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
紫禁城。
養心殿。
朱元璋看著手裡的戰報,哼了一聲。
這些時日,他一直在復盤這場北伐大戰。
如今。
納哈出戰死,脫古思帖木兒被俘。
該受到懲罰的敵人,已經都糟了報應。
但還有一股人馬,尚且逍遙法外!
讓他如鯁在喉。
「這一次,原本脫古思帖木兒是沒有膽子敢去支援納哈出的!哼!吳清臣!晉商!這些混帳!
如果不是他們幫忙,將大批違禁軍資送出了九邊,送到了脫古思帖木兒手裡,他們又豈敢聯合納哈出跟大明作對!」
說著。
朱元璋狠狠將奏章摔在地上,猛地站起身來。
「火炮?鎧甲?火銃!好!好啊這麼機要的軍資他們都能搞到手!這大明的軍方,還能要嗎?」
朱標站在朱元璋身邊,苦笑一聲,道:「父皇,這火炮、鎧甲、火銃,地方衛所便能造!
而那些衛所的情況,父皇想必也清楚。
確實存在疏於管理的時候!
倒不一定是所有軍方的問題!」
朱元璋冷冷道:「以前咱懶得跟他們計較!畢竟那時候天下不太平,南北都要打仗!咱得依仗他們!所以即便發現了有不法之事,也只能忍了忍,讓一讓!」
說著。
朱元璋冷笑一聲,道:「現在正好!大明的文官被咱殺的膽寒了,不敢貪污了,也輪到這些武將了!」
很快。
朱元璋叫來錦衣衛指揮使蔣瓛,冷冷道:「蔣瓛!咱命你立刻派錦衣衛下去!給咱狠狠地查!先查軍械製造問題!有哪些地方的軍械造出來了,卻沒有入庫,帳目跟實際情況對不上!只要發現情況不對,上到指揮使,下到具體打制軍械的匠戶,一概捉起來審問,該抓的抓,該斬的斬!
第二,對鎮守九邊的將軍也是同理!這一次,流入草原的物資堪稱海量!到底是怎麼流入進去的,都有哪些人跟晉商勾結!也給咱查清楚!發現有問題的,一概問罪!絕不姑息!
你記住了!這一次,上不封頂!無論查到誰,不管是六部九卿還是皇親國戚,絕不姑息!」
朱元璋說完,余怒未消,又恨恨道:「除了查官,民也不能放過!九邊都被這些晉商滲透成篩子了!貪官污吏可恨!這些害蟲同樣可恨!上一次鹽務案原本牽出了那麼多晉商,最終他們竟然還有這麼大的勢力!朕每每想到,便恨的牙痒痒!為富不仁,禍國殃民,勾結異族,出賣祖宗!這些晉商必須全部揪出來,一個不留!
蔣瓛!
那些貪官污吏若有漏網的,咱還能替你說一句情有可原,但那些違背天理良心,坑害大明的晉商若是有活下來的,咱絕不饒你!」
蔣瓛聽到朱元璋的話,臉色嚴肅。
躬身領命。
他知道。
自己一個一個揪出晉商的本事或許是沒有的。
但借著查辦晉商興起大獄,牽聯更多商賈的本事還是有的,而且很大。
大不了就是天下震盪,總之,自己嚴一些沒有錯。
寧殺錯,不放過就對了!
朱標聽到朱元璋殺氣騰騰的話。
頓時臉色一變。
洪武大案他也沒少參與。
胡惟庸案和空印案都是他親手辦的。
深知這其中的厲害。
案子大小無所謂,但最怕的是什麼?
株連!
原本跟案子無關的人,最後也被七扭八拐地算成了罪人。
最終的結果,朝局動盪,天下大亂,相互告發、人人自危!
洪武朝流的血已經夠多了。
何必還要再雪上加霜呢?
朱標忍不住道:「父皇!那晉商畢竟是傳承近千年的商幫,其勢力早已遍布大明各處!
如北平、南直隸、乃至於浙江,若是真論起來,大批商幫都跟晉商有關!
這樣的情況下,如果大肆株連,只怕天下震盪,得不償失啊.
最關鍵的是,一定會有大批無辜商賈被牽連進去!」
朱元璋聞言,哼了一聲。
「商人逐利,逐利便會見利忘義,都是小人!本就該死!牽連便牽連了!哼!
這一次北伐將士回來,不是還沒犒賞嗎?
正好抄了這些骯髒商賈的家,給北伐將士們勞軍!」
朱標聞言,頓時苦笑一聲。
國庫里如今還存著上千萬兩銀子。
其中大半都是朱檀貢獻的。
按理說應該是不缺錢的。
可是,父皇卻還是想要抄這些商賈的家去勞軍,只能說是,小氣慣了…
當初北伐缺了軍資,父皇就想借郭桓案,大肆株連一番,好抄沒些資財。
後來被十弟攔住。
沒想到,這一次借著整治晉商的事
又要開始了。
朱元璋看看朱標的表情,就知道他心中不屑。
忍不住哼道:「太子,你不要覺得咱是為了那點錢!
咱沒那么小家子氣!
咱若是缺錢,多印些大明寶鈔便是了!
其實,咱是看這些商賈,確實都該被整治了!
晉商只是其中之一!
其他商賈,論起逐利的本性來,也是一樣的!」
說著。
朱元璋負手看著殿外。
「就說閩浙那些商賈吧!哼!他們這些年,便乾淨了麼?
閩商肆無忌憚地偷偷出海,即便錦衣衛幾次打擊,也依然斷不了他們的航路!
咱甚至懷疑,如今老十也跟閩商有勾結!
那長蘆鹽場的鹽,有大批都不知去向,十有八九,就是被老十勾結閩商,賣出海外去了!
哼!
上好的精鹽,賣出去,怕不是價錢要翻個十倍百倍!
可是朝廷的法度禁令呢?
咱說的禁海,在這些膽大包天的商人眼裡,跟放屁一樣!」
說著。
朱元璋又怒道:「除了閩商,還有浙商!那些人更加無法無天!
錦衣衛調查後,懷疑他們勾結倭寇!
那些倭寇,本就有當年張士誠、方國珍的餘孽混雜其中。
現在看起來,十有八九也是真的!那些浙商,當年便跟張士誠,方國珍混在?一起,如今,他們的後裔不想著怎樣回報咱的寬宏大量,卻偷偷聯合他們,擾的整個大明海疆紛亂!
哼!
那群該死的倭寇就已經夠讓咱憤恨了,等咱騰出手來非要殺去東瀛不可!
而這群漢奸則更為可恨!
他們勾結倭寇,殘害同胞,咱已經命蔣瓛在搜集證據了!
太子,你以為這天底下只有晉商才該被懲治嗎?從南到北,從東到西,這些商賈只要一有利益,便會喪心病狂的不顧一切!
咱不狠狠治理一番,能行嗎?」
朱標聞言,頓時啞口無言。
有一些事情他也有所耳聞,只是不像朱元璋知道的那麼清楚罷了。
如今既然父皇已經提到這麼多了,他也沒有辦法再反對什麼。
蔣瓛正要告退。
忽然,陳老太監快步走了進來。
「陛下,魯王殿下在宮外求見!」
朱元璋皺了皺眉。
「老十?正好,他不找咱,咱還要找他,宣!」
很快。
朱檀被帶進殿內。
朱元璋看著朱檀,問道:「老十,你進宮來找咱,有什麼事嗎?」
朱檀笑道:「是,父皇!兒臣手中有份名單,是魯商鹽行通過跟各路商行交流,打探到的情報。
這名單中的人大部分都涉及到大宗的軍需物資採購,兒臣以為他們當中相當一部分都跟晉商有關,想請父皇過目,也建議父皇派錦衣衛去調查一番!」
朱元璋聞言,倒是有了興趣。
接過朱檀遞過的名單看了起來。
一邊看,一邊點點頭。
「有理!這魯商鹽行確實不錯,竟然還能如此打探消息!
咱沒記錯的話,你上一次能分析出脫古思貼木兒會帶兵前去增援納哈出,也是依靠這魯商鹽行提供的情報吧!」
朱檀笑道:「回父皇,正是!」
朱元璋點頭道:「不錯!乾的不錯!」
說著,對身邊還未離去的錦衣衛指揮使蔣瓛吩咐道:「你先去照著這個名單抓人,有問題的一個也不要放過!」
蔣瓛領命離開。
朱元璋看著朱檀,笑道:「這魯商鹽行看起來能發揮的作用不小嘛!老十,咱打算在裡面派些錦衣衛,你覺得如何?」
朱檀聞言一愣。
老頭子怎麼這麼喜歡在自己的勢力里摻沙子啊?
可是,自己又很難拒絕他。
畢竟這是皇帝,老朱又是一個有史以來權力欲和掌控欲極大的皇帝。
就算自己不同意他的提議,事後他也會棄而不舍,甚至強行將錦衣衛安插進魯商鹽行。
朱檀有些後悔。
自己怎麼就不知道留一手呢?
現在不是坐蠟了。
他無奈看看朱元璋。
朱元璋眼神犀利的看著朱檀。
「怎麼?老十?有難處嗎?還是你覺得這魯商鹽行是你魯王爺的私產,禁臠,任何人都不得染指,哪怕你爹我?」
朱檀嘆口氣。
這老爺子真是屬狗的。
也難怪會落得一個刻薄寡恩的名聲了。
自己北伐剛立下不世之大功才多久,這就要翻臉不認人了。
不過朱檀知道。
朱元璋這也是長期高高在上,大權在握,養成了一種刻薄的習慣。
說話有些傷人,但他對自己實在是夠網開一面了。
能支持的全都支持,能保護的全都保護。
自己平日裡不遵守禮法,做下許多特立獨行的事情,同時魯王藩都成了獨立王國,老朱也向來只是一笑置之。
朱檀想了想,心中忽然有了靈感。
他笑道:「哪兒能!爹想在魯商鹽行安插多少錦衣衛,那不是你一句話的事兒嗎?」
說著,朱檀又大方道:「父皇,您看是安排多少個夥計,多少個掌柜,還有帳房呢?
魯商鹽行如今生意做的很大,每年的流水都有幾萬萬貫,接近一萬萬兩銀子!
各地的魯商鹽行,每日裡接觸的銀子都很多。
父皇可一定要派一些清廉自守的錦衣衛去,否則隨便一個人都會造成天大的損失,到時候兒臣給朝廷的銀子可就沒那麼多了。」
朱元璋聞言,頓時沉默起來。
皺眉想了想。
錦衣衛那幫東西只怕也不是什麼好人。
平日裡抄家也好,殺人越貨也罷,名聲向來不怎麼好。
估計貪腐的事情也沒少做。
那魯商鹽行確實如朱檀所說,各處的流水都大的驚人。
若是錦衣衛當中真有幾個不肖之輩,禍害了魯商鹽行。
損失些銀子是小,自己給兒子安插些人手,還幫了倒忙。
到時候自己丟面子才是大。
想到這裡,朱元璋忽然有些意興闌珊。
他忍不住擺了擺手。
這天底下的人怎麼都這麼難被自己信任呢?
文官是如此,武將也是如此,哪怕是自己的忠犬錦衣衛,心中用他們的時候也不踏實。
是不是應該再成立一個什麼機構監察起錦衣衛來啊?
朱元璋心中忍不住想著。
他嘆口氣,道:「罷了罷了,魯商銀行這地方你小子經營的不錯,咱還是不給你找麻煩了,萬一錦衣衛當中真出什麼禍害,咱不成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了?」
朱檀聽到老朱的話,微微一笑。
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朱元璋忽然道:「太子,老十,你們說咱再成立一個監察錦衣衛的機構,如何?這個機構不能掌握在文官或者武將手裡,否則他們的權力就太大了。也不能再掌握在另一個錦衣衛手裡,這樣的話就沒有什麼監察的意義。
嗯……咱交給太監,你們覺得怎麼樣?」
聽到這話朱元璋身邊的陳老太監耳朵都要豎起來了。
老祖宗在上,這洪武朝一直都不拿咱太監當人啊。
如今這算是什麼?
時來運轉了嗎?
一時間陳老太監心中喜出望外。
朱檀則是額頭上汗都下來了。
老朱這是想幹嘛?
想讓東廠提前問世嗎?
太子朱標也是眉頭緊鎖。
老實說,如今錦衣衛對文武百官的壓迫力就已經夠強了,不少官員都曾經跟他訴過苦。
如今說話做事都是如履薄冰。
朱標對於錦衣衛的高壓監視,還是有些不屑的。
只是如今父皇當政,他也沒有什麼辦法。
但如果老朱還想繼續加壓,朱標也覺得有些不妥了。
他跟大儒宋濂學了許多道理。
起碼水之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這句話還是知道的。
如果監察進一步加碼的話,只怕文武群臣的壓力會更大,到時候反而適得其反。
想到這裡,朱標率先站了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