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朕要用一己之力,擋住歷史的慣性!

  第302章 朕要用一己之力,擋住歷史的慣性!

  「皇爺,人皆有惰性。」

  「您買這麼多糧食,無論中樞還是地方,哪怕是民間百姓,對耕種之事,怕也會開始鬆懈。」

  待朝臣退下後,馮孝道:「待惰性形成,還會有多少人用心耕種?」

  「倘若中南不再賣糧食給大明?亦或是,暹羅等國從大明版圖中獨立出去。」

  「屆時大明又該如何自處?」

  馮孝的擔憂很有道理。

  人嘛,有口吃的就不想動彈,沒有小皮鞭抽打著,人類是不會進步的。

  「馮孝,你能想到這些,說明你進步了。」

  朱祁鈺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情,朕要先解決大明的溫飽問題。」

  這是事物發展的必然結果,朱祁鈺也束手無策。

  為什麼人一代不如一代,日子過得越好,百姓越爛,最後導致全世界都在擺爛,原因就在這。

  但不能因為可能預見的惡果,就放棄做事的動力。

  「是奴婢多嘴了。」馮孝請罪。

  「不,你說的很對。」

  「這些問題一定會發生的。」

  「其實還會衍生出一個問題,當糧食吃飽後,百姓的心思就不在種地上了,就會其他想法,就不好統治了。」

  「這也是太祖皇帝要把大明百姓拴在土地上的原因。」

  朱祁鈺聲音低沉:「但朕是天下人的君父,不能為了一己之私,而強行愚民,大明該變一變了。」

  「把邢國公請來,再備一桌酒宴,朕和邢國公說說話。」

  他要安撫于謙一番,讓于謙安心給他賣命。

  而皇帝的一番舉措,于謙自然看在眼裡,皇帝讓他鎮守京師,同時又布下一隻繭,把他困在京師,讓他乖乖當個臣子。

  下午,于謙入宮拜見。

  他這一年的工作,就是操練水師,近一年時間過去,已經初見成效。

  「邢國公來了?」

  朱祁鈺放下奏章:「走,朕肚子餓了,陪朕喝兩杯。」

  于謙被皇帝拉著,走進飯堂。

  一桌豐盛的烤肉,已經準備好了。

  于謙眼尖,看見盤中皇宮珍藏的辣椒,頓時口中生津。

  朱祁鈺讓揮退太監,他親自來烤,于謙嚇得跪在地上,連說不敢。

  「都下去吧,朕和邢國公說說話。」

  打發所有宮人下去,整個飯堂只剩下皇帝和于謙。

  「起來,在飯桌上,沒那麼多規矩,免禮、免跪。」

  朱祁鈺用筷子翻動烤盤上的肉片,烤好的先夾到于謙的盤中。

  于謙有點驚恐。

  「邢國公,朕這番布置,伱在眼中有些可笑吧?」朱祁鈺把一片牛肉,放在于謙盤中。

  于謙差點咬到舌頭,馬上要跪下。

  「坐著,跟朕說說心裡話。」

  朱祁鈺道:「朕也不知從何時開始,變得疑心病這麼重了。」

  「您和老太傅扶立朕登基,又建功立業。」

  「這才十年過去呀,朕就開始防備著你們了。」

  「甚至,坐在那龍椅上,朕每日都如坐針氈啊,朕的疑心病越來越重了。」

  于謙聽著皇帝自說自話,眸光閃爍。

  「邢國公,朕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對誰都不信了。」

  朱祁鈺將烤好的牛肉、羊肉、豬肉、土豆片、臘腸往于謙盤子裡夾。

  于謙的盤中,堆積如山。

  而自己盤中,空空如也。

  于謙拿筷子的手,放在桌上,一動不動。

  「朕是不是病了?」朱祁鈺停下筷子,看向于謙。

  于謙要跪下。

  「坐著,今兒個是家宴,朕和你,不是外人。」

  朱祁鈺繼續翻動烤盤上的肉:「邢國公,原來的朕,是這樣嗎?」

  「陛下至情至性,身體康健,哪有什麼疾病呀?」于謙看得通透,皇帝不是有病,這番話是安他的心。

  「別說套話,跟朕說兩句實話,于謙,你是怎麼想的?」

  炭火太猛,烤盤上的肉又熟了,朱祁鈺夾到自己盤子裡。

  裹住蘸料,放進嘴裡吃一口,輕輕點頭:「朕親手烤的,味道不錯。」

  「陛下只是防著臣,沒殺死臣,已經是天恩浩蕩了!」

  于謙認真道:「臣清楚,陛下並非忌憚臣功高蓋主,而是看不透臣。」

  「可是,臣的心思純粹,只要為大明好的事情,臣皆願意做,百死不惜!」

  是嗎?

  朱祁鈺指了指他的盤子:「吃,放片蒜味道更好。」

  可是,皇帝卻不吃蒜。

  因為蒜的味道沖,有口氣,君子很重視自己的儀表,于謙也不吃。

  但皇帝說了,他在肉片上,加了片蒜,放進嘴裡,卻吃不出蒜味,心裡都在盤算著,皇帝的深意。

  看吧,這就是現在的于謙,皇帝讓他幹啥他就幹啥,但心中卻藏著東西。

  所以皇帝看不透他,所以恐懼他。

  「這是朕的江山,朕當然想為它好啊。」

  朱祁鈺道:「所以朕要南下。」

  「朕南下,要做的事情很多,邢國公,您能支持朕嗎?」

  來了!

  于謙目光堅定:「陛下所作所為,皆為江山社稷,臣願豁出一切,站在陛下這邊!」

  朱祁鈺點點頭:「朕南下第一件事,是開海。」

  果然!

  皇帝不是要開海,而是強勢開海,不知道要殺多少人的那種開海!

  「第二件事,是鹽政。」

  「朕之前就說過,要徹底改革鹽政,讓天下百姓都能吃得起鹽,中樞不再靠鹽稅支撐稅收,所以,鹽政要大改,甚至徹底廢除。」

  于謙眼皮子一跳,皇帝這是去作死呀。

  「第三件事,士紳!」

  「江南士紳,已經蔚然大觀,形成龐然大物。」

  「甚至,開始學會養寇自重了,他們要幹什麼?要當皇帝嗎?」

  「而老太傅在南京,一動不動,讓朕十分不滿,他不敢做什麼,當個泥胎木塑,那就朕來做。」

  于謙吞了吞口水,有點後悔。

  這是千里送人頭啊。

  「第四件事,倭寇。」

  「和前面三件事比起來,倭寇不過癬疥之患而已。」

  「前面三件事做完,倭寇自然就消失了。」

  朱祁鈺目光陰鷙:「邢國公,你會支持朕嗎?」

  沒看胡濙一動不動嗎?

  擺明了不敢攙和。

  江南的水太深了!

  皇帝去,容易把皇帝淹死。

  「陛下,能否一件一件事的做?」于謙有點怕。

  能讓大明戰神恐懼的事情,可見這件事的難度。

  能彈壓江南士紳的皇帝,只有一個,太祖皇帝。

  連太宗皇帝,都被迫和江南士紳合作。

  江南士紳的壯大,和太宗皇帝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而景泰帝,卻要掀桌子了。

  「邢國公,這三件事不做完,朕取得的所有政績,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而已。」

  「等朕一駕崩,一切都會回到原點。」

  「那麼,朕折騰什麼呢?」

  朱祁鈺道:「朕不願做太宗皇帝,朕想做太祖皇帝!」

  第一次,朱祁鈺向外人袒露心扉!

  太宗皇帝,不過是委曲求全,得到的天大功績,結果他死後,一切回到原點,後人只剩下一聲嘆息。

  只有太祖皇帝,才能隨意大刀闊斧改革,莫說江南士紳,天下妖魔鬼怪都得低頭。

  「陛下……」

  朱祁鈺擺擺手:「你說不支持也可以,就像老太傅,他不支持朕,但朕心裡清楚,他是愛朕,所以不支持朕的,朕都懂。」

  「陛下,太急了。」于謙很無奈。

  「現在,朕一道聖旨,就能強勢開海,可最終肥了誰呀?」

  朱祁鈺問他:「同樣的,朕一道聖旨,就能改革鹽政,不過人亡政息罷了,糊弄糊弄朕,等朕死了再回到原點。」

  「朕都清楚。」

  「這些事,不用做的。」

  「只要朕願意相信,天下人製造出來的太平盛世,那麼朕就是盛世之君,後代史書上,會歌功頌德朕。」

  「但朕不願意做這樣的皇帝!」

  「朕不怕失敗,朕也不怕罵名,甚至,也不想要那個所謂的好虛名。」

  「朕想的,就是讓天下變好,即便朕死了,朕的改革,沒有人亡政息,能夠繼續實行下去,改革下去,朕就知足了!」

  這番話,讓于謙聽出了皇帝的恐懼。

  皇帝對江南士紳的恐懼。

  其實。

  朱祁鈺說得一點都不誇張。

  江南士紳靠著農耕,就已經膨脹成為恐怖的江南財閥。

  只要開海,江南財閥會迅速膨脹,從大明財閥,膨脹成為世界財閥,到時候皇帝能管得了?

  朱祁鈺下旨去抓,人家往國外一跑,等風頭過去,他們又回到大明,繼續享受政策福利。

  十年二十年之後,他們就能扶持起一大批官員,這些官員逐漸占據中樞,為他們發聲,最後將皇權,一點點掠奪到財閥手裡。

  財閥政治就此形成。

  這財閥,和世家又有多大區別呢?

  老朱家就從皇帝,變成了大明董事長,變成了財閥的代理人。

  朱祁鈺不允許,江南士紳竊取改革的勝利果實,決不允許!

  「朕不做,就沒人能做了。」朱祁鈺放下筷子,聽著火炭燃燒的聲音,大殿內落針可聞。

  于謙何其英才,自然看透這點事情。

  東漢兩晉南北朝隋唐的世家,曾經大元的漢世侯,本質就是財閥啊,皇帝是他們挑的,遊戲規則是他們定的,王朝興衰他們說了算的。

  世家制,這個被淘汰出歷史垃圾堆的東西,改頭換面為財閥政治,又有死灰復燃的趨勢。

  然而,作為既得利益者于謙會怎麼選擇呢?

  「臣願誓死追隨陛下!」于謙跪在地上,重重磕頭。

  他的確可以選擇不支持,那麼留守京中就不是他了,必須換一個和皇帝一條心的人,就是范廣。

  人,都會從自己利益出發。

  重回世家制,對他這樣的勳爵人家,是沒好處的。

  爵位是世代傳承,與國同休。

  而世家,是國可滅家不能亡,這就和勳爵利益衝突了,在勳爵眼中,國在爵位就在,所以國高於家。

  還有一點,他家雖是江南人,但並未參與海貿,開海之後,他家不是最大利益集團,當然沒辦法得到更多的利益。

  最重要的一點,他沒得選。

  他功績越高,反而越沒有閃轉騰挪的餘地,他要麼選擇徹底支持皇帝,要麼選擇換個皇帝。

  沒有第三條路可以選的,他的功勞太大了。

  「邢國公起來。」

  朱祁鈺對他的支持很滿意:「你不支持朕,朕也不會把你怎麼樣的。」

  「臣知道陛下愛臣之心,但只要為大明好的事情,臣願意赴湯蹈火。」

  于謙當然知道,皇帝在這個當口,不會擅殺大臣的。

  但是,以皇帝小心眼的個性,此事無論成與敗,他都不會得到重用了。

  就如袁紹手下謀士田豐一樣,早晚沒好下場。

  「此事若敗了,朕會什麼下場啊?」朱祁鈺莫名其妙說了這麼句話。

  于謙苦笑:「大不了回京師,過幾年再去一次而已。」

  「哈哈哈!」

  朱祁鈺大笑:「那朕就實行最嚴厲的海禁,把所有沿海百姓遷回內地!並向西開拓,把江南百姓全移去西北!」

  于謙忍俊不禁。

  但是,若敗了,怕是要換個皇帝了。

  士紳的反撲是恐怖的。

  「陛下,十萬大軍不夠。」于謙既然支持,就要站在皇帝角度考慮問題。

  「如何不夠?還有任禮、王誠、李震、歐信、楊信、胡豅等人軍隊,合計二十多萬。」

  于謙卻搖了搖頭:「陛下,駐紮在江南的軍隊,未必可信。」

  果然,于謙和皇帝想一起去了。

  江南士紳的滲透能力太強了。

  看看南京保衛戰,倭寇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攻打南京,各個衛所都被滲透成篩子了。

  于謙像是意識到什麼:「陛下想調胡軍南下?」

  孫原貞將一萬胡騎,安置在萬全都司。

  還有安置在寧夏、熱河等地的胡人,皆可用。

  朱祁鈺嘴角翹起:「什麼都瞞不住邢國公啊,沒錯,朕要大用胡騎,隨朕南下。」

  「陛下,胡騎容易受賄賂,不會忠心用命的。」

  于謙分析:「您在江南時間越長,胡騎被滲透得就越快,臣以為,當不停調換戍衛,使用輪值制。」

  還得看專業人士。

  朱祁鈺眼睛一亮,大明兵卒二百萬,南京駐紮的軍隊高達二十萬到二十五萬之間。

  而皇帝帶去十萬人,共三十五萬大軍拱衛皇帝。

  如果使用輪值制。

  三個月一輪,從各地盲調。

  江南士紳能力再大,也不可能將天下兵卒都滲透了吧?

  而且,還有朝鮮、哈密、安南兵可用。

  「這個辦法好。」

  還可藉機,拿回雲南黔國公手中的兵權。

  魏國公和定國公被削爵,黔國公上了請罪書,雖早在預料之中,卻讓皇帝不爽。

  黔國公府雖忠心,那是因為皇帝沒動雲南這塊蛋糕。

  如果皇帝要納入中樞呢?

  黔國公還會忠心嗎?

  此事,還需試探。

  「陛下,臣以為可多用安南、朝鮮、哈密兵,以及胡騎……」于謙笑而不語。

  讓他們去和士紳火併,趁機消耗掉。

  朱祁鈺頷首:「邢國公支持朕,讓朕增添了幾分勝算啊。」

  「若敗了,朕如喪家之犬一般,回到北京,邢國公切莫笑話朕啊。」

  這句話的深意是,皇帝若敗,你于謙得讓朕安然回京。

  于謙心頭一跳:「臣必親率大軍,去接陛下迴鑾!」

  「有邢國公這句話,朕心中有數了。」

  朱祁鈺微微點頭:「朕敬你一杯。」

  這頓飯吃得于謙心驚肉跳,結局還是完美的。

  安了于謙的心,也說服得到于謙的支持。

  雖然沒明說,于謙一定知道,朱祁鎮登基,他是什麼下場,所以他會看死朱祁鎮的。

  九月初二下午。

  李瑾、毛勝、郭登等人抵達京師,皇帝又詔見囑咐一番,讓他們全軍休整一日,明日啟程。

  倒是舒良,抱著朱祁鈺的腿哭了半天。

  「皇爺,奴婢操練了3732個兵卒,個個都是精銳,個個都能皇爺靖忠!」

  朱祁鈺十分滿意:「你單獨編成一營,隸屬於御馬監,做朕的親軍。」

  禁軍二十六衛是不動的。

  他們繼續負責戍守中樞、皇城、以及北京城外的重要城池。

  「奴婢遵旨!」

  馮孝、舒良隨侍。

  又從談允賢宮中的女醫官里,調了五十人隨侍,還有朝陽學社裡的學生,全部隨侍。

  宮中的侍衛,調了大半隨侍,都是青年才俊,皇帝也是歷練他們,也是把他們外放出去,代替皇帝,看一看地方情況,然後稟報給皇帝。

  九月初三,九點鐘。

  皇帝的鑾駕從紫禁城出發,在新修的通惠河港口登船,並不走運河,而是走山東、河南、中都、江蘇,抵達南京。

  御駕船隊有三千艘船支,兩千艘戰船,合計五千艘。

  船速行駛速度偏慢,騎兵則在沿岸奔馳,拱衛龍船。

  而且,龍船有三十三艘,外軍並不知道皇帝會住在哪一艘上,皇帝會隨機住一艘。

  范廣執掌全軍,郭登擔任副手。

  李瑾和毛勝,率領兩岸騎兵。

  後宮之中,談妃和胡妃,以及陳獻章的女兒,宋淑清四人隨侍,因為其他嬪妃都有身孕,無法出行。

  兩宮太后和常德公主,皆在船隊之中。

  浩蕩的船隊,如花芯一般,將龍船擁簇其中。

  正常走水路,是不用途經山東的。

  皇帝就是想去山東看一看。

  山東百姓安家立業,夜不閉戶,如世外桃源一般,朱祁鈺想看看,朱英有沒有誇大其詞。

  其實,更多的是一種政治信號。

  朱英的督撫之功,皇帝記在心裡,讓天下百官競相效仿,千金買馬骨罷了。

  而船隊停靠的第一站,是天津。

  天津,是水師基地。

  從景泰九年開始督建,如今已經蔚然大觀,景泰十年初,這裡雲聚二十萬兵卒操練。

  而操練六個月後,水師就要從江到海,適應戰爭。

  所以,在景泰十年四月份之後,天津水師先沿江清剿水匪,然後就出海,在渤海灣里打仗、磨礪。

  此次皇帝南巡,徵召兩萬水師隨駕。

  而在朝鮮。

  王越正在和女真部商討。

  李滿住只想回家,不想南下,不是多想家,而是怕熱。

  女真人都怕熱。

  他們喜歡寒冷的北方,對炎熱的南方,畏懼如虎,尤其是女真兵,被困在朝鮮,經常在營房裡面哭。

  李滿住擔心軍隊譁變,乾脆將軍隊放出去。

  這些人發瘋似的,在朝鮮各地展開屠殺。

  要不是蔣琬、毛忠、王越同時擠壓,朝鮮中部,就被女真人殺光了。

  李滿住只能把董山、凡察等人召集起來,一同商討。

  「南下!」

  董山道:「決定權不在咱們手上,只有南下一條路。」

  「咱們就占據這裡,大明能把咱們怎麼樣?」伊澄巨冷笑。

  董山報以傻叉的眼神:「伊澄巨,等咱們把朝鮮人殺光了,吃什麼?用什麼?」

  「再說了,你擅自放軍隊出去屠殺朝鮮人,已經讓朝鮮軍不滿了。」

  現在的董山,已經羽翼豐滿。

  他被放在朝鮮東部,最窮的地方,結果就他沒有被明軍攻打,他趁機收降大批朝鮮敗兵,如今擁兵三萬,實力雄厚,戰鬥力最強。

  「不滿就不滿,一群奴才,還敢反了不成?」伊澄巨嘟囔道。

  「閉嘴!」

  李滿住怒喝,他九個兒子,被明軍殺了四個,招降了兩個,如今只剩下三個了。

  他看向女婿凡察:「凡察,你說呢?」

  「只能南下了。」凡察被趕到東邊後,大肆擴充實力,如今已經有十萬戶,兵卒近五萬,但多是民夫,未成建制。

  反倒是李滿住勢力最小,他招降朝鮮兵最少,但是奴才是最多的,他把二十餘萬朝鮮百姓變成了他的奴才。

  李滿住頗為無奈:「咱們再也回不去家了。」

  「大丈夫四海為家,要家何用?」董山反正也沒家,他最光棍。

  去倭國也好,起碼沒有明軍在後面追著打屁股。

  「那就南下吧。」

  李滿住很無奈:「但是,我們部族的人口,必須要帶走,董山,你腦袋靈光,你去談判。」

  他所謂的部落人口,就是這些朝鮮人。

  李滿住第八子亦當哈不滿意:「爹,我去談!」

  「你個屁,你會談啊?」

  李滿住看向董山:「爭取多多帶走丁口,咱們去倭國,建立大金!」

  董山很清楚,李滿住的好兒子都死了,剩下三個廢物,成不了大氣候,所以為了制衡女婿凡察,就拉攏董山。

  但是,董山可是凡察的親侄子。

  兩個人的矛盾,是真是假?很值得商榷。

  董山親率大軍,南下元山,然後派遣使者和王越談判。

  王越正在為朝鮮人口發愁呢。

  朝鮮這破地方,人太多了。

  以大明的財力,根本養不起的。

  所以,董山要求,要帶走駐地的丁口,王越立刻答應下來,凡女真各部駐紮的城池,所有人口皆歸女真所有。

  王越還派人加了一條,女真走後,只留城不要人。

  意思是說,老弱病殘,屠了。

  大明提供南下船支,並可提供一部分軍糧。

  雙方在八月中旬達成協議。

  女真部開始搞屠殺,強制吸納人口併入女真,尤其是懂使用船支的朝鮮人,被女真部大規模收留。

  九月初,女真部南下。

  毛忠和蔣琬,同時南下,女真讓出來一座城池,大明駐入一座城池。

  孫可法看在眼裡,立刻發現了機會。

  他找到駐紮在忠州的陳韶,請陳韶調給他一千騎兵。

  陳韶率領的都是步軍,守城用的明軍,哪來什麼騎兵啊?

  孫可法讓陳韶幫幫忙,從王越手中去借,最好借都喜手下的女真兵。

  「你要幹什麼?」陳韶猜到了孫可法的目的。

  「遂安伯,這是陛下交代的任務。」

  「朝鮮流民甚是懦弱,不敢衝擊士紳的莊園。」

  「所以下官才有此想。」

  「反正女真人南下,正好給咱們清洗南方士紳的機會,如此一來,整個朝鮮,就徹底併入大明了。」

  「而這吞併朝鮮之功,您遂安伯也有一份不是?」

  陳韶皺眉:「那你怎麼不直接去找王督撫啊?」

  孫可法不好意思說:「王督撫不見下官。」

  「你又做什麼事了?」陳韶太認識孫可法了,當初皇帝還讓他親自管教孫可法了呢。

  結果,這個孫可法,差點把軍營給點了,陳韶只能把他送回家了,孫原貞把孫可法吊起來抽。

  孫可法不說。

  陳韶臉色一變:「你該不會對王督撫妾室下手了吧?」

  「沒,沒,沒有!」孫可法趕緊搖頭。

  「真沒有?」陳韶問。

  「真的沒有啊!遂安伯,我啥樣的人你還不知道嗎?」孫可法是混蛋,但還是有底線的,知道誰家的娘們不能勾引。

  「那就好,本將幫你寫封信吧。」陳韶認為,只要沒睡了王越的妾室,就有迴旋的餘地。

  殊不知,孫可法把王越珍藏的書法帖給弄花了……

  王越收到陳韶的信,呵斥道:「淨搞些歪門邪道!」

  忠州距離春川很近。

  他還是同意了。

  從都喜手中,調來三千女真兵,給孫可法使用。

  孫可法獲得三千女真兵,星夜向北,抵達春川北面的平康。

  這是女真部南下必經之路。

  「今天,開始不封刀!搶到的東西,都歸爾等個人!本官一個銅板都不要!」

  孫可法心知肚明,這些女真兵就是消耗品,他們所得的一切,最後還是歸了孫可法。

  全軍穿上女真衣服,打破一個個莊園,大肆洗劫、殺戮。

  而女真部陸續南下,看見一路殘破,整個人都懵了,大明也在洗劫朝鮮嗎?

  然而,女真部遭到很多起襲擊。

  發瘋的朝人,對著女真部發動自殺式襲擊。

  導致,被女真強遷的朝鮮人,發生叛亂,女真人被迫打了幾仗,手中丁口銳減,而沿途,更加破敗。

  抵達釜山時,帶走了朝鮮170萬人口,銳減到了110萬。

  而駐紮在釜山的,是朝鮮南方軍,相當於大明的備倭軍,朝鮮叫倭館,約有六七萬人左右,皆是水師,俱被大明收編。

  優勝劣汰之後,剩下精兵2.7萬人,歸龔永吉調配。

  李滿住往北看了一眼,登上運輸船,頭也不回的南下倭國了。

  他們已經派人走了幾次,確定沒有危險後,大軍才陸續前行,運輸船會先把人運到對馬島上去。

  從對馬島上,登陸倭國。

  女真南下的消息,傳入北京。

  北京抄錄一份,沿著線路,送往龍船上去。

  十月十九。

  龍船抵達濟南府,朱英早早就在岸邊迎接龍船。

  皇帝詔令,朱英上船。

  朱英叩拜後,整理好冠帽,隨著內侍乘坐小舟,穿過如軍陣一般的巨型船隊,才來到水中央的龍船之上。

  龍船十分平穩,皇帝還在看從京師傳來的奏章。

  出巡,和在養心殿一樣,天天看奏章,時而御批,時而稱讚,就是沒有娛樂項目。

  朱英叩拜在地:「臣山東督撫朱英問聖躬安?」

  「朕安。」

  朱祁鈺打量著這位能臣:「起來,讓朕看看,怎麼有白頭髮了?」

  一句話,讓朱英淚崩了。

  皇帝沒說他的功績,竟在關心他的身體。

  「朱英啊,朕沒記錯的話,你今年才四十一歲吧?」

  朱祁鈺看著他:「你出京的時候,滿頭烏髮,精神灼爍,這才兩年多,怎麼有白髮了呢?」

  「謝陛下諄諄關懷,臣的頭髮,確實白了。」

  朱英都沒想到,皇帝對他記得這麼清楚。

  他年少得志,正統十年,年紀輕輕的就登進士第,三十九歲,被皇帝賦予重任,任一省督撫,抓軍政大權。

  今年才四十一歲呀!

  他慢慢摘下官帽,竟是滿頭花白的頭髮。

  朱祁鈺頗有幾分動容,站起來,走到朱英的面前,輕輕摸他的頭髮:「怎麼都白了呢?」

  「你才比朕大十歲啊?看著似乎比朕大了二十歲啊。」

  「朱英,你政績做得好,也要注重自己的身子骨啊,朕還想帶著你去崑崙山封禪呢!」

  朱祁鈺將他扶起來:「務必調理好自己的身體,你在山東做得好啊。」

  「朕未到山東時,就派人暗訪整個山東,你的奏疏里沒有誇大其詞,真的是百姓安家立業,夜不閉戶。」

  「朱英,你是有大功的。」

  「皆是陛下信賴,授予微臣全權之權,才有今日情境,皆是陛下之功。」朱英又要磕頭。

  朱祁鈺卻拉著他:「是你的功勞,就是你的功勞,朕都看在眼裡。」

  「山東是寶地啊,但是,山東百姓卻是最苦最窮的,原因就不說了。」

  「現在,你讓山東重現生機,朕很欣慰。」

  朱英所做的這些,不就等皇帝這句誇讚嗎?

  「明年,三年之期滿了。」

  說到這裡,朱祁鈺看了眼朱英。

  朱英整顆心提在嗓子眼,努力這麼多,就等著升官呢。

  「朕給你兩個選擇,以你之功,可直接入閣,位極人臣。」

  「另一個選擇,就是你再去其他省,督撫三年,再回中樞。」

  朱祁鈺道:「朕沒別的意思,由你自己來選,入閣也好,再去地方也罷,朕都支持。」

  朱英還真的想多了。

  各地都有督撫,難道誰做的不好,皇帝想替換掉誰?

  「朱英,其實中樞也需要你,地方也需要你,你是能臣,哪裡都需要你呀。」朱祁鈺道。

  「臣不知該如何選擇。」朱英也是傻的。

  朱祁鈺讓馮孝,把高宗本、邊永的奏章找出來,給朱英看。

  朱英看完就明白了,新建的交趾省,需要他朱英。

  「對朝堂來說,暹羅的糧食,至關重要啊。」

  「但督撫交趾的人選,朕左思右想,都沒人合適,所以想到了你。」

  「但你已經在地方呆了三年,又有如此卓越功績,入閣是理所應當的事,朕也得考慮你的想法啊。」

  朱祁鈺話說到這個份上了。

  朱英自然跪在地上:「為國為民,乃臣之所願也,臣願去交趾,再擔任一屆督撫,為君分憂。」

  「可你這花白的頭髮,讓朕很擔心啊。」

  朱祁鈺把他扶起來:「這樣吧,朕從太醫院派兩個太醫,放你在身邊,你要事事聽太醫的話,你若早死了,朕可饒不了你。」

  「臣不敢早死,臣還想隨著陛下去崑崙山封禪呢!」朱英笑道。

  「好!」

  朱祁鈺拍著他的手背:「你朱英給朕好好活著,朕去崑崙山封禪,必帶著你朱英!」

  「你把交趾給朕督撫好了,文廟必有你一席之地!」

  這話讓朱英心花怒放。

  現在入中樞,他確實能稱名臣,但也只是一代名臣而已,想成為千古名臣,就得做下震撼千古的大事,才有資格入文廟。

  和朱英聊了很久,晚間擺下宴席,君臣盡歡。

  龍船會停在濟南府三天。

  等待項忠和梁珤來叩見。

  朱英則被留宿龍船,晚間開了場詩會,朱英、郭登皆是詩才,御駕還帶著丘濬,甚是熱鬧。

  翌日清早,朝鮮軍報單獨送來。

  「朱英起了嗎?」朱祁鈺問馮孝。

  「回皇爺,朱督撫四點就起床了。」馮孝回稟。

  「宣來,一起用早膳。」

  馮孝看出來了,皇帝對朱英寵愛至極。

  從京師出來,近兩個月了,龍船數次停靠,詔見很多官員,但留宿龍船上的,只有朱英一個人。

  很快,朱英進來叩見。

  「你看看,朝鮮軍報,有何看法?」

  朱英知道皇帝的性子,也不客氣,迅速瀏覽,皺眉道:「陛下驅趕女真南下,是要對倭國動手了?」

  「倭寇之根源在倭國,倭國不平,倭寇就永遠不會消失。」

  朱祁鈺道:「可不能小瞧倭國呀,根據皇城司的情報,倭國正處於前所未有的內亂,倭軍戰鬥力極強,恐怕不在明軍之下。」

  「臣亦有耳聞,倭軍矮小而精悍,其人悍不畏死。」朱英道。

  別看小倭子矮,但打其仗來,絕對夠凶。

  明軍未必是他們的對手。

  「朱卿來看地圖。」

  朱祁鈺讓人把紋繡的大明地圖展開,指著對馬島的位置說:「龔永吉,就在這座島上。」

  「這座島,一直以來,被朝鮮和倭國反覆爭奪。」

  「在永樂年間,此島被朝鮮占據,而今,被大明占據,龔永吉正在這座島上,建立堡壘。」

  「朕讓女真人南下,是讓倭國更亂。」

  「朕已經讓龔永吉,和倭國建立聯繫了,朕欲編練一支倭軍……」

  朱祁鈺忽然停下,看向朱英:「朱英,朕能信你嗎?」

  朱英嚇了一跳,跪在地上:「臣乃陛下鷹犬爪牙,如何敢背叛陛下?」

  「那這支倭軍,朕就交給你,你來訓練,等朕用時,便給你下旨,屆時你按照聖旨行事便是。」

  朱英何其敏銳,見皇帝把他作為一招後手,就隱隱猜到皇帝幹什麼了。

  「話說回來。」

  「倭國是寶地啊,此地盛產銀子。」

  「只要朕能占據,就有取之不竭的銀子用了。」

  然而,朱英則滿臉懵:「陛下,倭國窮困,哪來的銀子呀?」

  真的,沒戰亂前的倭國,窮得都得賣身,哪來的銀子啊。

  「窮困?朱卿,你看看洪武實錄吧,倭國進獻了太祖皇帝多少銀子呀?」

  朱英訝異問:「真的?」

  「朕還能騙你不成?」

  朱祁鈺道:「倭國產銀,只要挖出倭國的銀礦,夠朝廷活個一百年。」

  朱英吃驚,他回去得好好查閱一下典籍。

  「王越在朝鮮做得不錯。」

  朱祁鈺道:「放任女真離開,又帶走了二百來萬人口,朝鮮人口壓力銳減,這下朝鮮就安定了。」

  朱英聽著皇帝自言自語,也不敢說話。

  「等你督撫交趾時,也要學學王越,有些人沒必要留的。」

  朱祁鈺瞟了他一眼:「永遠記住,這世界上只有漢人才是人,其他人都不是。」

  朱英嚇了一跳:「陛下,此言不可胡說。」

  「朕就跟你說說。」

  「朱英,其實朕更喜歡接手一批爛地,像朝鮮中部這樣,被女真人給打爛了的地方。」

  「這種地方,大明才能建立起來深入的統治。」

  「像朝鮮南方,這等傳檄而定的地方,早晚還會叛亂的。」

  「朕不喜歡。」

  朱英竟點點頭:「他們能被大明傳檄而定,也會被倭國傳檄而定,也可能自己滋長野心。」

  「但南方還有那麼多士紳,該怎麼辦呢?」朱祁鈺看向他。

  「殺!殺絕!」

  朱英認真道:「交趾得而又失的覆轍,一定不能再重演了!」

  這話,讓朱祁鈺很滿意:「孫可法做的不錯,就殺絕吧,至於朝鮮南方的水師,調回來,放在山東,朱英,你來看著。」

  「臣遵旨!」

  「從朝鮮看到大明,大明也遍地是士紳啊,若有人阻礙了朕的路,你說該怎麼辦呢?」

  這才是朱祁鈺要說的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