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 不拘一格,奇女子

  湯不平有些驚悚,手不自覺地微微一沉,冰冷的飛鏢落入掌心,鋒芒從指尖處閃現出來。

  「他也不是管家之流,而是一個文官。」葉靈兒並沒有注意到這一幕,說完黃淮之後,看向何文淵,繼續說:「至於這位公子,應是經歷過大悲大喜,依舊心性了得之人。」

  朱允炆微皺眉頭,看著雲淡風輕的葉靈兒,問:「你如何知我們來自金陵?」

  葉靈兒笑而不語。

  葉耕似乎對孫女的表現極是滿意,哈哈大笑過後,幫著解釋:「她有過目不忘之能,之所以說你們來自金陵,是因為建文報。」

  「建文報?」

  朱允炆凝眸。

  葉耕點了點頭:「開國四十年大閱兵,建文報通篇報導,僅僅是繪圖就有六十幅之多。雖說有些繪圖人物不清晰,但一些細節卻是很明確,比如你腰間的『白龍』玉佩,這護衛的劍眉。當然,這並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今年吏部考核才剛剛開始,知府一級的官員即使是調任,也需等到七月間。」

  走正常程序,應是七月換人,如今突然三月換人,顯然是受到了某些干擾,加上一些細節,孫安、何文淵等人敬畏、謙恭的態度,猜測出來並非不可能。

  朱允炆摘下腰間的玉佩,苦澀地搖了搖頭,收入懷中說:「看來,還是小看了永嘉學派調查的厲害。這種調查、推導與演繹,可謂是一門高深學問,這位姑娘令人佩服。」

  葉耕頓了頓拐杖,一雙深邃的目光看著朱允炆:「雖大致清楚你們的身份,但這裡是先輩埋骨之地,不適行禮,就此別過,各自安好吧。」

  朱允炆見葉耕想要離開,笑著說:「既然她有本事當班昭,那我不介意破例一次。孫安,明日手書溫州府府學聘請文書,親至葉公家中,邀請葉靈兒入府學任訓導,教導永嘉學派課業。」

  孫安看著眼前的小姑娘有些為難,但皇上發了話,又不能不從,只好硬著頭皮答應。

  朱允炆看著葉靈兒,頷首微笑。

  歷史上有不少奇女子,比如曹大家班昭,班彪的女兒,班固的妹妹。此女精通儒家經典、經史典籍,她的學生是漢和帝劉肇的皇后、貴妃,包括一些公卿大臣。

  在班彪、班固死後,《漢書》編撰進程被迫擱置。漢和帝得知班昭才學異秉,下詔讓其在東觀藏書閣潛心續寫《漢書》,這才有了「東觀續史」的典故。

  《女誡》一書,也是班昭的作品,說她是女人之中的孔夫子,並不為過。

  除了班昭外,還有第一個「女博士」——隔紗講禮的宣文君。宣昭帝苻堅曾令學生一百二十人從宣文君受業,使周官學得以保存流傳。

  封建時代,男尊女卑是沒錯,可總有幾個女子成為時代中最出彩的花,比如班昭,比如李清照等,現在葉適後人葉靈兒,她有才能,那就給她一次機會。

  大明要開始的是轟轟烈烈的新時代,沒幾朵紅花怎麼行。

  朱允炆走向葉耕,詢問:「葉公隱在民間,定是知曉民情,可有疾苦、欺壓之事?」

  葉耕與朱允炆同行,緩慢下山:「朝廷諸多施策,尤其是一條鞭法,集所有稅為一種稅,封死了衙門巧立名目之路,讓百姓有了喘息,可謂造福萬民。只不過,農稅十五稅一,依舊是沉重。」

  朱允炆攙扶著葉耕,對這種年老的智者很是尊重:「十五稅一,確實談不上輕鬆。葉公也須看到,朝廷眼下正在推基礎建設,大興文教,初級的工業規劃也在落實之中,種種條目,哪個不需要龐大的財力作支撐。」

  葉耕嘆息:「所以說,興,百姓苦。」

  朱允炆不得不承認,確實如此。

  大明現在推動資本萌芽,推動初級工業,但這些動力與基礎並不是什麼掠奪、原始積累,而是小農經濟,是無數百姓辛勤耕作支撐起來的。

  辛苦農民,壓榨百姓,這幾乎成為了一個不可破解的魔咒,無論是哪個時代!

  正如後世,也是農民咬著牙支撐起了四十年輝煌!

  一次次危機來的時候,都往農民身上壓,直至實現軟著陸。可那些生活在輝煌里的人,卻反過來譏笑、看不起、鄙視農民。

  興嗎?

  興!

  百姓苦嗎?

  苦!

  大明百姓苦嗎?

  一樣苦。

  但有沒有辦法?

  沒有!

  至少朱允炆目前是沒有任何辦法的,大明需要資源支撐發展,而無數的百姓,無數的農民,就必須成為被壓迫的、被盤削的人。

  只不過朱允炆努力減少了這種壓迫感,降低了盤削的力度,減少了民間的矛盾與衝突,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生活的不沉重。

  十五稅一,抽得依舊讓人喊疼。

  但朱允炆沒辦法,在這個關鍵的時刻,大明不能調整農稅稅率,雖說商業發展帶來了豐厚的商稅,但前所未有的支出也是一個接一個,增加的與支出的,保持著一定的平衡,一旦農稅調整,戶部財政必然被波及,到時候戶部缺錢了,是發行國債呢,還是增加稅收呢?

  最好的辦法,就是努力維持現狀,讓百姓再苦上一些年,直至鄭和回來,農產品實現豐收,百姓徹底解決肚子問題,生活有了剩餘,商品市場開始了大的內循環,商業可以支撐起大半個國庫的時候,才能調整農稅。

  朱允炆看著年老的葉耕,保證道:「我在等遠航的船隊回來,他們若是回來了。我可以答應葉公,十年之後,農稅可以從十五稅一,調整為二十稅一。」

  「你是說鄭和的船隊,他們沒有沉沒?」

  葉耕有些意外。

  朱允炆笑道:「誰告訴葉公他們沉沒了?」

  葉耕有些疲累,坐在一旁的青石上歇著:「我看過建文報,鄭和是建文五年九月二十日出航的,可現在已經是建文十年二月,曾經跟隨鄭和的水師李素都回來過了,卻不見鄭和船隊歸來,不是遭了海難,還能是什麼?這大海之外的天地,能容得下四年半的穿行嗎?」

  朱允炆目光中閃過一絲擔憂。

  沒錯,鄭和他們離開的時間太久了,他們現在到底在哪裡,還剩下多少人,有沒有找到土豆、番薯、玉米,一概不知。

  但朱允炆相信,相信鄭和,相信大明水師軍士,相信大明人能做到!

  朱允炆堅定地說:「葉公,永嘉學派主張調查、了解然後再去談論。這大海之外的天地,你可並不了解,莫要說四年半,就是五年,十年航行也容得下。你應該等著聽好消息,鄭和一定會回來的。」

  葉耕疑惑:「他回來未來就能減少農稅?」

  朱允炆斬釘截鐵:「沒錯!」

  葉耕呵呵笑了:「若真如此,我可要多活一段時間,至少也得等到鄭和回來,是吧?」

  朱允炆握著葉耕蒼老的手,認真地說:「鄭和回來之後,你會知道,全天下人都會知道!到時候,葉公可不要驚訝。」

  葉耕與朱允炆邊說邊笑,走走停停,終返回了山下的小村落里。

  葉耕對於親和的朱允炆很是欣賞,拉著朱允炆進入了書屋,書屋裡的書實在是太多了,幾乎堆到屋頂,一本本厚重的古書堆出了一座小型的圖書館,就連桌案上,也只留下了小小的筆墨空間,其他地方都是書。

  朱允炆拿起一本古樸的《臨川先生文集》,翻看看去,只見:

  人君能敕正則治,不能敕正則亂,所以敕之不可以無,其為一也。……時有難易,事有大細,為難當於其易,為大當於其細,幾者事細而易為之時也,故人君不可以不知幾。

  這是王安石的大作。

  作為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拗相公,他憑藉著「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勇氣與魄力,開啟了一場繼商鞅變法之後的又一次全面變法。

  葉耕掃了一眼朱允炆看的書,嘆息道:「可惜拗相公沒有生在建文朝。」

  朱允炆將書放下,搖了搖頭說:「若拗相公當真生在我朝,朝廷也未必敢用他。」

  「為何?」

  葉耕有些意外。

  朱允炆笑道:「因為拗相公不會用人啊,變法之事,絕非個人之事,他所選用之人,多有缺陷,甚至是小人,依靠著這些人,即不能提出建議,也不能推行舉措,即沒有反饋問題,也沒有及時跟進,只坐在上面,高高在上,籌劃執行,如此變法,又怎能成功?」

  葉耕肅然,進言道:「拗相公選人不當,確實害了變法。只願朝廷選得良才,新政延續,造福百姓。」

  朱允炆坐了下來,與葉耕坐論治國之道。

  葉適等人在賦予永嘉學派內涵時,主張在史料中尋找富國強兵之道。葉耕踐行了這個思路,一生中閱覽了大量的史料,與朱允炆談論起歷史更是信手拈來,侃侃而談。

  朱允炆通過與葉適的爭論,汲取永嘉學派的觀點與思想,思考如何使用永嘉學派這一柄利劍,劈開理學這一座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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