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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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間,就入了夏。

  首輔閻應元年逾七十,上書乞骸骨。

  照例是不準的。

  三次後,皇帝才允下。

  旋即,皇帝以其輔政有功為由,賜其江陰子,食邑五百石。

  按照慣例,次輔遞進,故而鄭森在送別閻應元時,就格外的尊重。

  他與皇帝同年,已然六十一,這個年齡已經不小了。

  閻應元老家在通州,幾乎是一天即至,故而東西早就運送了,人則徘徊了幾天,乾脆利落而去。

  他當然明白,臣子最忌諱的就是戀權了。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閻公!」鄭森舉起酒杯:「同僚多年,在下在您身上著實學了不少,請滿飲此杯!」

  「老夫這點微末本事,談不上學這個字!!」閻應元嘆了口氣:

  「在京數十年,驟然歸鄉,一時間竟然有些近鄉情怯了!」

  鄭森安撫了幾句,然後二人對坐亭中,飲起茶來。

  「暹羅一事,對朝廷固然有好處,但莫要太衝動了。」

  閻應元低聲道:「某也是回去後,心有餘悸,著實不應該允諾大方了,養大了陛下的胃口!」

  「在下也是!」鄭森附和道:「但暹羅夾在緬甸和衛國之間,陛下怕是早就有所準備,故而對於朝廷來說只是或早或晚罷了。」

  說著,他苦笑起來:「且如今陛下馭國日久,誰敢對著幹,還不如順水推舟呢!」

  閻應元沉默了。

  他又何嘗不知。

  這些年來的首輔生涯,他雖然享受著巨大的權力,但心中仍舊膽顫心驚。

  因為他發覺,自己這個首輔幾個無法拒絕皇帝的任何行為,只能同意或者事後彌補而已。

  皇權就是如此。

  哪怕再平庸的皇帝,一旦享國日久,不知不覺就樹立了權威。

  通俗來說,朝廷上的文武都是皇帝錄取的,誰敢妄言反對?

  「盡力地為!」閻應元眼皮一抬,沉聲道:「身在內閣,自然就擔起天下眾生的責任……」

  言罷,他就換了話題,聊起內閣事。

  按照幾十年的分部慣例,首輔掌握民、財、戶三部,手握經濟命脈,財政大權,誰也不敢放肆。

  也是如此,首輔對於新一年的預算,具有極大的話語權。

  鄭森一五一十地請教著。

  目送其離去,鄭森這才緩緩回家。

  馬車上,他就已經想著安排閻應元的家事:「其長子為知府,可升遷,次子……」

  這是潛規則了。

  替前輩安排家事,後輩自然也會給他安排。

  回府後不久,一些門生故吏迫不及待地紛紛上門,帖子都放了幾籮筐。

  鄭森誰也不見,惟獨見了施琅和陳永華二人。

  施琅為汀州伯,而陳永華得其舉薦,已然躍居一省按察使,是他門生故吏中最為突出之人。

  施琅比鄭森還大三歲,故而早就致仕,在水師之中威望卓著,但面對鄭森那陰沉的臉,立馬就怯了幾分。

  「福建鬧饑荒,我鄭家竟然謀大利,是不是水師也參與其中了?」

  施琅忙起身低頭:「鄭公,我絕對未出手,閩省也是我的鄉梓。豈會賺這等髒心錢……」

  「哼,最好沒有!」鄭森耷拉著眼皮,顯然並不信他。

  不過他到底是沒有深究,留了幾分薄面在。

  「復甫,聽說汝父臥病在床?」

  鄭森面色關切。

  陳永華之父陳鼎,可是他的至交。

  「葵相,家父怕是時日無多了!」

  陳永華面露哀傷。

  「唉!」鄭森嘆了口氣。

  又聊了一些話,幾人才算是露出幾分笑容,恭賀鄭森成為首輔。

  及至傍晚,鄭森收穫了大量的禮物,堆滿了幾個房間。

  就在他入睡時,驟聞太孫來訪。

  如果是太子,鄭森怕是會被驚嚇到,但太孫又是另一回事了,無須太避嫌。

  「殿下!」

  二人見面,倒是客氣。

  太孫恭賀幾句,就草草離去。

  鄭森躺在床榻上,怎麼也睡不著。

  還未上任,壓力就這般大了,著實是個大考驗呀!

  而這邊閻應元坐著船,晃悠悠地去向了通州。

  為了糧食,所以有了運河,這大大方便了他這個致仕首輔,少受了不少罪。

  「怎麼船那麼少?」閻應元眉頭一皺。

  旋即,他看到靠成一徘的漕船,又看了看身邊的子女,這才苦笑:

  「我這個致仕的老頭子,最後還耽誤了事。」

  不過他最終還是沒制止。

  朝令夕改,只是鬧出更大的動靜,同時也會讓那些官吏們為難。

  抵達通州時,父母官們更是在碼頭相迎,一個個神情激動。

  若是入了眼,得了一句舉薦,升遷穩了,惡了其一眼,怕是前途叵測了。

  回到鄉下,哪怕他不怎麼求田問舍,土地也積攢到了千餘畝,也是一方地主了。

  戴著草帽,穿著短衣,他才感覺自己真切的致仕了,成了老農民。

  年歲大了,他自然是幹不了農活,反而在田野間亂逛。

  他見到了紫雲英,也見到了番薯,玉米,以及近幾年傳進來的土豆。

  未改的鄉間土話讓他與鄉親並無隔閡,什麼也能說。

  問及莊稼,大部分人都說種的土豆和番薯較多。

  「番薯產量大,就是吃多了燒心,磨成粉賣的價格還沒糧價高,只能湊合!」

  「土豆倒是不錯……」

  不過,大傢伙最心愛的還是小麥,因為小麥能賣上價,可以多賺錢。

  「可有什麼困事?」閻應元笑問道:「這世上哪都是好事!」

  幾個老人互相望了望,才抽著旱菸,苦惱道:「就是水少了。」

  「水?」

  「朝廷的那些高官,爵爺們喜歡在順天府買地,買莊子,私底下截留河水,咱們只能撿漏縫,稍微旱了些,地里就沒水了,來回幾次就得逼著賣田了……」

  老漢抽著旱菸,眉頭緊鎖:「就說那剛回家養老的首輔,他家霸道著呢,不知哪裡弄來的蒸什麼機,就使勁抽水,每年留給我們村的水只是剛剛夠!」

  「沒幾年,我家怕是得賣地了,不然活不下去。」

  「造孽呀!」閻應元臉色更黑了:「沒地了,你們去哪?」

  「要麼遷到海外,要麼去城裡唄!」一人回復道。

  老漢則苦著臉道:「我姑娘在天津府當女工,嫁個漢子,是在鋪子裡當帳房的,說碼頭缺工人,能混口飯吃……」

  「實在不行,那就只能去海外了!」

  閻應元心裡堵著慌。

  他在整個通州調查了一遍,四縣之地,大小莊園有近三百座,占地五千餘頃,泰半的土地都入了勛貴和公卿的旗下。

  在水源上,七成的河水被其霸占,悄無聲息地逼迫農民破產,從而達成兼併的目的。

  至於高達五成的契稅?

  勛貴們並不在意。

  通過經商和莊園的經營,他們財囊頗豐,些許的契稅並不放在眼裡。

  參與到商業之中,讓這群勛貴愈發的財勢雄厚,兼併土地也是愈發的激烈起來。

  閻應元心生憂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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