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安鎮,山樵醫館。【Google搜索】
王昌、劉素等人邁過門檻,醫館裡的人正在忙碌,還有五六人在等候,王昌等人盤算著還有時間,也沒有著急,站在了隊伍後面。
一個五十出頭的醫者端坐在桌案後面,頭髮已是黑白相間,鬍鬚很短,目光炯炯,正在給病人號脈,然後詢問幾句,開出藥方,讓其抓藥煎服,叮囑幾句,語氣和善。
輪到王昌身前的婦人看病時,醫者號脈之後,擺了擺手:「只是氣血有些虧損,無需用藥,素日裡食用是一些黑芝麻、紅棗、豬肝即可。」
婦人身旁的男人感激不已,扶著女人離開。
王昌上前,坐了下來,伸出手看著醫者,問:「閣下就是吳山樵吧?」
眼前的醫者微微點頭,抬手就準備號脈。
王昌詢問:「方才婦人血虧,為何不開些藥補,參類、黃芪、白朮、山藥,何不開給她,也好早點好起來?」
吳山樵將手指搭在王昌的手腕上,開口道:「給婦人開藥並不難,難的是不開藥。藥補終不如食補,何況她家庭落魄,給她開出藥來,她又付得起藥錢嗎?」
劉素皺眉道:「藥錢,你身為吳夲後人,懸壺救世不是應該的,竟在這裡談藥錢……」
吳山樵收回手,抬起頭看了看劉素,笑道:「懸壺救世,就應該將家產全都賠進去不成,我也要吃飯,也有老人需要贍養,有孩子尚在修習課業,沒有錢財,我用什麼來維繫醫館,用什麼救治百姓?若你道德高尚,不妨將隨身錢財拿出來,懸壺救世,如何?」
劉素臉色一白,自己的錢是自然是不能交出去的……
王昌哈哈笑了起來,看著吳山樵:「好一張伶牙俐齒,但你是醫,且說說我的病症吧。」
吳山樵打量了下王昌,又看了看劉素、林旭,冷冷一笑:「幾位來這裡,怕是沒病找病吧。」
沒病找病,這原本是一句貶義詞,但王昌聽聞之後卻連連拍掌:「沒錯,我們確實是沒病找病,不過在找病之前,我們需要吳神醫幫忙一二。」
吳山樵搖頭:「神醫可不敢當,幾位直說吧。」
王昌收斂了笑意,臉色變得凝重起來:「吳大夫應該也聽聞到消息,在邵武府、延平府、建寧府出現了疙瘩瘟,我等前來,是想請你幫忙。」
吳山樵雖處閩安鎮,距離延平等地稍遠,但如此消息還是聽聞過的,見王昌等人似非尋常,開口問:「你們到底是何人?」
王昌亮明身份:「太醫院王昌,這兩位是國子監醫學院的教授劉素、林旭。不瞞吳大夫,朝廷已知此間事,對福建布政使司及地方不作為很是憤怒,委派內閣大臣郁新擔任福建巡撫。朝廷動作了,剩下的就看醫者的手段與能力了。」
「可我等雖有些藥方,但能應對疙瘩瘟的卻少之又少,且難以確保其效用,今日前來,是想請吳大夫不吝賜教,給予方法,若是方便,願請先生隨行至延平等地,控制疫災。」
吳山樵看著鄭重行禮的王昌等人,連忙起身避開,拒絕道:「地方不作為?呵,若只是不作為,就不會有今日之局面。你們走吧,這件事我不想參與,渾水如此之大,掉進去就是身家性命。」
林旭緊鎖眉頭,上前問:「吳大夫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渾水,莫不是說疫災之外,還有人禍不成?」
吳山樵擺手後退:「幾位還是莫要追問的好,疙瘩瘟無藥可解,也無法可醫,生死有命,看個人吧。」
劉素憤然:「生死有命?我們作醫者的,不就是在與命抗爭?你做的是救死扶傷之事,得罪的閻王還少嗎?連閻王都不怕,還怕這世間的鬼魅?若地方官吏有錯,何不敢直言,這裡還有人能隻手遮天不成?」
吳山樵看著劉素,嘆息一聲:「沒有人能隻手遮天,但遮住福建官吏足夠了。幾位還是走吧,這件事我無能為力。」
劉素還想說話,卻被王昌伸手攔住。
王昌看著顧忌重重的吳山樵,肅然說:「吳大夫不想參與其中,我等不會強求。臨走之前,我想多說兩句,還請莫怪。」
吳山樵沉默不語。
王昌正色:「不管地方官吏如何,我們只是純碎的醫者,是行醫救治百姓之人,平生所學,不就是為了活人性命?眼下三府鼠-疫泛濫,無數百姓垂死掙扎,我等身為醫者,如何能見死不救?吳大夫有顧忌,我們沒有,我們也不怕,因為我們背後是建文皇帝,是大明天子!」
吳山樵看著行禮退走的王昌等人,目光中透著掙扎之色。
福建布政使王仲和是一個很強勢的人,他在福建任職超過十年,是洪武后期主政福建的,但此人任人唯親,多少親戚都被他不動聲色安插到了各府之中,一府的知府大人,還需要看同知,甚至是一個小小書吏的臉色,就因為人家背後是布政使。
曾有一清廉知縣不想買王仲和的帳,屢屢給其作對,結果不出三個月,知縣就「風寒」而亡,而被扶上來的人,自然唯布政使馬首是瞻,而派去的仵作也因為不配合失足墜河。
在鼠-疫出現之後,王仲和曾下令各地不得上報朝廷,要求控制疫區百姓不要流動,這兩點確實也被執行了,聽說疫災並沒有離開三府。
但這並非是王仲和施策有方,而是因為他不想讓事情鬧大,不想讓消息傳到無法控制的地步,他想要的是,疫區的百姓死了也就死了,都是山區的窮鬼,榨不出一點油水,不要因為這些人的死而影響自己的官途。
證據?
還需要什麼證據,誰不知道自己是名醫?可鼠-疫蔓延一個月,有人來問過自己嗎?
沒有!
等到最後,來的還只是京師的人!
可悲,可嘆!
吳山樵安排弟子吳尊來照看醫館,走入後堂,看著院子裡的青竹,不由地出神。王昌臨走之前的話令人深思。
福建的天,不是他王仲和,而是建文皇帝朱允炆!
自己是醫,醫的本分就是救人,不能因畏懼而逃避,不能因麻煩而蒙昧了良知,不能懸壺救世,但也應該做到救百姓於病痛。
鼠-疫嗎?
這個惡魔來到了人間,總需要有人去收拾它。曾經,自己的祖先吳夲曾深入疫區,留下保生大帝的威名,歲月變改,輪到自己這一代,難道就真的沒有勇氣了嗎?
不!
我吳山樵丟不得這個臉!
「我要走了,可能會回不來。但我給你們留下了足夠的家財,縱我死在外面,你們也能活下去。」
吳山樵給妻兒留下話,帶上兩本醫書,一個藥箱就離開了醫館。
蒼生痛苦掙扎,醫者應力行救治!
這一腳踏出,是無畏,是堅定,是信念。
郁新布置完畢,返回太平港,見回來的王昌、劉素等人面露失望之色,正在安慰,就看到了岸邊提著藥箱的大夫,對王昌等人說:「你們看,那是誰?」
王昌等人轉頭看去,見吳山樵來了,頓時驚喜不已,連忙下船請來。
郁新聽聞吳山樵願為朝廷效力,控制鼠-疫,又是吳夲之後,不由稱讚:「吳大夫有保生大帝之風,是福建百姓之福。」
吳山樵知這是福建巡撫,一人控三司,是奉旨而來,開口道:「郁巡撫,草民雖只是一介大夫,不入流的雜人,可仔細想想,有些話若不吐出來,恐是愧對良知,日夜難眠。」
郁新安排其落座:「雜人?不,現如今醫者身份可不是往日雜人,國子監將其作為重要課業,多少監生都選擇了修習醫學,而他們未來是要進入朝廷為官的,能說他們是雜人嗎?不合適。吳大夫想要說什麼,不妨直言,無需在乎身份。」
吳山樵凝重地說:「福建布政使司王仲和把持太平港、泉州港,尋求巨利,又以朝廷之名奴役百姓開山、開礦,說是給開工錢,但真正給的時候,卻種種刁難,百姓若拒絕,還會被強制徵調,說是服徭役,無數百姓深受其害。」
「王仲和更是任人唯親,爪牙遍布,掌控福建,就連福建都指揮史王蔡也和其結成親家,明里暗裡幫其處理了不少事,包括兩個知縣之死……」
郁新聽著吳山樵的話,心頭很是震驚,福建的問題恐怕比自己想的還要嚴重,稍有不慎,恐怕要出大變故。
「吳大夫,你所言可有證據?」
郁新皺眉。
像布政使、都指揮史,這都是朝廷重臣,地方大員,沒有證據想要動他們,根本無法給天下一個交代。
吳山樵提供不了證據,苦澀不已:「我只是一個醫生,知曉這些還是因為走於民間多,聽過百姓的哭訴,見過殘廢或被毆打至死的百姓,也曾親耳聽到過官場的黑暗交易!」
郁新深深吐了一口氣,臉色陰沉不已,側身看向安全局千戶郭綱:「福建安全局還可信不可信?」
郭綱凝眸,郁新的意思是,布政使司爛了,都指揮史司爛了,安全局都沒有上奏,是不是也爛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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