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盯著囂張跋扈的班頭,如此穿公服下命令,顯然是受人指使。【Google搜索】
看吧,早來幾日還是有好處,晚點來,這揚州城的鹽價問題又被遮了過去,鬼知道什麼時候會爆出來。
馮成雖然是牙行,但畢竟需要聽從官府的話。
班頭走了,馮成一屁股重重坐在椅子裡,愁容滿面:「哎,這是要逼死人啊,皇帝也是,好好待在京師不好嗎?幹嘛非要北巡,多餘!」
朱允炆嘴角一抽,劉長閣手腕沉了下,幾乎就要動手幹掉這個嘴巴不乾淨的傢伙,解縉與夏元吉也暗暗吃驚,這小子膽子也太肥了。
「這鹽價高低,都是官府說了算嗎?」
朱允炆沒有在意對方的不敬。
從對方的角度來說,皇上出來巡視,地方衙門為了政績,為了官服官帽,總需要伸手掩蓋一些問題,而現在的揚州城並沒多少問題,關係百姓最大的問題就是鹽價瘋狂增加。只要以政令的方式,將鹽價拉低下來,皇上如何察訪也沒多少問題。
馮成哀嘆一聲:「我們牙行若不聽衙門的話,日後還怎麼立足?這下要有不少鹽鋪出血,甚至是破產啊。而我,也會成為罪人。」
解縉不假思索,問了句:「衙門控制鹽價不過也就幾日,皇上北巡只不過是路過揚州,損失不了多少吧?」
馮成搖了搖頭。
夏元吉在一旁解釋道:「眼下鹽價每斤十八文,陡然降至每斤十文,一旦消息傳出,百姓就瘋狂囤鹽,到時鹽鋪會因大量出鹽而虧損巨大,甚至被迫關門。」
解縉頓時明白過來,這些鹽鋪想關門是不可能的,揚州衙門怕是不會同意,否則「建文帝」真的抵達揚州看到如此蕭條,這揚州還怎麼飛揚……
朱允炆感覺得到,鹽價的問題絕不是牙行一方面的問題,甚至可以說牙行的責任很可能是最輕的。至於馮成涉及到的案件,還需要等後面再調查。
走出明月貨棧,朱允炆、解縉與夏元吉到了一家酒樓,談不上什麼高檔,只有兩層,往來的多是布衣百姓,也偶有商人在這裡落腳。
至二樓,要了幾個小菜,朱允炆等人嘗了嘗酒水,雖是燒酒,相比京師酒樓還是差不少。
隔壁桌上面對面坐著兩個中年人,一個長胡小眼,名為陳大山,一個絡腮大嘴,名為楚翰,兩人一杯接一杯,頗有借酒消愁的意思。
陳大山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你說說老哥哥,我們邊商容易嗎?為邊塞運了多少糧,多少屯田都是我們在打理,不說有功德,至少我們問心無愧吧,緣何落到這個地步?」
楚翰被說到痛處,悲戚一聲:「又有什麼辦法?這事沒人管得了啊,內商不接手,我們手裡的倉鈔就只能一直爛在手裡,他們這是在逼迫我們降價啊。」
朱允炆在一旁聽得清清楚楚,可以斷定,這兩位商人是邊商,即給邊軍送糧等換取倉鈔,來這揚州打算賣掉倉鈔換取銀兩的,可現在他們手裡的倉鈔並沒有辦法出手。
夏元吉似乎明白過來,低聲對朱允炆說:「若邊商手中倉鈔遲遲無法折算成銀兩,那邊商也不可能一直留宿在揚州,他們最大的可能是停留幾個月,然後賤賣掉倉鈔,如此一來,利潤可就是內商的了。」
朱允炆微微搖頭:「內商如此整齊地不接受倉鈔,刻意讓邊商手中的倉鈔無法出貨,絕不是一個商人兩個商人可以做到的,怕是內商也收到了消息。」
夏元吉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如此說兩淮鹽場出現了極大的腐敗,而他們正在用一隻手操控鹽價!到底是誰有這麼大的能量?
解縉看了一眼旁邊的商人,對朱允炆說:「要不要與他們談談,問出幾個名字來?」
朱允炆笑了,解縉說的沒錯,與其揣測,還不如找幾個名字,直接找上門問問情況來得快捷。
「兩位,可否拼個桌,在下也是邊商。」
朱允炆起身走了過去,臉色陰鬱。
陳大山與楚翰對視了一眼,聽聞是邊商,不由起身:「請坐。」
朱允炆入座,陳大山讓夥計添了碗筷,才開口問:「不知公子如何稱呼?哦,年公子,久仰久仰。」
「你聽過我的名字?」
朱允炆有些驚訝。
「呃……」
陳大山鬱悶了,眼前的這傢伙咋不開竅?這是客氣話,懂不懂啊。
朱允炆淡然一笑,轉而變得憂鬱起來:「哎,不知兩位兄長是哪裡的邊商,今年這倉鈔不好出手啊。」
楚翰與陳大山被說中痛處,同病相憐之下,直接說了出來。
陳大山是遼東邊商,楚翰是大寧-邊商,兩人都是薊州人,雖不同鄉,卻也有些鄉誼。
楚翰感嘆:「我與陳兄不過是小商人,手中持倉鈔合起來也不到兩千,但這倉鈔若不出手,我們就活不下去了啊,一旦虧了這次,那來年誰還敢做邊商。」
朱允炆眉頭緊鎖。
大明朝邊疆糧食供應有三個渠道,一是衛所自己開墾土地,軍屯。二是朝廷運輸糧食,這一點往往存在於海船能抵達的地方,如遼東。
這第三個渠道,就是開中法,是商人運輸糧食抵達邊疆衛所或城鎮。
別小看開中法之下邊商送的糧食,據洪武年數據,邊商給邊疆輸送糧食每年近二百石,這個數目是龐大的,數十萬將士就指望這裡的糧食來活命呢。
比如涼州、甘肅、嘉峪關等地,那裡的士兵是需要吃飯的,你說搞軍屯,讓你搞能搞出多少花樣來?哪怕是把戈壁灘都算你家裡,一年又能收多少糧食?
軍屯對貧瘠的地區來說並不足以自給自足,朝廷不願意也不可能每年徵調幾萬幾十萬百姓給邊疆輸糧,那唯一的辦法,唯一的主體,那就是邊商。
一旦邊商利益受損,他們不幹了,後果可想而知,朝廷將不得不動用大量人力去幹這些活。
可百姓是要種地的,不是去送糧食的,來回一趟大半年,誰願意幹這苦差事?
商人,只有為利追逐的商人!
邊商這裡出了問題,他們無利可圖之後,會退出,他們退出就會從根基上毀掉開中法,開中法不能正常運轉,那邊境就收不到商人送來的糧食,邊疆沒糧食就會給朝廷要,朝廷就得找人送糧食……
一重重問題,一重重都是成本,歸根到底,只要大明還需要使用開中法,就必須讓邊商這一環得到利益。朱元璋如此一個小氣的老闆都知道這一點,給其留下了一定的利潤空間,可現在有人不想讓邊商得利了。
「虧,要虧多少?」
朱允炆問。
陳大山苦澀不已:「我們二人,以兩千大引計,一引本錢是五百文,合計本錢一千兩。眼下出倉鈔困難,加上來這揚州已有三個多月,依舊沒辦法出手倉鈔。再這樣下去,想要以六百文一引是不可能了,五百文我們都願意賣出,若還是賣不出去,只能每引四百文,甚至是……」
朱允炆皺眉。
虧損生意也要做下去,只是為了不虧掉全部。
不少人可能會罵這兩個人:你們蠢貨啊,揚州賣不出去倉鈔與鹽引,你就不知道換個樹掛繩子,比如去南京?去蘇州、杭州?
兩浙鹽場也是有鹽,有內商,有水商的嘛,非待在揚州嗎?
事實上,他們還真的只能待在揚州。
大明行鹽是有區域限制的,哪裡產出的鹽,只能在哪個省,哪個府賣,這是有規定的。相應的,邊商手裡倉鈔自然也是規定好了將倉鈔換為鹽引,支取鹽的地點。
對於北面的許多邊商而言,他們倉鈔想要出手,唯一支持他們以倉鈔兌換成鹽引的地方,那就是兩淮都轉運鹽使司,天下之大,但能給這些邊商辦這件事的,只有這一家,想要拿著兩淮的倉鈔跑到蘇州、杭州去,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們只能在這裡守著,等著,耗著,直至在絕望中選擇主動降價,然後虧本離開。
朱允炆雖然不是生意人,但也清楚價值規律,清楚市場規律,天下不可能掉餡餅,商人也不可能虧本做買賣。
義不行賈,仗義疏財,要麼是家財萬貫不愁吃穿,要麼就是為人豪爽,腦子不好使,絕大部分商人都是純碎求利的,無利不起早,無利誰幹活?
後世績效獎勵來獎勵去,榮譽獎勵已經讓位於物質獎勵了,商人也需要物質獎勵來激勵,也需要拿錢養活掌柜、夥計和家人。
開中法眼下還必須運行下去,不能讓這些人放棄邊商的身份。
朱允炆沉思良久,開口道:「內商不願意接手鹽引,應該是有人在這背後搗鬼吧,會是誰這樣針對我們邊商?」
「誰?還能是誰,不老松唄!」
陳大山咬牙道。
朱允炆皺眉:「這不老松是誰?」
「你竟然不知道不老松?」
陳大山與楚翰都驚呆了。
朱允炆解釋說自己是新成為邊商的,第一次來揚州,這才消除了兩人的疑惑。
陳大山嘆了一口氣,嚴肅地說:「這不老松,可是一位厲害的老翁,姓劉、名詹,聽說其極有背景。」
劉詹?
朱允炆怎麼也想不出來,揚州知府衙門裡似乎沒有叫這個名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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