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船返程,與當初乘船出海的感受自是不同,楊振也不著急,也不催促,白天行船,夜晚休整,而且有風就行,無風就停,一路上與眾將領喝著從韃子那裡繳獲的燒鍋酒,吃著仇震海手下人從海里撒網捕捉的各樣海貨,小日子過得比任何時候都自在快活。
就這樣,日升日落,潮漲潮退,一行人離開了蛤蜊崗以後,又過了數個日夜,終於在五月十五日月圓之夜的清晨時分,準確地停靠在了小凌河口的那片沙洲附近。
祖克勇在小凌河口的望樓上安排的瞭望哨,以及袁進留在小凌河口南側水手營沙洲上的當值士卒,從楊振他們出發那天起,就日夜守望著東方的海面。
尤其是這幾天來,楊振這個松山團練總兵官率軍出擊敵後的消息,不知怎麼地,就被捅到了山海關。
駐節山海關的新任薊遼總督洪承疇洪督師以及薊遼總監軍高起潛高公公,已經連續發文催問楊振行蹤了,寧遠城裡的巡撫、兵備、按察分司,也已經派了特使前來查明情況了。
眼下,寧遠城的特使已經來了好幾天了,見天地輪番詢問松山城內的留守諸將,比如出擊敵後的決策從何而來,觸地敵後的目的地是哪裡,參與的將士有哪些,如何去的,什麼時候回來等等,審得松山副將夏成德、征東先遣營副將祖克勇等人心驚肉跳兼且臉面無光。
松山城內的眾將,日夜盼望著楊振趕緊回來,就差怕了小凌河口的水手營士卒乘船出海打探消息了。
楊振一行人領著龐大的船隊,一到小凌河口附近,就被岸上的瞭望哨發現了。
很快,松山團練總兵官楊振出擊敵後勝利歸來的消息,就傳到了娘娘宮,傳到了松山城裡。
等到楊振安排好了船隊停靠事宜,領著袁進、仇震海、俞亮泰、張臣等人,率先乘坐幾艘小船,沿著小凌河、小沙河抵達松山城北門外的沙河碼頭時,夏成德、祖克勇、張得貴等一群人,早已等候在碼頭上了。
楊振一下船,夏成德、祖克勇、張得貴就圍了上了,楊振與他們一一行了抱見禮,就聽見夏成德說道:
「楊總兵,你可算是回來了!你要再不回來,松山城,寧遠城,恐怕就要鬧翻天了!我和祖副將也快要撐不住了!」
楊振聽了夏成德這個話,吃了一驚,連忙看著眼前的三人問道:「什麼意思?!韃子來了?!」
「那倒不是!韃子沒有來!主要是大人你離開之後沒有過幾天,消息不知怎麼就走漏出去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山海關的薊遼總督府,還有薊遼總監軍那裡,一時竟全都知道了!之後就是各種申斥,各種催促,要我們追回大人一行!」
三個人裡面,與楊振最親近的張得貴,此時見得楊振平安歸來,本來滿臉皆是喜色,但是說到這個事情,此時也是一臉焦慮:
「這幾天,寧遠城遼東巡撫衙門,方巡撫那裡,也派了幾個特使前來查問,唉呦,聽說寧遠、山海關,甚至是朝廷上,現在說什麼的都有!
「有說大人你輕啟戰端,擅開邊釁,要從重治罪的,也有說大人你一經出海,就杳無音訊,怕是已經——已經捐軀,出了意外的。總之各種說法滿天飛!你再不回來,真要出亂子了!」
楊振剛到碼頭上,本來見了這幾個人,還是挺高興的,但是一聽夏成德、張得貴說的這番話,當時就被氣笑了:
「怎麼?!出擊敵後半個來月沒消息,就是陣亡了?!難道還有人相信這種鬼話?!難道你們也信了?!」
楊振一邊哭笑不得地問著話,一邊打量著一直沒有說話的祖克勇,這時就聽見祖克勇開口說道:
「此等無稽之談,卑職等人自是不信不傳!以總兵大人的智謀勇略,以及謀定而後動的打法,又豈會輕易失手?!」
祖克勇說到這裡,看著楊振說道:「只是人言可畏,錦州、杏山那邊,這幾日仍不斷有人探問,大人若是長久在外不歸,恐怕就有人要來謀求這個松山總兵之位了!」
「哦——,難道松山團練總兵官這個位置,現如今也這麼炙手可熱嗎?!哈哈哈哈!」
楊振看見祖克勇一本正經地對自己說著這樣的話,提醒自己留意錦州、杏山的動向,突然之間,他就莫名其妙地想大笑一番。
此時此刻的他,突然想到了那個被自己搶了松山總兵位置的吳三桂,此時說不定就在錦州城裡坐等自己陣亡的消息,然後接替自己的松山總兵之位呢。
只是不知道如果自己平安歸來,而且是大勝歸來之後,吳三桂的表現又該是怎樣的呢?!
楊振一想到自己順利歸來,能夠讓那些盼著自己早點死的人大失所望,心裡就開心不已,反倒是夏成德、張得貴說的那些鬧心事兒一時之間也沒有那麼鬧心了。
楊振哈哈大笑完了以後,袁進、呂品奇、李祿、張臣、仇震海、俞亮泰也都上了岸,已經走到了他的身後,楊振當下轉了身,拉著仇震海、俞亮泰上前,對著前來迎接的眾人一一做了介紹。
楊振的新編征東先遣營,眼下正在募兵整編的當口上,而且手裡又持有崇禎皇帝的欽命詔書,他自是願意招納什麼人都可以,誰也不能說二話。
只是夏成德看著楊振麾下隊伍迅速壯大,當時皮笑肉不笑地打著哈哈與仇震海、俞亮泰兩個見了禮。
而一直都是高冷范的祖克勇,也只是在聽到了仇震海以前的身份之時,望著仇震海多看了幾眼。
唯獨張得貴聽見了楊振的介紹,見這兩個漢子小心翼翼地趕在楊振的身後,忙上前與仇震海、俞亮泰見了禮,然後又拉了張臣、李祿一起,到一邊親熱地說話。
袁進、呂品奇兩個,與夏成德、祖克勇本就是老相識了,當下見了面,相互問候稱賀一番,眾人就簇擁著楊振往松山城裡走去。
結果,眾人剛離開沙河碼頭,就又看見一隊人從北門出來,直奔楊振所在的位置來了。
「漢卿兄?!可是漢卿兄歸來?!」
那一隊人出了北門望見楊振一行,就有一人隔著老遠,喊叫著詢問。
楊振雖然尚未看清來人面貌,但聽見這個聲音,就知道是遼東巡撫方一藻的大公子方光琛來了。
楊振聽見喊聲停住了腳步,過得片刻,那一隊人里有一個排眾而出,來到了前面,細看一下,果然是許久未見的方公子方光琛。
「哎呀,我說漢卿兄啊!你這是開的什麼玩笑,犯得是哪門子渾啊?!你堂堂松山團練總兵官,不好好守在松山城裡,你搞什麼深入敵後啊?!」
方光琛一來到楊振的面前,也不管其他人在場不在場,楊振尷尬不尷尬,直接對著楊振就是一通埋怨:
「漢卿兄,你說你要出擊敵後,你倒是先給小弟打個招呼啊!你得讓小弟的心裡有個數讓寧遠城裡知個情不是?!你這事兒往小了說,就是你做事輕浮毛躁不穩重,往大了說,那可就是玩忽職守啊!」
楊振看方光琛一見面就這麼吵吵著說這些,當下衝著其他人擺擺手,袁進立刻會意,笑呵呵地拉著夏成德、祖克勇、呂品奇等人,遠遠地退到了一邊去,一邊相互說著別後的情況,一邊觀察著等候著楊振和方光琛的談話結果。
這個時候,方光琛似乎也意識到了方才做法欠妥,看了看周邊,接著壓低了聲音對楊振說道:
「我父子與你榮辱一體,有什麼事情自然有我父親這個遼東巡撫替你擔著!但是這樣不請即行、不令而動的事情,今後還是不要幹了!你此行若是有斬獲,那自是沒得說!若是無斬獲,那就是妥妥的一個玩忽職守的罪名啊?!」
聽到這裡,楊振的心裡有些不爽了,這個遼西上下甚至朝廷上下,若都是一些這樣不思進取的人,讓邊將們動輒得咎,那今後的仗可就難打了,這樣下去,大明朝還能有個不亡國亡天下?!
「廷獻兄,聖天子欽命我楊振編練征東先遣營三千,何謂征東,何謂先遣,我此番出擊敵後,正是陛下欽命應有之義啊!難道還真有人揪住我出擊敵後這一點,用玩忽職守來說事兒?!」
廷獻,是方光琛的表字,楊振比方光琛的年齡大著幾歲,稱呼他廷獻兄,是敬稱,表達尊重之意。
楊振剛說完這話,就見方光琛滿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對他說道:「那當然了!要不然的話,我到這裡來幹什麼來了?!漢卿兄啊,你當你這麼撒手不管一走了之,人家會不知道?!
「人家知道了會不參你一本?!你當山海關里那位是吃素的?!你當你在遼東這幾座城裡真的是朋友滿地?!」
方光琛連珠炮似地說出來的這幾句話,一下子說得楊振一陣無語,目瞪口呆,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