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和很好奇,京師商人都沒海船,想要出海還需要租賃,來來回回騰挪了幾天時間,才準備好出航貨物,這廣州商人哪裡來的船,怎麼裝的貨?
走出館驛,站在高坡上,看著西面的碼頭,果是多出了二十艘船,還有不少人扛著箱子、抬著貨物,進進出出。
「大人,有人陽奉陰違,違逆朝廷海禁啊!」
朱能有些憤怒,就差直接點了李景隆的名。
鄭和以為李景隆會收斂,拒絕廣州商人,讓其等待後續朝廷政策,可現在看來,李景隆已經給廣州商人開了一道大門。
「二十艘船可不是少數目,去南洋的船隊已是龐大,再增船隻,恐會引發南洋諸國的恐慌。」
張玉一臉嚴肅地說道。
鄭和長長吐了一口氣,張口道:「召集所有人,一個時辰後出航。」
「可大人,他們……」
朱能指了指廣州商人的船隻。
鄭和凝眸,低沉著嗓音道:「將三佛齊使臣與隨行人員召集至我的座船之上,準備出航。」
一個時辰出航的消息很快便傳了出去,原本在岸上休息的軍士紛紛起身歸船,沈一元看著黃髮財等人,微微一笑道:「時間如此之短,他們又能準備多少貨物?」
廣州商人著急了,紛紛找到李景隆,希望他爭取一點時間,一個時辰,遠遠不夠。
李景隆聽到了海上傳來的軍號聲,苦澀地搖了搖頭,回道:「軍號起,萬軍從,諸位有時間在這裡,還不如多搬點貨物。」
看著遠處的海面,李景隆徹底清楚了,鄭和是一個不會與自己合作的人,他還有原則。
「我們只是答應讓他們下海,至於能帶多少貨物,與我們無關。」李增枝一臉輕鬆與笑意,問道:「大哥,我們也該回京師了吧?」
李景隆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看著船隊的方向說道:「商隊下南洋是一個訊息,朝廷極有可能會解除海禁,重開市舶司。雖然我們要離開廣東,但這裡不能沒有我們的人,南洋番香番貨多緊俏,利多大,他們,我們,都清楚。」
「大哥的意思是,留一隻船隊在這裡,準備經商?」
李增枝不確定地問道。
「沒錯,經商。」
李景隆直言道。
李增枝搖頭,不同意道:「大哥,一旦我們經商,那朝廷可就會收回我們的田產,我們再想掌兵可就太難了。遼王、珉王、代王不就是前車之鑑?」
李景隆呵呵笑了笑,看著一向精明的弟弟,說道:「我們需要經商所得的銀子,可不一定自己去南洋。咱們家還有幾個信得過的人,讓他們留在這裡。」
李增枝聽明白了,李景隆的意思是安排幾個掌柜下海,自己坐收海利。
海面之上,軍號聲再起,水師船隊開始拔錨,商船也開始調整風帆。
「他們走了。」
李增枝看著浩蕩的船隊分散在海面之上,目光中充滿了自豪,這裡面有些船隻,是自己打造的。
「他們在做什麼?」
李景隆眉頭一皺,指著鄭和的戰船,他們攔住了廣州商人的船隊。
李增枝也不解地看著這一幕。
海面之上,朱能衝著廣州商人的船隊高聲喊道:「你們是什麼船隊?」
「我們是三佛齊使臣採買的船隊。」
有商人回應。
「使臣在哪裡,讓他們出來。」
朱能再問。
「這個……」
商人回頭一個看,完了,三佛齊使團的人好像都去座船了,剛剛忙著搬貨,他們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使臣在座船之上,鄭伯可為我們作證,還請大人通融。」
商人呼喊。
朱能退了一步,對軍士吩咐道:「按朝廷禁令,片板不得下海,準備投石機,砸沉它們吧。」
「遵命。」
軍士忙著整頓投石機,還有軍士抬著大石頭。
廣州商人看著這架勢,頓時嚇得臉色慘白。
「片板不得下海,限你們速速靠岸,不得入海,否則,後果自負。」
朱能的軍士一次次喊著。
「他們不會真砸吧?」
「不會,我們身後是曹國公。」
「是啊,曹國公可是鎮南大將軍,那鄭和不過是副總兵而已,安心出海。」
「可是……」
「可是什麼?」
「他們已經砸過來了……快跑,轉舵、轉舵!」
噗通!
嘩啦啦的海水騰空而起,沖入了商船,淋濕了來不及躲避的商人。
砰砰砰!
幾聲炮響之後,海面之上浪花四起,廣州商人見鄭和船隊竟來真的,再也顧不得出海,連忙下令返港。
朱能看著脫離開隊伍的廣州商人船隊,咧嘴笑了笑,便返回了船艙。
在鄭和船上做客的三佛齊使臣鄭伯聽到了動靜,卻無法離開,因為鄭和在敬酒……
岸上的李景隆傻眼了,李增枝的臉色也變得蒼白起來。
雖然一輪攻擊,並沒有瞄準商船,意在威懾,但看著遠去的水師船隊,廣州商人船隊想要再出海,已是不可能……
「大哥,我們應該馬上回京師。」
李增枝不安地說道。
拿了好處,事情卻沒有辦成,人家要是找上門來,這臉往哪裡擱?
「回京!找人彈劾鄭和!」
李景隆咬牙切齒,轉身離開。
東北,大寧府。
寧王朱權拿起小刀,挑開火漆,取出了密信,看過之後,臉色變得陰沉起來,對護衛克山厲聲道:「脫魯忽察兒怎麼回事?本王已說了,安全局之人如今正盯著大寧府,不可再行交易!他竟還一再要求鹽鐵之物,他想要做什麼?!」
克山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回道:「王爺,不止是朵顏衛的脫魯忽察兒,福余衛的安出,泰寧衛的忽剌班胡,都希望王爺加大鹽鐵供給。眼下入冬在即,草木枯盡,無論是他們人,還是牲畜,馬匹,都需要大量的鹽。」
朱權知道這一點,但也知道控制鹽鐵,是控制朵顏三衛的關鍵籌碼,一旦過量提供鹽鐵,他們會有所儲備,而到那時候,朝廷朵顏三衛的控制力便會削弱。
沒有了朵顏三衛的全力支持,那自己在這大寧府,可就待不住了。
朱權將密信點燃,在手中搖晃著,看著灰燼落地,才說道:「劉長閣來這裡,絕不尋常,不管他是盯著房寬,還是盯著本王,都不能讓他一直留在這裡。」
「王爺的意思是?」
克山抬起手,在自己脖子前劃了下。
朱權瞪了一眼克山,道:「他是安全局前任指揮史,又是奉命而來,若是在大寧出事,朝廷必會震怒,到時徹查必會波及本王,他不能死,起碼不能死在大寧!」
克山有些無奈,道:「王爺,劉長閣可不會輕易離開大寧啊。」
朱權攤開桌案上的輿圖,思量一番,道:「讓人通知劉長閣,本王要去視察朵顏三衛,希望他能隨同前往。」
「王爺,這是不是太冒險了?」
克山驚訝地問道。
朱權一臉自信地說道:「安全局是皇上的耳目,帶劉長閣去,便是讓皇上看看,本王在大寧府,朵顏三衛便安穩如山,若本王走了,朵顏三衛沒了供給……」
飢餓的群狼,是會吃人的。
克山眼神一亮,欠身道:「若是如此,王爺必可穩居大寧。只不過營州三衛、廣寧三衛將領,大部分都聽從房都司的調遣,效忠朝廷,不可不防……」
「房寬不過是一莽夫,認得幾個字,卻毫無計謀。只要稍加運作,周圍衛所便會臣服。本王擔心的並不是他,而是京城裡的皇上,他給本王留下的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
朱權一拳砸在了桌案上,目光中透著幾分畏懼。
朱允炆那天才的洞見與預判,如神明一樣預知未來走勢,處處占據先機,用「勢」徹底壓垮了燕王朱棣。
朱棣的臣服,在朱權看來是一種軟弱,是缺乏計謀的結果。
燕王善戰,寧王善謀。
自己不會重蹈燕王覆轍,大寧雖在關外,一切物資只能靠關內運輸供養,但大寧縱深大,就算是鬧騰出來一些動靜,朝廷也拿自己沒辦法。
「王爺,有消息。」
敲門聲之後,有人在門外喊道。
克山打開門,寧王府長史劉堅走了進來,手中握著一個小小的竹筒,躬身遞給朱權。
朱權取下竹筒,將其中的紙條取出,裡面只有兩行字:
開封。
朱權眼神微微一寒,對劉堅說道:「周王要倒霉了,通知那些人,想辦法彈劾開封官員,捎帶上周王,莫要直接對準周王。」
「遵命。」
劉堅領命而去。
朱權將紙條燒成灰燼,對克山道:「去通告劉長閣吧,朵顏三衛的供養之事,耽誤不得太久。」
克山離開,將門帶山。
朱權站在桌案旁,提起毛筆,蘸了墨,一筆一划,緩緩寫出了兩個字:
古今!
仔細審視著紙上的字,朱權嘴角微微上揚,又加了兩筆,「古今」二字便成了「吉令」。
一座宅院中,劉長閣正躺在椅子裡,享受著暖陽,身旁一女子端坐著,時不時會添下茶水。
千戶楊成走了過來,卻沒有說話。
劉長閣揮了揮手,對女子說道:「齊柔,你下去吧。」
楊成在女子走後,才皺眉道:「大人該不會真的看中這女子了吧?」
劉長閣坐直身子,端起茶碗道:「她是寧王的眼,有她跟在我身邊,寧王便會認為我來這裡,只是為了調查房寬,不會針對他。對付智謀高的人,必須讓他放鬆警惕,說說,有什麼發現?」
楊成看了看周圍,從懷中掏出一本冊子,遞了過去,道:「大人,今日上午,有飛鴿從南面飛來,最終進入了寧王府。」
「南面?」
劉長閣打開冊子,冊子之上記錄的是房寬之事,與楊成所說內容截然不同。
楊成嚴肅地肯定道:「沒錯。」
大寧府的南面,是一連串的城關,城關之後,則是喜峰口。
喜峰口是長城關口,背靠薊州,向西是北平府。
「看來寧王與關內有聯繫,是不爭的事實。」
劉長閣站了起來,面色嚴峻,緩緩說道:「讓松亭關的兄弟盯著點,看看能不能留下一隻鴿子,我想看看,到底是誰在與寧王勾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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