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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皇宮已經很多天沒有笑聲了,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皇上的心情好起來。
馬恩慧揮了揮手,讓侍女退下,抬腳踏上棧道,沿著曲折的棧道,緩緩走去,無心欣賞池塘中開得正鬧的白蓮、紅蓮。
棧道的盡頭,是一座亭式殿閣,四周皆無遮擋。
朱允炆正半躺在殿閣中央的椅子上,枕靠著雙臂,看著池塘中隨風擺動的風荷。
「皇上。」
馬恩慧輕輕喊了一聲。
朱允炆抬眼看著馬恩慧,平靜地說道:「皇后,坐。」
馬恩慧微微搖頭,盈盈施禮,道:「皇上應以龍體為重,眼下夜涼如水,不宜再宿留冷香殿,臣妾懇請皇上,回坤寧宮吧。」
朱允炆坐直了身子,將馬恩慧攙了起來,道:「朕只是想清淨幾日,想想事情。」
馬恩慧眼神中帶著憂傷,輕柔地說道:「回坤寧宮想。」
「朕會發脾氣。」
「臣妾受著。」
「朕會打人。」
「臣妾受著。」
「朕……」
朱允炆看著馬恩慧的秋水雙眸,不由心頭一軟,輕輕抱了抱馬恩慧,道:「好吧,朕今晚回去,來,陪朕說說話。」
馬恩慧拉著朱允炆的手,情深意切地說道:「只要皇上心情能好起來,臣妾願做任何事,受任何懲罰。」
「皇后又無過錯,談什麼懲罰。」朱允炆看向池荷,嘆息道:「皇后,朕只是有些害怕,害怕控制不住性情與脾氣,說到底,朕的心境還不夠。」
馬恩慧輕輕依偎在朱允炆的肩膀上,道:「皇上永遠都是對的。」
「哪怕朕發脾氣?」
「嗯。」
「哪怕朕打死人?」
「那是他該死。」
朱允炆看著馬恩慧,苦澀地說道:「皇后,你要有自己的立場,要指明朕的錯誤……」
「永遠站在皇上身旁,便是臣妾的立場,至死不改。」
馬恩慧堅決地說道。
朱允炆無奈又感動,手輕輕拍了拍馬恩慧的後背,道:「朕不是有心打死李森的,只是當時太過憤怒。」
馬恩慧知道李森,那個都察院外派的御史,他不是什麼好官,明明地方貪污橫行,欺民害民,他卻選擇黃白之物,為地方官員掩過飾非。
「這樣的人,該死呢。」
馬恩慧咬牙說道。
沒錯,該死!
馬恩慧巴不得天下如此貪官污吏都死絕了,再不會惹皇上動怒。
朱允炆微微搖頭,道:「他該不該死,都應該交給三法司來審判定罪,而不應由朕動用廷杖,直接懲罰。」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朱允炆難過的不是李森的死,而是自己對權利與力量的過度使用。
身為皇上,手中握著的權勢太重,重到了朱允炆甚至有些迷戀這種掌控人生死的感覺。
這種感覺,很令人舒坦,也極度危險。
朱允炆很清楚,若不能約束自己,克制自己,那接下來的路,便是家長式的獨裁之路!
日積月累之下,自己便再聽不得任何人的反對,聽不得任何人的意見,自以為是,自決一切,一旦有人犯了錯誤,觸怒了自己,那他們的下場便是死。
這種獨裁專制,或許可以給自己帶來快感,卻帶不來真正的繁榮與盛世。
時代不是一個人締造的,而是時代之下的所有人合力的結果。
朱允炆需要大臣,需要百官,需要懂得克制與約束,需要一個言路開闊,清明郎朗的朝廷氛圍,而不是一群整天擔驚受怕,不敢言說的羔羊。
「廷杖也是太祖之制……」
馬恩慧撇了撇嘴,認為朱允炆打得沒錯。
朱允炆鬱悶,朱元璋是一個雄才大略的皇上,沒錯,可他沒有法治觀念啊。殺人的時候,問都不問,一刀切幾萬人頭都成了習慣。
《大明律》是朱元璋推動實現的,他要求百官與百姓遵守,至於他自己,想遵守的時候就遵守下,不想遵守的時候,誰也攔不住。
完全一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帝王風采。
「朕可不敢與太祖比啊。罷了,朕決定了,廢除廷杖,日後再不會出現這種荒唐。」
朱允炆下定了決心。
馬恩慧嘴角帶著幾分笑意,深深看著朱允炆,起身施禮道:「皇上聖明,臣妾為大明有如此明君賀。」
「少來吹噓,剛剛是誰說太祖之制的?」
朱允炆翻白眼。
「若是皇上日後啟用廷杖,臣妾還會說……」
馬恩慧秋眸左右靈動。
「你這是將朕的軍啊,朕可不可以悔棋……」
朱允炆拍了下眉頭。
馬恩慧見朱允炆走出心結,身體輕輕一旋,道:「落子無悔,皇上,我們去摘蓮蓬吧。」
朱允炆攬著馬恩慧纖柔的腰,走到邊緣處,道:「惟有綠荷紅菡萏,卷舒開合任天真。朕希望皇后,能多一些天真燦漫。」
「寧知寸心裡,蓄紫復含紅。臣妾願皇上能知寸心顏色,明察秋毫。」
馬恩慧款款撩裙,踏上小小蘭舟。
朱允炆含笑登舟,解開繩索,拿起竹篙輕輕一撐,蘭舟已動。
看著被劃紅胳膊,衝著自己嗔怒的馬恩慧,朱允炆的心變得踏實起來。
擺在自己面前的,不就是貪官污吏的問題?
需要整頓,那就整頓吧。
無論是京官還是地方官,都來一次考核吧。
朱允炆不清楚大明官場腐爛到了什麼程度,但僅從懷遠知縣這件事來看,絕對不是懷遠知縣一個人的問題,很可能是塌方式的腐敗。
按照朝廷規制,縣衙文官考核,需要州府考核,考核結果報送布政使司、按察使司複查,複查之後,報送吏部考功司,由考功司再次覆核。
懷遠隸屬於鳳陽府,鳳陽府又是南直隸治下,並沒有布政使一級,而是直接對朝廷負責。
這也就意味著懷遠知縣,至少也要經過鳳陽府、吏部考功司雙重考核,而這兩個地方,竟然都沒有發現懷遠知縣的問題,在考功卷上,寫的是「平常」的評語。
鳳陽府有問題,吏部的問題也不小,加上李森本人是都察院之人,連帶著說明都察院也出了問題。
好嘛,死一個知縣,暴露出那麼多問題。
是時候了,自己可沒耐心等什麼三年或六年一次的考核!
今年必須考核!
不摸一下官員的底,那懷遠的百姓就白死了!
定遠。
景清帶著人,到了張氏米鋪外,看著緊閉的房門,景清不由皺了皺眉頭,看了一眼身旁的護衛,護衛上前便咚咚敲門。
「誰啊?」
鋪子裡面傳出了中年人的聲音。
「買米!」
護衛喊道。
「沒米了,去別家買吧。」
裡面的人不耐煩地回道。
護衛看向景清,景清面色陰寒,低沉著嗓音,對謝剛問道:「還有嗎?」
謝剛搖了搖頭,不安地說道:「大人,這是最後一家了。」
「定遠城的十八米鋪,家家無米!本官很好奇,他們是如何做生意的!」景清憤怒地說著,指了指米鋪的門面,咬牙道:「給我撞開門,本官倒要看看,他們是真沒米了,還是不想發賣!」
「大人,這不妥吧……」
謝剛連忙說道。
「有何不妥?若找不到足夠的米,那從懷遠來的百姓吃什麼?你應知曉,縣衙昨日又接納了三千難民,如今從百姓家買來的米,還不夠他們吃一天!再沒有米,百姓吃不得東西,事情就麻煩了!」
景清厲聲說道。
謝剛指了指米鋪,嘆息道:「大人走了這麼久,還沒想明白嗎?米鋪,是真的沒米了。」
景清看著謝剛,剛想說話,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順著謝剛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在了張氏米鋪牌匾上,在牌匾之上,除了「張氏米鋪」四個大字之後,還有四個小字:古今今古。
而在「古今今古」四個字外面,還鑲嵌有邊花。
這是一個徽記!
景清突然想了起來,十八米鋪的牌匾之下,似乎都有著同樣一個徽記。
「看來,本官是買不到米了!」
景清眯著眼,臉色凝重起來。
有人在控制米鋪,在囤積米糧!
景清看向謝剛,尚未發問,便見謝剛微微搖頭,嚴肅地說道:「大人,還請回衙。」
畏懼嗎?
景清不知道謝剛如此小心謹慎,是在害怕什麼。
返回縣衙,郁新看著空無所獲的景清,並沒有責備,反而似在預料之中,鎮定地喝著茶。
「大人,有人在囤積米糧,我們已無辦法買到糧食。」景清怒氣沖沖坐了下來,端起一碗茶便道:「不知大人是否知道古今今古是何人?」
郁新眯著眼,道:「古今今古?」
「沒錯,定遠十八家米鋪,皆刻有古今今古的徽記。對於此人身份,主簿語焉不詳,似有畏懼之心。」
景清很是不理解。
整個定遠城,就知縣吳才茂最大,現在吳才茂被關在了牢里,主簿還害怕誰去?在這個小小的定遠城中,難道還有比知縣更大的官?
黃子澄開口說道:「古今今古,倒像是我聽聞過的一副對聯。」
「什麼對聯?」
景清有些意外。
黃子澄思索了下,搖了搖頭,道:「想不出在哪裡聽聞過,只知對聯是:今古今古今今古,古今古今古古今。」
景清也是文人,自然明白這種對聯的意思,字面意思為:
今天過去了,就成了歷史,歷史延續下來,也便是今天。
可景清品來品去,總感覺這個對聯的隱含意思是:
你今天如此對我,改日我便如此對你。
再配上橫批:走著瞧。
這樣理解起來,才更符合「古今今古」四個字。
景清搖了搖腦袋,自己可能是太累了,好好的一個對聯,怎就亂想,糟蹋了那份今古意境。
郁新沉默了會,面色凝重地說道:「看來在這定遠城裡,還有一位古今先生,把吳才茂提過來問話吧,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大人,不好了。」
一名護衛匆匆跑入大堂。
「發生了何事?」
郁新冷聲問道。
「吳茂才死在了地牢里。」
護衛連忙說道。
郁新瞪大眼,難以置信地看著護衛。
吳茂才死了?
看來這定遠城的水,越來越深了。
只是不知道這背後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竟有如此通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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