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紹武三十八年就到了。
對於普通人而言,過了三四十年的太平日子,已然是兩代,甚至三代人了。
大傢伙都習慣了紹武年的繁華,忙碌於腳下,為一家人的生活操持著。
但對於羅大腦袋來說,相較於崇禎年,這樣的日子可謂是神仙過的。
他坐在門坎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抽著旱菸,腳放在的地上,路上的行人皆低頭問好。
作為村里最年長的幾個人之一,羅大腦袋擁有著不可小看的威望。
幾個孫兒在門口玩泥巴,聽著他的囉嗦。
「在往日,可沒這好吃的,窮得直吃泥巴呢……」
「村里都沒幾個活人,都餓得眼發綠,當時俺餓得不行了,看到朝廷的軍隊就跑去,想著死也要做餓死鬼,不曾想將軍憐憫我,讓我參軍……」
「當年在東北,那雪下得有三尺後,比你們都高,好多人夢裡被雪埋了……」
「爺,咱們堂邑啥時候下這大雪呀!」一個娃娃憧憬到:「俺想見比俺高的雪!」
「啪!」羅大腦袋拍打開下他的小腦袋:「瞎說甚話,這大雪,可不得凍死人?」
這下,幾個娃娃哈哈大笑起來。
這時,一個褲子扒拉著屁股的小子匆匆跑過來:「羅太爺,村長叫您去呢!」
「知道了!」羅大腦袋抽著旱菸,緩步而行。
待來到村里,村長和族長忙出相迎:「羅爺,您老來了!」
二人攙扶著,將羅大腦袋迎入院中。
村長泡了杯碎末茶,然後說道:
「朝廷又開始徵兵了,縣裡說這徵兵名額跟移民掛鉤!」
「啥?」羅大腦袋一愣:「移啥子?」
「就是遷到海外去,給皇帝的兒子們做牛做馬!」族長哼哧道:
「雖說地多了些,住得寬敞些,但祖宗墳墓都在這,亂遷個甚,朝廷生怕皇子們身邊沒人伺候,把徵兵和遷民掛鉤了……」
話糙理不糙。
對於藩王和朝廷來說,遷民是千年大計,但對於地方上那些宗族而言,青壯勞動力是他們立足本鄉黨基礎。
搶水,徭役,防賊,對抗鄉衙,縣衙,民壯可都是主力。
族裡上千青壯,縣太爺都不敢大聲說話。
在收稅和徭役上,可能省不少的事。
流失青壯自然是不好的。
「這當兵可不能沒咯!」羅大腦袋放下煙杆,忙道:「這要是出個爵爺,縣裡哪個敢小瞧咱?」
「再者說,到了兵也是好的,將來也能出官,光宗耀祖呢——」
這話,族長和村長倒是認同。
軍戶制度被廢除後,朝廷採取募兵制。
各省設立新兵大營,按照朝廷的規劃募兵,操練新兵後送到京城,或者發往各縣巡防營。
當兵不僅糧餉多,還能立功當爵爺。
這也就罷了,滿二十年就能退下來,然後朝廷就能安排他們當老家的府、縣擔任鄉長。
再不濟,也能在巡防營當個軍官。
對於讀書不精,練武無力的普通人來說,這是他們能夠巴望的最佳途徑。
一旦成了鄉長或者軍官,不但能夠吃上皇糧,光宗耀祖,更是能改換門庭,培養出讀書人來,使得家庭和家族大興。
這樣的名額,誰都想要。
省里對比各縣的賦稅,訴訟,文教,多得二十幾人,少的只有十來人。
縣裡對各鄉、村,自然也看賦稅,但服從度卻是不可或缺。
因為省可以管縣,但縣不定能直接命令到村,兵額就是最好的拿捏方式了。
「縣裡八個鄉,頂多分兩三人給咱們鄉,村里得爭取咯!」
「可不是嘛!」村長無奈道:「縣裡說各鄉必須出二十戶人,鄉里說出前三名才給名額……」
「那最少得鼓動五戶……」
羅大腦袋覺得自己的腦袋疼了,這是誰想出來的損招,太狠了。
「簡單,村裡的寡漢有十好幾個,隨便給他們娶個媳婦就能湊齊!」
族長咬著牙道。
「哪裡的錢?」村長無奈道:「娶媳婦可不少錢呢!」
「想當兵的出一半,族裡再出一半,這也是做件好事!」
羅大腦袋哼哧道:「那麼多寡漢,留在村里也是禍害,爬牆的事還少嗎?」
這話倒是不假。
三大巨頭商量之後,決定這兵額必須是要爭的,關乎村裡的未來。
誰家沒個親戚子女,光明的前途不爭不行。
羅大腦袋剛回家,就見小曾孫子跑過來:「太爺,俺小爺回來了!」
「喲,大山呀!」
望著壯如山的小兒子,羅大腦袋滿心歡喜。
這小兒子就是讀書不行參了軍,在隔壁縣當了鄉長,家裡可威風了。
羅大山扶著老爹,輕聲道:「爹,我聽說縣裡的安民堂要招學徒了!」
「啥?」羅大腦袋一愣。
「就是縣醫館,要招學徒,收徒弟呢!」
「這是啥子意思?不是說人家傲得很,不收徒只家傳嗎?」
羅大山解釋道:「朝廷要求的唄,必須教夠三名學徒,才能回京呢,那些安民堂大夫早就想回去了……」
安民堂,朝廷設置在各縣的便民醫館,救助百姓,診金和藥錢都很低廉,讓不少人看得起病。
但這些人基本是太醫院子弟,要麼是子女,要麼是徒子徒孫,對於他們來說去往各縣城就是發配邊疆。
除了京城,都是鄉下。
如今招收學徒,也是皇帝看地方醫療條件太差,多一些大夫,也能救活不少人。
據統計,普通的一縣之地,醫館只有三五家,神婆、道士、和尚才是治病的主流。
大夫,基本是中產以上的人家服務的。
「選個機靈的,當個學徒,到時候開個醫館,可就好了,參軍讀書也不定比這強呢!」
羅大山說著:「老話說的好,十個搶劫的抵不上一個賣藥的,這可是能傳家的東西……」
「這話不假!」羅大腦袋忽然靈光一現:
「軍中可招軍醫呢,到時候學成了直接送到軍營,不僅能吃上皇糧,還能有功勳拿……」
軍隊如今不以人頭算,而是整體算功,軍醫和伙頭兵一樣,也是能拿功勳的,評爵或者很難,但賞賜卻不少。
「保不起去了京營,還能當京城人呢!」
羅大腦袋嘟囔道:「當初老子在京營,那群京城人嚷嚷著,說就是一條狗也得托生在北京城,這話聽著糙,但卻不假……」
羅大山附和著,倒是沒反駁。
他當初當兵,可是託了老爹不少關係,在邊軍中不知多少人羨慕京營呢!
別的不提,朝廷每年從邊軍和京營辭退不少老兵,故而兩年一募兵,名額只在三五萬。
天下二十七省,三將軍,兩總督府,三十二個地方,省均不到一千人,而京城及順天府,至少招五千人。
科舉上,順天府的舉人名額如今擴到了一百六十人,而山東一省的舉人名額才七十五人。
一千多萬山東人,只有三五百人的順天府一半的名額。
公平?呵呵!
羅大腦袋又說起移民和兵額掛鉤的事,羅大山嘆道:「這不知道是哪個龜孫出的主意,忒損了!」
「俺最近都在各村走動,遷的人要死要活,要錢要女人,亂子出了不少——」
「朝廷的話,還是要聽的。」
羅大腦袋沉聲道:「你如今是官,可不得聽話嘛!」
父子二人在這聊著天,忽然就有人來訪。
仔細一瞧,隔壁的吳老二。
三十來歲的年紀,一副混不吝的做派,整天到處亂逛,不幹活,是鄉里有數的二流子
而他的本錢,自然是曾經當過鄉長的老爹,即使死了十來年了,但依舊讓他餓不死。
「羅太爺,羅叔!」吳老二低頭哈腰地湊過來,臉上掛著笑。
「怎麼著?又去哪裡偷雞摸狗了?」羅大山聲音冷淡。
「這不是聽說您老回來了,特意來問安嘛!」吳老二也不看眼色,厚著臉皮湊上來。
「去,去,有話就說!」
羅大山懶得理他,擺擺手。
「我在鄉里聽說,這養廉金好像變了?」
「你小子消息倒是靈通!」羅大山隨口道:
「以前若是官員歿於任上,其妻(子)則同領之,身死為止,如今變了,不再囊括其子,而只是其妻罷了!」
「那,這,怎麼就變了?」吳老二驚恐,聲音尖銳:「我爹可是為皇帝,為朝廷死的——」
他老娘早就死了,那他不就沒錢領了?
「哼,不少人貪圖便宜,死人都能過繼嗣子,領上幾十年,朝廷怎麼吃得消?」
羅大山心裡雖然也不得勁,但還是道:「今個改了,妻死則止,子女可領十載,若是年幼,子女至成年而止,身亡後嗣子不算……」
吳老二聽聞,如遭雷劈。
老爹是鄉長,所以他一年能領十塊錢,在鄉下止不定多快活呢!
如今要是沒了,這日子可咋過?
「羅叔,這甚時候算?」
「就是今年!」羅大山輕笑道:
「讓你領了去年的,已經算不錯了,今年就得了,好好找個活干吧,好日子沒咯!」
吳老二失魂落魄而走。
一路上,那些酒肉朋友們的邀請,他全部置之不理,半掩門的相好也不搭理了。
「當家的,這是咋了這是?」
「沒了,都沒了!」吳老二哭喪著臉:「俺爹的養廉金沒了,領不了了!」
這一嗓子,立馬把婆娘嚇了一跳。
問清楚了,婆娘立馬神情一變,叉著腰道:「你這混吃等死的東西,沒錢你還坐著?」
「趕快去田裡除草去,不然沒飯吃!」
吳老二看著變臉的妻子一愣,半晌沒緩過神來。
冰冷的大門,瞬間讓他無奈至極。
咯吱。
門被打開,只見兒子露出半張臉,還不待他說話,就被鋤頭砸到了腳:
「爹,娘說不能讓你混了,田裡草不鋤完就別回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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