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這麼一問,眾將思考的重點再次回歸到了正題上,沒人再去關注滿韃子是不是一定會來了。
眾將竊竊私語議論紛紛了一會兒,答案逐漸明確了起來。
「松山,最有可能就是咱們松山城了,今年二三月里,滿韃子猛攻松山不下,咱們給滿韃子造成了重大的傷亡。
「四月、五月里,都督又從松山率軍,橫渡遼海,打入了滿韃子的後方,殺其宗室,焚其城池,滿韃子又豈會善罷甘休?」
先前心情沉重忍不住張口詢問的夏成德,此刻再一次充當起了眾將的代言人,先是挑明了大家的意見,爾後又歷數了松山城與滿韃子幾近於仇深似海的過節。
錦州城是個什麼情況,在座的眾將其實心裡都有數,尤其是之前的松山守城老將夏成德和呂品奇。
當時滿韃子重兵雲集,但卻放著地位更重要的錦州城不打,而專打小城松山,就已經讓他們心裡疑竇叢生了。
為什麼滿韃子非要打他們呢?
他們後來反覆琢磨了,私底下認為,這是因為金國鳳率領下的松山官軍敢戰敢反抗,而且絕不屈服。
當然了,他們的這點認識對不對,那就另當別論了,可是他們就是這麼認為的。
既然關外諸城中只有這麼一個硬茬子,那麼就註定了會成為滿韃子的眼中釘肉中刺,必得除之而後快了。
也因此,既參與了松山保衛戰,又參與了楊振發起的敵後襲擊戰的呂品奇,聽見夏成德這麼說,立刻接住他的話頭說道:
「沒錯,夏副將說得很對,咱們松山城池不大,如今卻是滿韃子的眼中釘肉中刺,若是滿韃子再來,打的必是我們了。都督,咱們要早做預備!」
呂品奇話音一落,楊振便點了頭,然後一路看過去,就見祖克勇、張得貴、徐昌永、張臣、李祿等等一幹部將,全都使勁點頭,顯然認可了夏成德、呂品奇的說法。
祖克勇、徐昌永等人,參與了到邊外截獲張家口商隊的行動,當時爽是爽了,可是那件事的後果他們現在也認識到了。
若是單純截了商隊,人不知鬼不覺的,嫁禍給當地的馬賊隊伍就好了,可以把自己們摘出去,摘乾淨。
可是楊振收編了那幾股馬賊隊伍,並且還率部與追擊而來喀喇沁數千騎兵血戰了一場,甚至還重創了喀喇沁追擊的騎兵。
這個仇,這個帳,怎麼瞞?
肯定是瞞不住的。
一旦滿韃子得知松山官軍收編了塞外的馬賊,截斷了張家口到盛京城的商路,會有什麼後果呢?
這個後果的嚴重程度,恐怕不下於楊振發起的敵後襲擊戰了吧。
所以,祖克勇、徐昌永這些個參與了邊外行動的將領們,對夏成德、呂品奇的說法更是深為贊同。
「有沒有什麼不同看法?如有,可以提出來,大家一起參詳!」
在場的眾將雖然初步達成了一致,而且有理有據,對自己接下來的安排也很有利,但是楊振卻並不認同,因為大家說的與歷史上真實發生的情況並不符合。
楊振希望自己的麾下里能有一個提出滿韃子可能直攻寧遠這個可能的人,是以大聲詢問了一句。
但是無人回應,甚至有些人心裡還覺得奇怪,奇怪楊振為何有此一問。
「廷獻兄怎麼看?」
楊振見無人回應,便隨口問了坐在左手第二列第一位的方光琛。
方光琛隨即站了起來,來到了大堂正中,對著楊振、楊朝進一躬身,然後對著兩邊做了個羅圈揖,便站直了身子說道:
「各位說的不錯,滿韃子若來,松山城必是首當其衝。然而,松山城如今的形勢卻是大勝從前了。
「新增的瓮城棱堡已成,城外有溝壕縱橫,城頭有重炮鎮守,城內外更有近萬人馬協防,前番滿韃子不能攻克,今番再來也必不能攻克。若如此,滿韃子還會直接來攻松山嗎?」
方光琛的話,正中楊振的下懷,不過卻在在座的眾將之間引起了一陣譁然。
「這個,方諮議,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滿韃子還會因為我們工事已成,就能望而卻步?要知道,滿韃子現在可有了許多重炮啊!」
夏成德、呂品奇兩個更是面面相覷,立刻出聲詢問道:「非是咱們盼望著滿韃子來攻松山,又或者,是咱們懼怕滿韃子來攻松山,實在是事關重大,咱們不能不小心提防!」
「非也,非也!光琛完全贊同夏副將、呂副將你們之前的說法。滿韃子視松山城如眼中釘,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後快,這是肯定的。」
方光琛手裡拿著一把摺扇,搖晃著,侃侃而談,先是把之前說的話往回收了收,承認了夏、呂等人的說法沒有錯,然後話鋒一轉,又說道:
「然則,滿韃子會如何進攻松山城呢?前番損兵折將,久攻不下,這一次恐怕就不會那麼打了。若是滿韃子還要那麼打,那咱們還真是求之不得吶!」
說到這裡,方光琛突然把手裡的摺扇一收,站定了,沉聲說道:「若以光琛之見,滿韃子前番既然強攻不下,此番再來就必施奸計破我。若是滿韃子攻我之必救,以收圍點打援之奇效,諸位,屆時諸位又該當如何?」
啪,啪,啪……
方光琛話音剛落,就有一陣掌聲響起。
眾人循聲望去,卻見楊振一個人正在笑著鼓掌。
對楊振來說,能有人把這個話題說出來,就可以了,接下來他就可以發揮了。
「方諮議不愧是熟讀兵書的奇才,你所說的,也正是我所擔心的。我們都知道滿韃子一定會來報復我們,但是報復的方式,卻並不一定就是前來強攻硬取松山城啊!攻我之必救,然後誘我入重圍,不也是滿韃子的慣常套路嗎?」
楊振停止鼓掌,先是肯定了方光琛的想法,然後接著問道:「方諮議,那麼以你之見,滿韃子若以攻我之必救,爾後圍點打援之奸計謀我,你以為滿韃子會攻哪裡呢?」
「若擱往常,咱們松山官軍必救之地,一是錦州,二是寧遠。滿韃子於二者之中,攻其任一,咱們松山官軍都不得不救,爾後處於險地。」
方光琛得到了楊振的肯定,一下子就變得更有自信了,不僅臉上帶著自得的笑容,而且連說話的聲音都大了許多。
「可是如今,聖天子將松山城與遼東沿海一線另立為一鎮,以都督配征東前將軍印鎮守之,不再受錦州祖大帥節制。對我松山官軍來說,真可謂是棋高一著。
「因為從今而後,於我松山官軍而言,其實唯有一處,乃是都督必救之所,那一處,就是寧遠城!」
方光琛說完了這些話,衝著楊振一躬身,再對著左右兩邊各一揖,又說道:「這是光琛的一點淺見,僅供都督、公公,以及諸位將軍參詳!」
方光琛說完最後的話,便抬腳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而在場的眾將聽了他這番話,再次陷入竊竊私語議論紛紛之中。
方光琛說的話十分在理,眾將聽了方才赫然發現,先前是他們自己把事情想得過於簡單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有點摸不著頭腦的徐昌永卻突然說道:「方諮議說的聽著倒是十分在理,但是,既然這樣的話,那咱們到時候乾脆堅壁清野,緊守城池就好了,咱們堅守不出,滿韃子能奈我何呢?」
徐昌永的話說完,一邊上的夏成德、呂品奇兩個一起看著楊振使勁點頭,顯然也是這樣的想法。
可是這樣一來,就又跟楊振自己的設想背道而馳了。
「徐參將可能對必救有所誤解了。什麼叫攻我之必救?必救的意思,就是必須去救,不得不去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就叫必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