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發光的朱標

  與貪官污吏,反賊叛臣不同,張貞、陳蠡等人在湖廣的所作所為,皆是為了催交積欠的賦稅,且沒有一文錢,是揣在他們自己的口袋裡。

  於是,以郁新為首有司官員及朝臣認為,對張貞等人不適用於死刑,奪職罷官即可。

  當然,他們的理由也很正當,催賦是地方官員的本職,如果因為尺寸過度,便大開殺戒。

  那以後,地方官員還怎麼征糧納賦?靠商量嗎?那地方官府的尊嚴何在?催賦要被殺頭,收不上來又要被罷官、流放,這朝廷的差事,以後還怎麼幹!

  當然,今兒坐殿的要是皇帝,他們是萬萬不敢提的。可太子一直倡導臣工進言麼?那行,咱們就好好進諫一番,強調一下什麼叫維民所止,有些事,是不能讓步的。

  而以左僉都御史-馮堅為首的一些人,則認為他們是在過分強調官府的權威,而忽略了朝廷滋養生民、鼓勵農桑的國策。是原則上的錯誤,絕對不能讓步。

  總而言之,奉天殿內吵翻了天,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雙方誰也不肯退讓一步。

  而太子朱標,則是一臉淡然之色,有爭有講才是好的,如果朝臣都是應聲蟲,君王說什麼就是什麼,那朝廷養他們幹什麼呢?

  況且,此事的實質,是法律與人情的理念之爭,不是黨爭,處於良性的範圍,朱標對此樂見其成。

  「胡扯,征糧納賦,那有你們說的那麼簡單。你以為這錢糧,都是靠自覺交上來的。」

  「我看你才胡扯,那條律法說,為了征賦,可以把百姓搞得家破人亡的。」

  「鬧災的地方是個例,大多數地方還是好的吧,不催繳,糧草餉銀去哪兒弄,讓文武百官和百萬大軍喝西北風嗎?」

  當了半天吃瓜群眾的朱雄英聽明白了,這是依法治國、依律治國;與仁義、寬厚的儒家治國理念之間的碰撞。

  大明開國以來,皇帝以剛猛臨政,天下事皆以猛為斷,人臣莫敢違逆。而太子朱標,歷來提倡以仁孝治理天下,滋養生民,休養生息,為政以寬。

  父子兩代是兩個極端,走的也是不同的路線。馮堅等臣的諫言,恰恰是附和了太子的治國理念。而郁新等臣則以為,洪武一朝,還是以陛下之意為主,所以他們自然據理力爭。

  朱標這剛抬手,階下立即有宦官肅聲道了一句:靜,制止了臣工們的爭論。

  單手掐腰,另一隻手磨著扳指,朱標耐心道:「孤以為郁侍郎所言、馮御史所議,皆有道理。」

  「可很多事,本不在於能不能,而卻是敢不敢。過激催繳也行,惡意拖欠也罷,就像諸位爭論的那樣!」

  事要真那麼簡單,就好了,誰欠的就要誰補就是了。可現實的情況是,百姓們要是有糧,誰敢拖著官府的帳不給呢?

  不說代價是不是他們能承受起的,就說地方稅官的臉色,就不是一般人能看得起、招惹了的。

  皇帝小時候,朱家是金戶,年年要向官府繳納金子作為賦稅。可朱家飯都吃不上,哪裡來的金子交稅呢?也正是有此切膚之痛,皇帝才會赦免龍陽的積欠,並減免當地的賦稅。

  再說龍陽縣當地的實情,縣城西南高峻而易遭乾旱,東北低洼又連年洪患,在元末那裡就是湖廣出了名的蕭條窮縣。

  再加上改朝換代之間的戰亂,許多田地都荒蕪了。太平日子才幾年啊,他們身上能有多少油水經得起每年三萬七千石這麼重的賦稅。

  「而說到這個賦稅,就不得不追本溯源。說說這不合時宜的賦稅,根子究竟出在哪裡?」

  「看看這根子在哪?看看這責任,在不在於民!」

  大明立國之初,因循前元的田畝帳冊,按照元廷所載之數徵收賦稅。可元廷的田畝帳冊就準確嗎?

  當然不,元末土地兼併嚴重,天災不斷,地方官吏橫徵暴斂。元廷的那些官,拿著耙子摟錢都來不及,誰有功夫核查田畝土地。

  只要有好處拿,一百畝地收一畝地的契稅,也不是問題。再加之流水的官吏,走馬觀花一般來來往往,實際的田畝、人口,他們自己也不清楚了。

  大明立國之後,除了因循前元的田畝賦稅帳冊外,也先後兩次命各地官府核查實際的田畝數量,以備戡合、調整稅法使用。

  可各地報上來的田畝數量、人口數量,就都是真的?拿龍陽縣為例,從至正十五年起,龍陽縣的人口、田畝、賦稅就沒變過!

  「為什麼沒變過,諸卿心裡應該明白吧!」

  「朝廷只追究現任,沒有追責往任,已經是格外寬厚了。」

  官員們的懶政壞的不過是一本帳,可治下百姓要付出的便是血、淚。他們不得不為官員們的考課買單,背負沉重的賦稅,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所以,追賦的事,也要因時、因勢。具體的事,具體分析。追繳之前,先看看自己的屬地,是否有遺漏,是否有沒做到的事,然後再說怎麼去追稅。

  歷朝歷代都有因逃稅而流放外地,客死異鄉的。那大明朝,是不是也要步他們後塵,把百姓逼的無路可走,進而揭竿而起呢?

  「諸位中,有的隨陛下起兵,反抗元廷的暴政;有的是開國之後,歷年的進士科考上來的。」

  「孤相信,你們在起兵、入仕的時候,心裡想的一定是讓子孫後代,不在再過前元時那樣,仰人鼻息,食不果腹的日子。」

  在朱標看來,怎麼追繳不是本事。真正有本事的官,是怎麼帶動百姓致富。

  利用各地現有的條件,勸課農桑,種桑養麻,鼓勵手工,用創造的財富去還賦。比起抄家還賦,將他們僅剩的財產全部奪走,是不是更得民心。

  看著太子朱標站在階上語氣平緩的侃侃而談,有理有據,引經據典的論事。朱雄英心裡,除了「佩服」,還是佩服。捫心自問,他就沒有這種耐心,聽諸臣在這菜雞互啄。

  【請記住我們的域名 ,如果喜歡本站請分享到Facebook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