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眼看著方光琛一臉期待,一腔熱情,自己卻也不能直接打他的臉,再說能不能當上總兵,還真是要看眼前的這個小子呢。
楊振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堅持自己的決斷,當下斟酌著話語對方光琛說道:「我當然也想回去寧遠做總兵!
「寧遠位居關外樞要,糧足,兵精,權位也重,而且地處錦州、松山、杏山、塔山以及連山之後,怎麼說都更安全,也更有展布的餘地!
「再說,我若是能回寧遠城出任總兵,對於巡撫大人下一步真正節制關外諸軍,自是較為有利!」
說到這裡,楊振看著方光琛目光炯炯的那雙三角眼,突然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然後才接著說道:
「但是——,也正是因為寧遠城的戰略地位太重要,處於眼下關外形勢之腹心,我這個外來人,卻又肯定坐不上寧遠總兵之位!
「在遼東地界,做個總兵容易,但是要做寧遠總兵,即便是一個團練總兵官,卻也是難上加難!即便有巡撫大人的保舉,我也十有八九坐不上去!
「因為,現在的遼東,不是過去的遼東了!有些人是絕不會希望我出任寧遠總兵的!也是絕不會樂見巡撫大人完全掌控寧遠城的!」
乍聽這話,方光琛有點訝異,半信半疑地看著楊振,盯了好大一會兒,仿佛是要從楊振的臉上看出他真正的心思來。
但是,他從楊振一片真誠的臉上、眼睛裡,看不出來有什麼隱藏的企圖,而楊振能對他說這樣的話,也可看出是在掏心掏肺了。
然而這個時候,只見方光琛嘆了口氣,也不說話,在昏黃的燈下,緩緩閉上了眼睛,居然「閉目養神」起來。
楊振也不打斷他,就是靜靜地看著他。
楊振知道,這個方光琛既然在後來能夠成為吳三桂的謀主,並在幾十年後,已經到了垂垂老矣的年紀,還幫著吳三桂策劃反清的事業,他就不是一個善茬子。
楊振相信,自己說的這個道理,只要方光琛一琢磨,就能想清楚其中的道理。
果然,方光琛閉目養神良久之後,突然睜開了眼睛,對著楊振說道:「楊兄以為誰會是掣肘此事之人?!你說的那些人是他祖大壽,還是洪督師?!你與洪督師從未謀面,你怎知洪督師容不下你做寧遠總兵!?」
楊振見方光琛已經徹底拋下了面具,連祖大壽的名字都直言不諱地說了,心下知道方氏父子恐怕對祖大壽已經有點忍無可忍了。
可是他卻知道,這個時候的山海關外,已經是祖大壽的天下了,如果哪個文官不能與祖大壽共事,遠在京師的朝廷,或者說遠在京師的崇禎皇帝,會毫不猶豫地將他調離遼東,不管是他是總督還是巡撫。
所以,楊振為了自己的將來考慮,倒是很想借著這個機會勸勸這個方光琛,告訴他提防祖大壽可以,對祖大壽不滿也可以,但是千萬不要當眾表露出來,或者搞到撕破臉面的地步。
一旦如此,撫鎮爭權、不能和衷共濟,那麼失敗的一方、受損的一方,一定是撫臣。
因為撫臣是文官,無一兵一卒,朝廷可以隨意處置,而鎮臣卻大為不同。
特別是像眼下的遼東總兵官祖大壽這樣的大將,朝廷絕對不敢輕易處罰。
因為他們手裡的軍隊,早已經不是朝廷的了,雖然還是照樣拿著朝廷的糧餉,但是他們的軍隊已經是他們自己的私軍了。
如今遼東的守軍主力,正是妥妥的祖家軍。
可以說,目前整個遼西大地上的各個城池守軍之中,只有楊振這個孤魂野鬼領著的這支數量少到不能再少的軍隊,屬於祖家軍體系以外的軍事力量。
「不樂見我當寧遠總兵的人——那可多了!祖總鎮算一個!祖總鎮可是世襲的寧遠衛指揮使出身啊,多少年來,寧遠都是祖家的地盤!以現在遼東的情形,祖總鎮怎麼可能看著我這個外人出任寧遠總兵,掌握祖家的命脈呢?!」
楊振說完這個話,看見方光琛點了點頭,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當下接著說道:「巡撫大人若要在遼東巡撫的任上干出一番業績,就不能不與祖總鎮好好相處!
「俗話說,小不忍則亂大謀!方兄弟可曾考慮過,以現在遼東的情形,若是撫鎮不和的消息傳出去,遼東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結果?!朝廷又會作出何種選擇?!這一點,還請方兄弟轉回寧遠之後,多多勸諫巡撫大人!」
楊振沒有明說撫鎮不和的消息傳出,朝廷會做出何種選擇,但是方光琛一聽就知道了。
方光琛雖然不是進士出身,雖然沒有朝廷命官的身份,可是他畢竟是世代官宦家庭出身,跟著其父方一藻在官場上輾轉多年,對當前的朝廷亂象清楚得很。
當下,方光琛聽了楊振對他推心置腹的話語,也不說話,只是看著楊振重重地點了點頭。
看見方光琛認識到問題的重要性,楊振接著說道:「我楊振是巡撫大人從大牢里撈出來的,到了遼東這塊地上,與巡撫大人早已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關係了!
「這一點,我看得很清楚!我也由衷地希望巡撫大人能夠在遼東站穩腳跟,干出一番業績,然後回到朝堂之上入閣拜相!若能如此,滿遼東最高興的人,除了方兄弟你,就是我楊振了!」
到了此時,方光琛已經從剛才楊振說的話裡面理出頭緒了,他不得不承認,楊振說的有道理。
對於楊振出任寧遠總兵的事情,即便是方一藻不考慮祖大壽的反應,到了山海關高起潛高總監手裡,恐怕也通不過。
楊振是方一藻從大牢里撈出來的不假,然而是誰把他關進大牢里去的呢?
正是現在坐鎮山海關的薊遼總監軍高起潛。
這一點,方光琛知道的很清楚,而且他也知道,就因為把楊振及其舊部從大牢里撈出這件事,讓方一藻明著得罪了高起潛。
當祖大壽提議讓楊振領著他的舊部去救援松山的時候,方一藻之所以沒有明確反對,其中就有方一藻聽信了方光琛的建議,企圖與楊振儘快切割開來,以便緩和與高起潛關係的原因。
只是風水輪流轉,如今陰差陽錯之下,楊振居然真的給松山解圍成功了。
與此同時,方氏父子也對祖大壽及其祖家軍徹底死了心,機緣巧合之下,開始把剩下不多的希望,轉而寄托在了立了大功的楊振身上。
楊振與方光琛既然都把話說開了,兩個人之間交談也就沒有了一開始的那些顧忌,方光琛追問楊振:
「楊兄!如果確實不能回寧遠做總兵,那麼你以為,這遼東地界眼下還有哪個地方,將來進可攻、退可守,適宜我們建功立業?!如果你能找到這樣的地方,我父可以保舉你做彼處的總兵!」
楊振其實也曾想過義州,從地利的角度上說,義州的位置極其重要,特別是對於松錦防線而言,守住義州,是守住錦州的一個關鍵。
同時,從人和的角度上說,現在楊振先遣營里的將士大多數都來自義州的廣寧後屯衛,到了那裡,也有助於激發部下保衛家園的血性和鬥志。
然而,義州距離大海太遠,不是一個在楊振的計劃中進可攻、退可守的所在。
而且,第二次松錦大戰開始前,黃台吉會首先派出大軍占領早已成為廢墟的義州,在那裡重新建城屯兵。
對楊振來說,現在過去經營,已經有點來不及了,一旦失敗,連逃都沒處逃。
權衡來權衡去,楊振終於說道:「松山!方兄弟!松山!如果你和巡撫大人要保舉卑職出任一方總兵,我以為在今日之遼東,非松山莫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