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工部。
一張輿圖鋪展在桌案上,輿圖之中,以京師、蘇州、杭州為點,通過不太順直的紅線,串出了一個窄小的三角形。
鄭賜撓了撓頭,對侍郎黃福問道:「這是何意?」
黃福指了指一旁的文書,小心地說道:「皇上想要修一條路,自京師連通蘇杭。」
鄭賜看得懂文書,只是看不懂皇上這種安排的意義所在,不解地問道:「如今京師到蘇州、杭州的道路並不難走,為何還要勞民傷財,修築如此長的道路?」
黃福也有些無法理解,按理說,路壞了才去修,這路好好的,咋就要修路了?
再說了,從京師到蘇杭兩地,未必要走陸路,還可以走水路嘛,花大力氣修路,實在是沒必要。
「這是皇上的意思。」
黃福不知道如何回答鄭賜,只好搬出了皇上。
鄭賜嚴肅地搖了搖頭,說道:「京師至蘇州四百多里路,至杭州五六百里路,蘇州至杭州三百多里路,要修築一千三百餘里道路,這不是一件小事,僅動用民力,怕都不下五萬,如此耗費,朝廷如何承受得起?走,去內閣!」
黃福哀嘆一聲,無奈地跟著鄭賜走出了工部,剛走沒多遠,便看到了急著進宮的黃子澄、卓敬,一問之下才知道,戶部也收到了皇上所謂的「基建規劃」。
「黃尚書也認為不妥?」
鄭賜詢問道。
黃子澄微微點了點頭,嚴肅地回道:「此事大不妥,內閣應允,我戶部也絕不答應,這道路修來無益,且耗費巨大,不可容忍。」
鄭賜第一次見黃子澄如此硬氣,不由問道:「皇上要戶部撥多少銀兩?」
黃子澄晃了晃食指,說道:「這些,你認為戶部能答應嗎?」
鄭賜抬了抬眉頭,說道:「十萬兩而已,對戶部來說不算什麼吧?誰都知道現在的戶部是個金庫……」
「是一百萬兩!這還是今年的!」
黃子澄憤然回道。
鄭賜有些發懵,瞪著眼問道:「不可能吧?工部盤算過路程,雖有曲折,但總體來說,應不會超出一千五百里,如何可能會耗費如此之多?」
一百萬兩,一千五百里路,一里路劃六百多兩銀子,這哪裡是修路,這是鋪銀子啊,大明不可能把錢砸在這沒用的地方去。
黃子澄哀嘆一聲,說道:「當下內庫雖存留一些銀兩,可又如何能支撐起如此耗費?你應該知道,前日龍江船廠要造船,購置花銷之大,讓人心疼,皇上以靖海為由,讓戶部支給船廠一百三十萬兩,為保邊疆重鎮冬日無憂,戶部又抽出了五十萬兩從各地採買煤炭,運往北地。」
「寧波、紹興、台州等地又要整修工事,加強沿海布防,福建那邊也要求追加銀兩,以整頓軍隊,強化衛所……如此種種,戶部如何能支撐的住?皇上想要修路,戶部沒錢!」
鄭賜看著發怒的黃子澄,不由笑了起來。
現在好了,沒工部的事了。
皇上修路,肯定繞不過去戶部,戶部這邊不給錢,路就沒辦法修起來,到時候皇上發怒,與工部沒有任何關係。
到了內閣,還沒等黃子澄、鄭賜說話,解縉與張紞便走了過來,解縉擺了擺手,道:「必是為修路之事而來吧?」
黃子澄與鄭賜點頭稱是。
張紞整理了下衣襟,說道:「皇上料定你二人看到文書後會來內閣,便讓我們在這裡等候,然後一起去正陽門外。」
黃子澄有些疑惑,問道:「皇上在正陽門外?」
解縉走了過來,帶著幾分笑意說道:「沒錯,兩位尚書大人,還請去換一套便服。」
正陽門外。
朱允炆正指揮著人配比混凝土,不遠處便是正陽街大道,直通南方。
正陽街大道的寬度雖然比不上秦朝「寬五十步」那麼誇張,但還是有三十多步,堪比後世八車道高速規模。
而在正陽街大道中,有那麼十五步道路,已鋪就了混凝土路,只不過在其上面鋪著草蓆子,周圍還設了圍欄,不讓人進入。
沒有純機械攪拌機,朱允炆便設計了一類簡易的搖動式攪拌機,攪拌機內部很簡單,就兩個澆築的特殊鐵棍子,類似於「米」字型,一根長鐵棍穿過鐵倉內部,端部在外,通過搖動鐵棍把手,促使中間的「米」字型鐵棍轉動,從而完成攪拌。
考慮到倉內混凝土若是太多,兩三個人根本搖不動,若是太少,又跟不上進度,混凝土這東西又矯情,一次澆築一次成型最好,斷斷續續地來,太影響質量。
不得已,朱允炆改進了工藝,將三腳架、滑輪、配重設計了出來。
在鐵棍一端增加了配重,通過配重自重向下滑落的力驅轉鐵棍,而在配重落地之後,則利用滑輪輕鬆提起配重,整個過程中只需要安排兩個人,一個負責提起配重,一個負責調整配重,同時將繩子重新纏繞好……
雖然這種方式比較費繩子,還需在配重下面挖一個大坑,以增加一次驅轉的次數,但畢竟解決了基本的作業效率問題,只要增加攪拌機數量,便可以保證供應穩定。
朱允炆給匠人囑託著標準,時不時查看下混凝土攪拌狀況,見差不多了,便安排人準備施工,一個個麻袋平鋪在地上,王九打開攪拌機後倉門,用鐵鍬剷出混凝土至麻袋上,有兩人抬著麻袋便走向施工道路。
按照後世施工標準,混凝土道路需要分三層,最下側是墊層,主要是隔水、排水,同時承載上層力,中間一層為基層,是承載負荷的主要層,最上一層是面層,主要是混凝土。
考慮到官道本身就存在著墊層與基層,朱允炆的混凝土道路施工,其實就是負責面層施工。在沒有官道或官道破損的地方,才需要重新布置墊層與基層。
「厚度不夠,再加混凝土。」
李老三看著路邊立著的木棍喊道。
木棍高一尺,混凝土施工厚度是八寸,而這就需要大量的混凝土來鋪,在鋪到八寸高度之後,會有匠人拿著木板去抹平,讓整個路面變得光滑。
朱允炆盤算著施工進度,按照當下五個攪拌機的供應來計,十五步寬的道路一天鋪就三丈,等後續攪拌機數量增加,再考慮句容一地的水泥供應量,最多能夠五段施工。
一天十五丈,就按五十米算,一千五百里路,想要修成,至少也得四十年。
估計等自己死了,也沒機會看到南京到北平的混凝土路了。
想要縮短工期,最大的問題不是人,也不是錢,而是水泥,句容只是一個縣城,雖然那裡水泥質量高,儲量足,但畢竟動用人手有限,無法支撐大規模的基建工程。
木桶理論,決定水多少的不在於長處,而在於短處。
解決不了水泥供應,那自己雄心勃勃的基建事業就無從談起。
朱允炆正盤算著需要擴大多少水泥供應量,才能支撐自己搞個三線建設,將去北平的路也一併修了,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解縉、張紞、黃子澄、鄭賜等人走了過來,看著熱火朝天的工地,都有些意外,這裡並沒有多少匠工,仔細數數,也不過八十餘人。
「這修的什麼路?」
黃子澄走到施工地邊緣仔細看著,路面倒是很平整,只不過這還帶著水,一看就走不得人,這樣的路,修來有何用?
鄭賜想要踩一腳試試,卻被一旁匠人阻止:「這些路還不能踩,會壞掉的,沒看到有欄杆……」
堂堂工部尚書,就這樣被人訓了一頓。
朱允炆一臉笑意地走了過來,說道:「鄭尚書也不要怪他們,這路想要上人,至少也得等上兩日,此時上去可是會損壞道路的。」
鄭賜尷尬地笑了笑,道:「臣從未見過如此古怪之路,一時興起……」
黃子澄左右看了看,對朱允炆直言道:「皇上,臣此來是想說這道路修不得,一側官道並無破損,為何還要勞民傷財,大興這種道路?戶部之財,取自百姓,也應用之百姓,而不是無端浪費。」
朱允炆搖了搖頭,道:「黃尚書依舊是鐵骨錚錚,直言善諫。這混凝土道路修還是不修,朕不做最終決斷,便交給戶部如何?」
黃子澄有些錯愕,原以為皇上鐵了心要修混凝土路,自己進言反駁,必冒犯天顏,說不定官位不保,可現在,皇上竟說將修建與否的權利,交給戶部?
解縉沒有說什麼,只是看有人拿草蓆子蓋住了混凝土路,不由想起什麼,側身看去,不遠處那一截路,應該遮蓋了有些時間了。
「皇上此言當真?」
黃子澄肅然問道。
「君無戲言。」
朱允炆自信地看著黃子澄,指了指不遠處的草蓆,道:「混凝土路耗費不小,朕是清楚的,可為什麼朕要主張修這種道路,愛卿可清楚?」
黃子澄、鄭賜紛紛搖頭。
黃子澄的出發點是:戶部沒錢給皇上修路玩。
鄭賜的出發點是:工部沒人給皇上修路玩。
至於為什麼修路,兩人從未思考過,只下意識地認為,路嘛,不就是走車馬人的?能有什麼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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