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拔箭

  明軍醫官正在觀察前日交戰中被巴牙喇劃開腹部的傷員,馬彪匆匆趕來,將他和打下手的徒弟拉走。

  「鄭夫人中了細作的箭,快給拔了治傷!」

  醫官和徒弟一頭扎進營帳,先撞上馬祥麟鐵青的臉,再一瞧,馬將軍手上捧著一碗蜂蜜。

  醫官也是石砫川人,父輩就跟著馬千乘和秦良玉,自己承襲家學後,隨了馬祥麟,當初馬祥麟在西南平叛,臉上的口子便是這醫官縫合的。

  現下,醫官不敢怠慢分毫,湊到躺在稻草墊子上的鄭海珠跟前。

  夫人的棉襖外還套著牛皮背甲,左肩戳著一支樺木桿的箭矢,箭頭附近洇出茶盞大的血跡。

  醫官一面剪去箭杆和箭鏃附近的衣服,一面嘮叨:「幸甚幸甚,這韃子準頭不行,沒射中頸部。」

  說完,從藥箱裡掏出一根帛棍:「夫人,小的要取箭頭了,你咬著。」

  鄭海珠道:「放回去,以前拔箭的時候,我也用不著這個。」

  聲音因疼痛而發虛,口吻卻堅決。

  其實,從前在佘山腳下的河港里中箭後,松江府的郎中來治傷,鄭海珠是咬著帛棍的。

  但此刻,一堆錦衣衛小弟圍著看,不遠處又站著荷卓聞訊派來的侍女,帳外還聽到了滿桂的聲音。

  這是多好的機會。要在他們面前顯一顯,自己雖不能提槍上馬,但比尋常兵娃子,硬氣。武人扎堆之處,講求這個。

  醫官聞言,也看到了血跡邊的一處陳傷,遂帶了幾分佩服道:「那,小的,就動手挖了。」

  徒弟捧著個盤子上來,裡頭一套粗針,剛在明火上烤過。

  醫官仔細觀察一番,指令徒弟用兩根鋼針以特定方向往外撥開血淋淋的、有些凹陷的皮膚,自己則輕輕捏住箭鏃後頭只剩兩寸長的木桿,掂量著妙到毫巔的分寸,微微捻動。

  饒是他的動作已如後世的外科醫生那麼輕巧,鄭海珠也因為有經驗、而對疼痛的烈度有所心理準備,還是在鈍痛又驟然變為銳痛之際,忍不住「嘶」了一聲。

  醫官立即停了手,皺眉踟躕著。

  鄭海珠立刻從呻吟變成吞了口唾沫,反過來對醫官下令:「長痛不如短痛,這又不是繡花,一口氣拔了吧!再疼也沒女人生孩子疼。」

  醫官這才又捻上箭杆子,找到手感,指頭猛地發力,剎那間就拽出了箭鏃。

  疼痛熾烈,但,也的確不會再升級了。

  鄭海珠雖咬著牙,胸中卻長出一口氣。

  醫官的徒弟趕緊扔了鋼針,夾起乾淨的布團兒,用力按在箭傷處。

  「咦,」醫官用枯草擦了擦箭頭,打量幾息,又湊到鼻子下聞了聞,奇道,「這個細作也是韃子嗎?怎地不像其他韃子的箭頭,有鏽跡?也沒餵過屎尿。哎,真是個新手。」

  鄭海珠明白醫官的意思,古時沒有抗生素,外傷最怕感染,鐵鏽和糞便則是很好的真菌與細菌載體。故而有經驗的軍人或哨探刺客,在不缺馬糞的條件下,都會在箭頭上弄點兒糞便。

  醫官只是職業病犯了,脫口而出,馬祥麟的臉卻一沉,用石砫土話斥責道:「怎地?頂好是個老手,讓夫人半條胳膊爛光嗎?」

  鄭海珠生怕此事往細了說,叫那聽不懂四川土話的荷卓侍女,也能瞧出怪異來,忙搶過話頭,對那醫官:「你這兩天救人沒個歇,給兄弟們塞迴腸子,見多了屎,滿腦子也都是屎了麼?」

  不等那醫官惶惶告罪,又緩和了口吻,誠摯謝他幾聲,吩咐快點將口子縫上,抹足蜂蜜,隔離空氣,防止進一步感染。

  好一通折騰後,這場大明的外科手術,總算完成了。

  鄭海珠對荷卓的侍女道:「去告訴可敦嬤嬤,我應無大礙,你們接應的勇士們一到,就可拔營啟程,我還是要去察汗浩特的。」

  眾人陸續退下,鄭海珠讓錦衣衛總旗也去門口看著。

  帳中唯余馬祥麟和許三。

  「那姑娘,確實箭術了得,」馬祥麟把蜂蜜碗放在一邊,坐下來,沉聲道,「騎術也厲害。」

  鄭海珠的痛感緩解了些,講話的中氣也上來了,言簡意賅道:「她這個暗樁扎進去後,許三會有可靠的線人接上,此事,我京中管著諜探情報的李大牛,都不知道。祥麟,我和你所部,無論在崇明松江,還是在宣大薊鎮,都不能對建奴老巢的情形一摸瞎。你看看那個四貝勒皇太極,雖則上馬打仗對你認慫,但在大明到處派探子的本事,真是有幾分。」

  馬祥麟點點頭,對許三道:「我也會在親信里挑一個學北地話學得快的,只與你聯絡。」

  「小的明白,」許三應著,又感慨,「馬將軍大勇,生擒了德格類。咱們原想著,送回去一個甲喇額真已能成事,沒想到直接沾上了老奴的兒子,還是莽古爾泰的同母弟弟。」

  馬祥麟平靜道:「助你家夫人成事的,是你姐夫。回頭若你老家太平了,你要將姐姐和外甥的骨殖遷來此處,還是將姐夫的棺槨送回老家,我都命人幫你辦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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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意思趕路中,今日只更了1700字,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