘴道:「是啊是啊,求真,我看這事也不適合咱們五軍都督府——你看這次也不是在軍戶里招人不是?你又不准找那些京師的遊俠少年,可這流民……也不好招啊,平時倒是一會兒聽說這兒有流民了,一會兒聽說那有流民了。可他娘的這些流民一般也不會來京師啊,咱們這一時半會兒實在沒地方招人……」

  高務實皺眉道:「就不能派人稍微跑遠一點麼?順天府這邊沒有,保定、河間、真定那些地方呢?尤其是霸州,那邊的響馬剿之不盡,能收編一些也是好的。」

  「保定什麼的也還算了,霸州那鬼地方誰願意去啊,也就打著你京華的旗幟敢往那邊跑……之前魯北黃泛,霸州那邊也跟著受了波及,聽說現在也亂得很,京營里根本沒人願意去那裡招人。」

  他喵的魯北黃泛,霸州都受波及了?你當我地理盲?

  不過想歸想,高務實也算是真服了這些京營的大爺們。你們他喵的拿著銀子去招兵,人家霸州響馬想著受招安的看了你們不是比看見爺爺還高興麼,你們怕個毛啊?

  高務實嘆了口氣,一臉無奈地道:「看來這事兒是有些不好辦,不過京營如果不肯去,兵部衙門可也去不了,那就……只好等戚南塘上任之後,請他親自去跑一趟了。」

  朱應楨一聽,連連道好:「對對對,戚南塘去招流民為兵,我看是再好也不過了,他選兵本就是大明一絕,再加上他有戚家軍威震天下,區區幾個響馬哪裡敢捋他的虎鬚?這事兒我看就這麼定了。」

  高務實卻有些猶豫地道:「可要讓戚南塘去做這件事,不知道他樂意不樂意,尤其是還要調動戚家軍的話,若是沒有一筆開拔銀子……」

  「銀子的事情好辦,包在我……不是,包在咱們五軍都督府身上!」

  高務實終於露出笑容來,但口氣還是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道:「那好吧,誰讓咱們是經年老友呢,這事兒等戚南塘抵京之後,我親自去和他說。」

  「多謝多謝,求真,實在是多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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