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會兒，等內閣輔臣全都將劉榮嗣的奏章看了一遍後，朱由檢才又說道：「諸位愛卿以為，此事當如何處置？」
所有的內閣輔臣全都沉默了片刻，甚至連用眼神交流一下，都不敢，畢竟這涉及的可是對皇上，對整個皇族的不敬！
換成其他人或者其他家族，早就已經被滿門抄斬了，哪還值得拿到內閣輔臣參與的御前奏問上來處置啊？
沉默了好一會兒，見沒有人肯先張口後，施鳳來作為內閣首輔，只得硬著頭皮先開口說道：「皇上，臣，臣以為，這定是衍聖公酒後胡言，當不得真的。」
「陛下，陛下可下一道旨意，命山東布政使，攜聖旨前往衍聖公府，訓斥衍聖公一頓，略施懲戒，即可。」
不等施鳳來的話音落地，朱由檢便冷笑了一聲：「略施懲戒？哼！」說著，又轉頭對徐光啟說道：「徐學士，你說呢？」
「陛下，此，此乃大不敬之罪，衍聖公府，作為天下士子之表率，萬世師表，需得以身作則，事事小心才是。衍聖公孔胤植，其身不正，言語失當，不堪為天下讀書人之表率。」
說著，略微停頓了一下，徐光啟才又接著說道：「陛下可遣中使，至曲阜衍聖公府，褫奪孔胤植封號，降為伯爵，由孔胤植之子，承襲之。」
跟施鳳來比起來，徐光啟給衍聖公孔胤植定的罪，可就要大得多了，處罰也嚴厲了許多，甚至直接將孔家的封爵，從公爵，給降到了伯爵！
聽了徐光啟的話後，朱由檢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旋即又轉頭對其他輔臣說道：「諸位愛卿以為呢？」
何如寵、劉鴻訓等人，急忙躬身行禮說道：「徐大人所言極是，臣等附議。」「臣等附議。」
朱由檢的視線，從施鳳來、徐光啟、何如寵、劉鴻訓等人的身上一一掃過，卻突然說道：「你們附議，認為可以，朕卻以為不可！」最後半句，甚至聲音都一下子提高了許多。
聽了朱由檢的話後，施鳳來、徐光啟等人，不由得全都愣了一下，抬頭卻見朱由檢轉身，飛快的走到御案後面，提起御案上的硃筆，便在御案上奮筆疾書了起來。
很快，朱由檢便又放下了筆，轉頭對一旁的陳順忠說道：「小順子，拿給諸位學士看！」
陳順忠微微愣了一下，急忙應道：「是。」上前一步，卻見御案上的宣紙上，寫著一副對聯。
陳順忠見此，不由得又微微愣了一下，然後才猛地回過神來，和另外一個小太監，拿著對聯的兩側，將對聯豎了起來，亮給施鳳來、徐光啟等內閣輔臣看。
施鳳來、徐光啟等人一起抬頭朝宣紙上看去，卻見潔白的宣紙上，寫著龍飛鳳舞的一副對聯，上聯是：昨降遼金，今降蒙元，何足道哉？方明白：善勸進家有餘慶。
再看下聯，卻寫著：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全都忘了！只記得：識時務者為俊傑！
橫批上卻寫著：世修降表！
看到這幅對聯，施鳳來和徐光啟，以及何如寵、劉鴻訓等人，頓時全都臉色急變，這，這可不僅僅是要給衍聖公府孔胤植定罪，而是要，要將整個至聖先師之家，整個孔府，都給徹徹底底的打倒啊！
幾乎想也沒想，施鳳來便急聲說道：「皇上，不可！」
「不可？有何不可？」朱由檢冷聲說道，冷眼盯著施鳳來，冷聲問道：「難道朕寫錯了嗎？」
難道朕寫錯了嗎？
朱由檢是天子，當然不會寫錯，錯的只會是臣子，天子永遠都是聖明的！
只是，在對待衍聖公府這件事上，施鳳來卻不敢這樣說！
雖然，仔細想想，朱由檢寫的，好像也並沒有什麼錯，至聖先師孔子，提倡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臣父子，恪盡職守，自然也就能夠再現三代之治了！
而且，『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那也是至聖先師說的，而且還是出自論語，是至聖先師孔子的原話！
至聖先師早就說了，要殺身成仁，可至聖先師的後人呢，還不是誰來了降誰？金人來了，降金，蒙人來了，降蒙。真正殺身成仁的，可是一個也沒見著！
而且，也正是因為孔家『識時務』，才會在一千多年的朝代更替之中，屹立不倒，成為傳承至今的孔氏家族！
朱由檢憤怒的罵了兩句，卻還不解氣，又冷聲說道：「三國呂布，先投丁原，再投董卓，被斥為三姓家奴！在朕看來，孔氏，豈非是六十四世家奴，二十一朝貳臣？」
「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孔氏所為，與忠義，可有半點關係？如此不忠不義之人，還有何面目祭祀孔子，為萬世師表？」
說到這裡，朱由檢又略微停頓了一下，然後才又接著說道：「朕記得，之前戶部侍郎楊嗣昌在請改宗親法度疏中提到過，君子之澤，五世而斬！」
「如今，衍聖公孔家，傳承何止五世？至聖先師的學問，孔家可有半點傳承？既然如此，孔家如何還能夠祭祀至聖先師？至聖先師的香火，倒不如由濟寧府學代為祭祀好了！」
聽了朱由檢這一通泄憤一樣的話，施鳳來、徐光啟以及何如寵、劉鴻訓等人，不由得全都愣在了那裡，久久都沒能回過神來！
直到好一會兒之後，徐光啟才最先回過神來。
雖然明知道自己現在說什麼，很有可能都會招致朱由檢的怒火，但徐光啟還是硬著頭皮對朱由檢說道：「皇上，孔聖人畢竟是至聖先師，衍聖公府，作為孔家後人，以衍聖公的名義，代朝廷祭祀至聖先師，既是家祭，又是官祭。總不能聖人後裔尚在，便褫奪了他們祭祀先祖的權利吧？」
「誰要褫奪他們祭祀先祖的權利了？他孔家祭祀他孔家的老祖宗，濟寧府學祭祀至聖先師，這是兩碼子事，兩不相干，有何不可？」朱由檢狠狠地瞪了徐光啟一眼，厲聲說道。
說著，略微停頓了一下，朱由檢又說道：「至聖先師是至聖先師，他的後人是他的後人，至聖先師，有教無類，是天下讀書人的楷模，他的後人，不忠不義，帶頭降金降元，難道也是天下讀書人的楷模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