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收回世券,罵死成國太夫人!(七夕

  第202章 收回世券,罵死成國太夫人!(七夕快樂!)

  成國公府。

  朱儀不在京中,做主的是朱儀的弟弟,朱佶,和成國公世子朱輔。

  「邢國公大駕光臨,蔽府蓬蓽生輝。」

  朱佶也在京營里謀職。

  但其醉心詩畫,對武事並不十分精通。

  他喜歡找幾個清談客,在勾欄瓦舍里談詩論畫,不願意和一群渾身散發臭味的丘八在一起。

  于謙拱手見禮,坐在客位上,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因為成國公府上太熱情了。

  朱佶不停巴結,和于謙談論詩詞。

  朱輔親自奉茶伺候。

  連老成國公朱勇的夫人平陰夫人王氏,和朱儀的夫人成國夫人胡氏,全都陪同,舉家歡迎。

  「今日奉天殿上,陛下震怒,爾等可知?」于謙放下茶杯,正色問。

  朱輔低下頭。

  他在宮中做侍衛,自然聽到點風聲。

  皇帝重提土木堡,要追責戰敗將軍。

  「邢國公,家夫已經去世多年了,難道還要攪擾他的安寧嗎?」平陰夫人開口。

  「太夫人嚴重了,收回世券而已,何來攪擾逝者安寧?」于謙和顏悅色。

  太夫人卻道:「不瞞邢國公,老身家中的世券,放在祠堂里,不年不節的,擅開祠堂,會驚擾先人的英靈,對先人不敬。」

  于謙碰個軟釘子:「那太夫人的意思是?」

  「老身會親自入宮,向太后、陛下稟明情況,等年底開宗祠時,自然將世券雙手奉上。」

  這老太太很有心計。

  皇帝做事三板斧,只要第一板斧沒劈出去,後面自然沒勁了。

  等拖到了年底,皇帝沒有說辭,如何收回成國公府的世券?

  她還有一層心思,英國公府倒台是必然的,邢國公肯定會頂替成為大明第一國公,她家成國公想繼續做第二國公府。

  世券當然不能交上去,他家得罪了皇帝,一旦收回世券,皇帝還會賜下來嗎?

  于謙眯著眼睛,緩緩道:「太夫人。」

  「聖旨已下,便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您也不是市井愚婦,胡攪蠻纏是沒用的。」

  太夫人臉色一變,于謙這話說得太難聽了,把她比作市井愚婦。

  你于謙已經不是清貴文臣了,和我們一樣,都是茅坑裡的石頭!

  擺什麼臭架子?

  「何況,本首輔親自來。」

  「乃是陛下眷顧爾等,格外優容。」

  「若讓都知監的太監來,可就不是本首輔這麼好說話了。」

  啪嚓。

  于謙手指撥動一下茶杯,茶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意思是,都知監下場,你家人就會像這茶杯一樣,全都得死。

  「你!」太夫人站起來,指著于謙。

  于謙可不在乎她。

  「您邢國公非要攪擾先夫英靈嗎?」

  「一點顏面都不顧?」

  太夫人怒不可遏:「哪怕老身這七旬老太,也沒有這個面子?」

  成國公府絕不能丟了世券!

  皇帝本就厭惡朱儀,要不是有胡濙護著,朱儀早就被削爵論罪了。

  一旦收回世券,朱儀還能拿回來嗎?

  皇帝會賜嗎?

  沒了世券的成國公府,算個什麼?

  「太夫人跟本首輔賣面子嗎?」

  于謙倏地笑了:「景泰元年,本首輔就曾上書陛下,言道:朱勇損兵折將,有罪於國,應當削掉爵位,推平墓碑,載入史冊,永受罵名!」

  「今天!」

  「本首輔還是那句話!」

  「朱勇配當平陰王嗎?」

  「配嗎?」

  于謙忽然厲吼:「爾等捫心自問,他配嗎?」

  太夫人身體一軟,跌坐在椅子上。

  傻傻地看著于謙,他要揭開勛臣的遊戲規則嗎?

  所謂功績,無非是吹捧出來的。

  初代成國公朱能,真就那麼神嗎?

  不就是花花轎子眾人抬。

  伱吹吹我,我吹吹你,商業互吹,混個更高的爵位,遺澤子孫。

  勳爵就是這種規則!

  文官不是嗎?

  哪有那麼多治世之臣?

  為什麼朝朝都有所謂的曠世奇才,不就是商業互吹吹出來的嘛!

  你于謙厲害!

  但不代表你兒子于冕也厲害!

  你不需要別人吹捧,難道于冕不需要嗎?你的子孫不需要嗎?

  再說了!

  你于謙真不需要嗎?

  你立下再大的功績,若沒人吹捧,你就是名將?

  呵呵,古往今來,多少真正的名將淹沒於歷史長河之中,就是因為沒人吹捧!

  你于謙今日得罪了舊勛貴!

  明日,就會有新勛貴,有樣學樣,開始對你的後人!對你的功績提出質疑!

  這世上誰才是真的乾淨呢?誰能扛得住詆毀呢?

  到時候,你于謙又算什麼!

  「于謙,你真要把路走絕了嗎?」太夫人眸中怒氣隱現,卻還在勉力壓制。

  于謙站起來,朝著太夫人一禮:「本首輔不想提及往事,但有些事,這裡過不去。」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當初,陛下新君登基,為了穩定朝局。」

  「沒有追究朱勇的過錯!」

  「但不代表他沒錯!」

  「今日陛下追責土木堡之戰,收回戰敗者的世券,爾等應該清楚,已經法外開恩了!」

  「若依本首輔之進言!」

  「應該收回朱勇一切封賞,推平墓碑,讓他背負千古罵名!」

  「土木堡之敗,他要承擔大責任!」

  于謙爆喝,旋即語氣一緩:「但陛下心存善念,今日收回世券,明日靠著朱儀的戰功,自然便能重得世券。」

  「這是小懲大誡,是陛下的恩典!」

  「若太夫人一意孤行,非要入宮攪擾聖母皇太后的安寧。」

  「屆時天家震怒,本首輔可護不住你朱家。」

  于謙拂袖而去。

  「國公慢走!」

  朱佶趕緊追出去:「國公見怪,老母親心懷先父,所以不忍開宗祠。攪擾先父的安寧,絕不是忤逆聖旨,請國公莫怪。」

  于謙回眸,目光森寒:「拿來!」

  「這……」

  朱佶還想說和。

  但于謙受不了糖衣炮彈,乾脆擺出冷硬的態度。

  皇帝推他出來,就是得罪人的。

  他要是和顏悅色,皇帝胸中的邪火往哪發?

  「本首輔不想再說第二遍!」

  「請國公給下官一點時間……」

  朱佶話沒說完,于謙掉頭就走。

  朱佶直接懵了,于謙就這麼剛,當初大功歸來,可沒少懟皇帝。

  他連皇帝都敢懟,區區沒落的成國公府,算什麼?

  朱佶趕緊追上于謙,跪伏在地:「國公啊,開宗祠是需要時間的,求求國公給成國公府留一點顏面吧!」

  「本首輔何時沒給你家顏面?」于謙面冷心硬。

  這時,朱儀妻子胡氏過來,盈盈行禮,啜泣道:「拜見邢國公。」

  「家夫成國公尚在廣西,不在京師,家裡沒個主心骨。」

  「就算開宗祠,也要招來家中各房,大家坐下來共同商量。」

  「需要漫長時間的,但妾身家中絕無忤逆聖旨之意。」

  「還請國公看在家父的面上,給成國公府一點時間,世券必然交上來。」

  胡氏搬出胡濙來。

  還是拖字訣?

  「成國夫人,老太傅也不敢忤逆聖旨!」

  于謙誰的面子也不給,冷冷道:「本官來索要世券,乃陛下欽命。」

  「此乃聖旨,忤逆者誅族之大罪!」

  「爾等該心知肚明。」

  「既然爾等不給,那就等都知監來要吧。」

  「屆時陛下震怒,收回去的可不止世券了。」

  胡氏臉色微變,還想辯解。

  「成國夫人,成國公在廣西的戰績,可讓陛下十分不滿啊。」

  于謙堵上她的嘴:「倘若因為區區世券,讓陛下數罪併罰,這成國公府,怕是不知道有幾人能活。」

  朱輔哭喪著臉。

  最倒霉的是他,他應該繼任成國公爵位的,結果皇帝收回世券,他怎麼辦?

  「邢國公莫惱,下官這就去取,去取!」朱佶沒辦法了。

  相反,世券被收回,最無所謂的是他。

  反正爵位世襲,也輪不到他頭上。

  兄長朱儀不在家,家裡做主的只能是他了。

  「請邢國公入堂少待。」朱佶請于謙回堂內歇息。

  而太夫人正在跳腳。

  皇帝憑什麼就收回世券啊,世券是兩代國公用命博出來的,憑什麼要收回去啊!

  「邢國公,做事非要這麼絕嗎?」太夫人胸中這口惡氣咽不下去。

  于謙施施然坐下,眾人誹他、謗他、辱他、罵他那又如何,他永遠都是于謙。

  沒有回答。

  「你也是勛貴!」

  「今天能收回我成國公府的世券,明日也能收回你邢國公府的世券。」

  「我家兩代國公,為大明披肝瀝膽,死於任上。」

  「第三代國公,仍在前方熱血拼殺。」

  「難道還不夠嗎?」

  「您也是打仗的,應該知道,這天下哪來的什麼常勝將軍,誰都有錯的時候,都有戰敗的時候。」

  「難道就連一條活路都不給留嗎?」

  太夫人會錯意了,以為皇帝要徹底挖了成國公府的根子。

  畢竟成國公府特殊。

  是軍中的山頭之二,朱儀又反覆橫跳,惹得皇帝厭惡。

  所以太夫人想多了。

  于謙慢慢看向她,慢慢站起來。

  太夫人拄著拐杖站起來,怡然不懼于謙的目光。

  「太夫人在誹謗君上嗎?」

  「別給老身扣帽子!」

  太夫人厲喝:「老身早就想追隨平陰王而去了,有什麼可怕的?」

  「太夫人不怕,您的兒孫不怕嗎?」

  于謙後退一步,躬身行禮:「您是長輩,雖然朱勇有罪,但畢竟被追封為平陰王,本首輔便不再評價他。」

  「本首輔也不是嚼舌頭根子的人。」

  「就全當沒聽到。」

  「太夫人有情緒,在所難免。」

  「但本首輔要提醒太夫人一句,朱儀在廣西,那仗打得十分丟人,還不如他爹呢。」

  「陛下已經震怒,雖未下旨申斥,那也是看在先幾代成國公為國效忠的份上。」

  于謙淡淡道:「若太夫人一意孤行,惹得宮中震怒,收回的可就不止世券了。」

  太夫人臉色微變:「邢國公莫要嚇唬老身,老身見得多了,不是嚇大的!」

  「先收回世券,再論罪處責,哼,我成國公府何辜?」

  太夫人抿了抿嘴,死盯著于謙:「邢國公,你就沒考慮過,有一天,你的子孫也會重蹈成國公府的覆轍?」

  「怎樣?」

  「一張世券罷了!」

  「收回去,便再打回來便是!」

  「難道讓後人,永遠躺在前人的功勞簿上嗎?」

  「那種廢物,有存在的必要嗎?」

  于謙語氣凌厲,目光逼視:「若我于謙有那樣的子孫,便不是我于謙的子孫!」

  「哼!」

  「如今,陛下正是重用人才的時候。」

  「若你成國公府有能力,大可以憑戰功拿回世券,再封幾個侯爵都沒問題!」

  「可你們有嗎?」

  「只有弱者,才會在失敗面前,痛哭流涕,怨天尤人。」

  「陛下雄才偉略,壯志在胸,麾下不需要弱者,只需要強者,更不需要失敗者。」

  被于謙嘲諷。

  太夫人用拐杖使勁敲地,嘭嘭直響:「強者?我成國公府何嘗沒有?」

  「先父初代成國公(朱能),靖難時,取北平、奪薊州,真定大戰時救太宗皇帝於絕境!」

  「襲取大寧,鄭村壩之戰,力挫李景隆!」

  「攻破廣昌、蔚州、大同,東昌之戰力挫盛庸,二救太宗皇帝,背著太宗皇帝,衝出重圍!」

  「二敗平安,破彰德、定州、衡水!連戰連勝!」

  「靈璧之戰中生擒平安,淮河之戰擊敗盛庸,護擁太宗皇帝入南京,穩定帝位!」

  「成國公何其英雄?」

  「于謙,你敢說,初代成國公不是英雄嗎?」

  太夫人氣瘋了。

  作為朱家人,她對公公朱能的功績,如數家珍,這是成國公府中的榮耀。

  不許任何人質疑!

  「于謙,你回答老身!」太夫人死死盯著于謙。

  「是!」

  朱能的戰績,無可指摘。

  于謙必須承認,朱能是英雄。

  「先夫朱勇,隨宣宗皇帝平漢王叛亂,兵破迤東,宣宗皇帝數次巡邊,皆是朱勇隨行!」

  「正統九年,在富峪川、熱水川兩次擊敗蒙古軍隊!」

  「難道他不是英雄嗎?」

  太夫人厲喝。

  「不是!」

  于謙冷冷回答:「若朱勇有其父半身本事,土木堡會連戰連敗?」

  「太夫人所列舉的,不過是小仗而已。」

  「正統九年,本首輔也在朝中,當時戶部尚書金濂,可上書駁斥過朱勇有冒功之嫌!」

  「朱勇之能,皆賴其父!」

  于謙的評價,讓太夫人臉色急變,仍在辯解:「那是宣德朝沒有大仗可打,若給吾夫機會,他便如先父一般,英雄蓋世!」

  「吾子朱儀,只要給其機會,他便鶴唳九霄!」

  這是把商業互吹的話,當真了。

  于謙懶得掰扯,盯著太夫人:「太夫人問本首輔,若我于謙後人不濟,我于謙該如何?」

  「本首輔就告訴你!」

  「若本首輔還在,就請陛下奪爵閒住;若本首輔去世了,本首輔就會寫下家訓,請當代皇帝代為執行!」

  「初代成國公何其英雄!」

  「但他英年早逝,無暇教子!」

  「致使其子不上不下,打仗無能,治國不行,貽害萬世!」

  「而朱勇,更不會教子!」

  「兩個兒子,無一成材!」

  「你說朱儀,能鶴唳九霄?」

  「太夫人,您看看朱儀在廣西打的仗吧?」

  「陛下在奉天殿罵了幾次了,只有你成國公府尚不自知!」

  「還有這朱佶,在京營里任職,卻招來一群清談客,在府衙吟詩作畫!飲酒作樂!」

  「這就是你們成國公府!」

  「快點認清現實吧!」

  「大明就因為你們這些蛀蟲,才會從輝煌跌落,變成如今人人可欺的弱國!」

  「若任由爾等尸位素餐,大明如何復興?」

  「太夫人也是有識之士,您來告訴本首輔,靠你們成國公府,大明會何去何從?」

  于謙直接開罵。

  太夫人身體一晃,她一輩子的驕傲,就是那如戰神一般的公爹,還有引以為傲的夫君,引以為豪的兒子!

  可在于謙嘴裡,竟都如此的不成器!

  不,不是不成器。

  而是一群蛀蟲!

  她眼中的成國公府,才是大明的中流砥柱,是大明的根基啊。

  可在于謙眼裡,他們是啃食大明的蛀蟲啊。

  關鍵,于謙有罵她的資格啊。

  和于謙的大功比起來,她家真的米粒之珠,難和太陽爭輝。

  此刻,捧著世券進來的朱佶,剛好聽到于謙的叱罵,頓時淚流滿面:「邢國公,您豈能如此辱沒我家!」

  于謙瞥了他一眼:「龍爺犬孫!」

  「你!」

  朱佶來不及叱罵。

  發現老母親不行了,軟軟倒下,他瘋跑過來,趕緊扶住母親:「去請太醫,快去請太醫!快啊!」

  但太夫人實在被于謙氣壞了。

  氣順不過來。

  整個人不停抽搐。

  眼珠子死死地盯著于謙。

  眼神嗬人。

  于謙怡然不懼,和她對視。

  越看,太夫人胸中越怒,她最大的驕傲,卻被于謙親手粉碎,然後摔在地上,踩了幾腳。

  她一生最大的榮耀啊!

  在于謙眼裡,竟不如一坨屎!

  自吹自擂!

  貽笑大方!

  太夫人感覺喉頭腥甜,身體拼命抽搐,眼看就不行了。

  「于謙,你代陛下收回世券,便收回世券,何必氣死我母!」

  朱佶抱著母親,仰頭死死盯著于謙:「我朱佶和你誓不兩立!啊啊啊啊!娘啊!」

  成國公府雞飛狗跳。

  但老太太忽然吐出口血,張了張嘴,想摸兒子的臉,嘴裡喃喃道:「你、你要爭氣!」

  「不要丟爺爺、和你爹的臉,爭氣……」

  「我成國公府,不是廢物!」

  「不是!」

  老太太一輩子的榮光,卻在頃刻間粉碎,直接承受不住,崩潰了。

  「娘……娘啊!」

  朱佶嚎啕大哭。

  躁動的成國公府,忽然平靜了。

  胡氏和朱輔全都撲過來,圍著老太太跪下來,哭成一團。

  而于謙幽幽一嘆:「世券呢?」

  一聽這話,差點氣炸了朱佶。

  「于謙,你氣死我母親!你……」

  朱佶一肚子罵人的話。

  但面對于謙的眼睛,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朱佶。」

  「本首輔說話一是一,二是二。『

  「所說的這些,可有半句假話?」

  于謙冷冷道:「害死太夫人的,不是本首輔,而是你、你,你們這些不爭氣的子孫!」

  「因為爾等不爭氣,太夫人才閉不上眼睛,死不瞑目。」

  「世券拿來!」

  朱佶目眥盡裂,于謙豈能如此辱他家啊!

  卻慢慢低下了頭,把怨恨埋在心裡。

  「拿來!」于謙又說話了。

  朱佶慢慢放下老太太,膝行過去,撿起世券,跪伏著,雙手高捧,將世券雙手奉上。

  「沒有一絲血性,成國公府徹底沒落了。」

  于謙接過世券。

  朱佶閉上眼睛,眼中流出絕望的淚水。

  確實沒有骨氣。

  連親生母親被氣死了,他都不敢對付殺母仇人!他朱佶不配為人!

  于謙走到門口。

  胡氏忽然道:「邢國公,您就沒有一絲愧疚嗎?」

  于謙回眸:「爾等直呼本首輔姓名。」

  「本首輔沒有怪罪爾等。」

  「已經是法外開恩了。」

  言下之意是,這些愧疚,已經因為爾等的無禮,抵消了。

  整個成國公府傳來悲拗的哭聲。

  出了府邸,于謙幽幽一嘆。

  皇帝的心狠啊。

  讓他來當出頭鳥,美其名曰是削掉英國公府和成國公府的威望,讓他邢國公來當勛臣中的新山頭。

  但何嘗不是,等皇帝扛不住壓力時,就把他推出去殺了,他就是現代晁錯啊。

  晁錯不好當啊。

  下一家,楊俊家。

  平鄉伯陳輔家,沒有世券,陳輔能繼任其父陳懷的爵位,還是皇帝特許的,他家沒有世券。

  任禮沒封爵。

  恭順侯吳瑾(吳克忠)和廣義伯吳琮(吳克勤),人都死了,從旁支挑出來的人繼任爵位。

  收回世券沒有難度。

  泰寧侯陳涇,本事平庸,但在宣鎮之戰時,在他麾下謀職,又沒有立下戰功,所以拿回世券的難度不大。

  真正難的是李瑾、陳韶、沈淮三人。

  他們都是皇帝的心腹。

  收回他們家中的世券,最是困難。

  而在宮中。

  朱祁鈺還在景陽宮裡。

  「朕已經讓人給你祖父報喜了。」朱祁鈺面帶笑容。

  林敬妃笑意盎然。

  她終於體會到了,被皇帝愛護的滋味。

  「皇爺,先不要,若誕下女嬰,豈不讓祖父空歡喜一場?」林敬妃讓侍奉的宮娥,加個墊子,才舒服些。

  宮娥看她的眼神,都能嫉妒出火來。

  大家都是千金貴女,憑什麼你就能爬上龍床啊?

  林敬妃捂著肚子,雖然小腹仍然平平,但她卻能感受到一條新的生命,正在腹中孕育。

  「多個公主也好。」

  朱祁鈺笑道:「朕也喜歡公主,固安能多個妹妹,她必然也是欣喜的。」

  「可奴婢想要兒子嘛。」林敬妃還喜歡自稱奴婢。

  她給皇帝做過貼身奴婢,不但不羞恥,反而讓她自覺高人一等。

  「就算這次不是,以後也會有的。」朱祁鈺和顏悅色。

  敬妃要過來,坐他身上。

  朱祁鈺按住她:「你坐著,不許亂動。」

  「有什麼事就說話,讓宮人伺候著。」

  「不要來回走動,也莫要去其他宮中溜達。」

  「在自己宮中安心養胎。」

  「朕得了閒暇,便過來看你。」

  朱祁鈺寬慰她。

  「皇爺,這景陽宮奴婢都看遍了,無甚意趣。」

  敬妃撒嬌:「閒來無事,奴婢還想去萬歲山看風景,想去太液池泛舟……」

  越說越離譜了。

  「等孩子出世,明年朕就帶你去太液池上泛舟,如何?」

  朱祁鈺也不惱怒:「你想見誰,朕宣她們入宮,陪伴你便是。」

  這年頭沒有手機。

  女子又不能拋頭露面,就算喜歡看些雜書,雜書的數量也不多,若是跳脫的性子,在宮中必然是憋悶的。

  「朕讓鐘鼓司排些戲,讓宮人去學,然後演給你看,給你解悶兒,如何?」朱祁鈺決定趁機發展戲劇。

  茶餘飯後,總要有個人興趣愛好的。

  華夏文化,不能永遠是束之高閣的經義,也需要地攤文學。

  「謝皇爺恩典!」敬妃要行禮。

  朱祁鈺趕緊按住她:「以後不許多禮,朕是你的夫君,沒有這麼多禮節,安心養胎便是。」

  敬妃露出甜甜的笑容。

  捂著小腹,愈發歡喜。

  這個孩兒給她帶來太多好東西了。

  若皇貴妃、淑妃、莊妃生下的都是女兒,她誕下龍子,她就能晉皇后位。

  倘若孩子能早產,說不定還是好事呢。

  她念頭紛飛。

  這個時候,馮孝傳來消息,說平陰夫人死了,似乎是被邢國公氣死的。

  「真的?」朱祁鈺訝然。

  「回皇爺,成國公府已經派人來報喪了!」

  馮孝沒想到,于謙這麼狠,去成國公府收世券,結果把人家老太君給氣死了。

  「世券呢?」

  馮孝呈遞上來。

  上面還有香灰味道。

  朱祁鈺展開,看了一眼,又合上:「保存好,等朱儀立下戰功,再賜回去。」

  「平陰夫人不幸,宮中多給些賞賜吧,以王妃禮下葬。」

  「再追封朱能為親王。」

  馮孝忽然抬頭,震驚道:「皇爺,這沒有先例呀。」

  朱祁鈺嘆了口氣:「于謙鬧得太大。」

  「朕得給他擦屁股。」

  「也藉此告訴勛臣,收回世券,不是不賞賜下去了,也不是追責。」

  「而是為了給漠北王遮羞。」

  「馮孝,這個度得把握好啊。」

  朱祁鈺也沒想到,朱勇的夫人竟然被氣死了。

  會產生一系列非常惡劣的影響。

  像李瑾、陳韶、陳涇、陳輔等人,還有楊信、楊俊、楊珍等等,都是要安撫的。

  重點還有木琮、朱永等人。

  都是要安撫的。

  他不想加授朱儀、朱佶的官位,就得追封朱能,因為朱勇沒這個資格,追封他為親王,那夠資格當親王的,實在太多了。

  只能加封朱能了,何況,幹掉了張輔,也需要提一提朱能的爵位。

  他也在告訴新勛貴。

  朕不是吝嗇之君,爾等只要為朕效力,等死後就能追贈親王爵位,才是真的與國同休。

  「奴婢明白!」

  馮孝咬牙道:「可此事一旦開了口子,後面沒法堵住呀。」

  「故成國公固然有大功於社稷,但類似於成國公戰功的將軍,不是沒有。」

  「眾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皇爺一旦追封一位,很多人都要追封的。」

  馮孝的擔心不無道理。

  「那就都追封吧。」朱祁鈺道。

  敬妃被納入後宮後,第一次聽到皇帝討論政事。

  以前她在乾清宮伺候的時候,倒是經常聽,但當時朝政和她無關,以後則不一樣了。

  雖和她無關,但和她腹中的孩兒有關係。

  「奴婢遵旨!」馮孝立刻去傳旨。

  追封朱能,是在告訴勛臣,朕收回世券,只是小懲大誡罷了,不要心亂,只要爾等立下功績,朕不會吝惜爵位的。

  同樣先祖顯赫的,心裡必然蠢蠢欲動。

  「朕做事太急了。」

  朱祁鈺嘆了口氣。

  他不該敲打宗室後,就立刻拿勛臣開刀,應該先拿文臣開刀,最後敲打勛臣。

  順序錯了,就丟出去一個親王爵位。

  不過,也有好處。

  世券收回來了,勛臣的心,也被捏住了。

  朱祁鈺目光看向敬妃肚子,為人父母者,為孩兒計深遠啊。

  宮外。

  遂安伯府。

  陳韶今日下值時間早,回到家中,先去後院給母親請安。

  他能襲兄爵位,靠的就是老母親朱氏一番籌謀,才勝過了弟弟陳瑄,得到爵位。

  進入中堂,行禮之後。

  朱氏正在品茶,孫子孫女圍繞膝下,她怡然自得。

  「怎麼?心中不安?」朱氏抬頭,看向兒子。

  上一代遂安伯陳英,有三個兒子,庶長子陳塤,二子陳韶,三子陳瑄。

  三個兒子,三個母親。

  所以遂安伯的內院,也是明爭暗鬥,沒有安寧時候。

  陳韶是第四代遂安伯,家族分成很多支房,錯綜複雜。

  好在陳韶被皇帝看重,才能壓制家族內部。

  「母親,今日陛下下旨,追責土木堡戰敗之臣,要收回世券!」陳韶不敢隱瞞。

  他如此優秀,全賴母親調教。

  母親出自書香門第,但後來家中變故,被賣到了遂安伯府做丫鬟,因長相出眾被陳英看中,收入房中。

  朱氏經歷實在太多了。

  敏銳察覺到機會。

  她使個眼色,讓孩子們都出去,下人也都出去。

  只剩下他們母子。

  「韶兒,為娘問你,你能力如何?」朱氏問。

  陳韶自信滿滿道:「陛下給孩兒機會,孩兒就能扶搖直上。」

  「那陛下對你如何?」朱氏又問。

  「恩同再造!」陳韶肯定道。

  朱氏卻笑了。

  陳韶恍然,以他的能力,拿回世券,輕輕鬆鬆,甚至是侯爵、國公的世券!

  何必在乎一時得失呢!

  他趕緊站起來,衝著母親跪下:「孩兒謝母親指點。」

  「韶兒,你既是陛下爪牙,就要做爪牙應該做的事情。」

  朱氏道:「你想一想,土木堡已經過去八年了,那是朝堂誰也不願意提起的痛,陛下為何要提及呢?」

  陳韶滿臉懵,搖搖頭。

  「你也是為人父母的,難道不知父母之心?」朱氏反問他。

  陳韶有點明白了。

  朱氏乾脆點破:「陛下多疑,行事多有深意。」

  「近來宮中喜訊頻傳,三位嬪妃先後有了身孕。」

  「皇嗣後繼有人。」

  「而陛下,乃朝臣迎立,非先帝御詔欽封,再加上漠北王存活於世,皇位不穩。」

  「陛下總擔心,皇位易手。」

  「以前陛下的弱點是無子嗣。」

  「現在有了子嗣,又成為陛下的新弱點。」

  「為了彌補這個弱點。」

  「陛下就要重提土木堡,一來,削弱漠北王的威望,讓天下人看清漠北王的真面目。」

  「二來,是敲打勛臣,讓勛臣知道,該效忠於誰!」

  「所謂收回世券,不過是震懾罷了,日後等改立太子的時候,世券自然會賜下來的。」

  陳韶這才明白深意。

  皇帝這是為皇嗣鋪路呢!

  可皇嗣還未誕生,皇帝就已經為其計謀深遠了。

  「韶兒,從你孕育在為娘肚子裡的那一刻起,為娘就開始為你籌劃了。」

  朱氏嘆了口氣,把兒子扶起來:「做父母的,總要多為孩兒考慮的。」

  「陛下雖是聖人,卻仍免不了俗。」

  「人之常情。」

  陳韶淚目。

  他知道,母親為了他,吃了多少苦。

  「孩兒這就入宮,將世券雙手奉上。」陳韶領會母親深意。

  「我兒果然聰慧。」

  朱氏笑道:「但這還不夠,你還要說服襄城伯、修武伯,最好還能說動西寧侯,你們四人一起入宮,交還世券!」

  陳韶面露苦澀,沈淮好說,因為沈淮一直想重獲皇帝寵愛,自然捨得世券。

  李瑾也好說,李瑾本事大得很,如今在漠北屢立戰功,不在乎伯爵世券。

  難的是西寧侯啊。

  西寧侯宋傑、宋偉兄弟,是他們的舉主,算是恩人,如何能聽他陳韶的勸呢?

  朱氏卻笑了:「韶兒,你能重獲世券,憑藉陛下對西寧侯一家的寵信,難道就不會重獲了?呵呵,下次封賞的世券,估計是國公世券了。」

  「這?」

  陳韶立刻明白了。

  他家能看透的事情,宋家一定能看透。

  「謝母親指點!」陳韶又跪下磕頭。

  朱氏笑道:「你兄長兩個女兒已經長成,雖不是國色天香,但也是賢良淑德的。」

  「你是家主,又是親叔叔,要給她們找個好人家啊。」

  「母親的意思是?宋家?」陳韶皺眉。

  朱氏立刻搖頭:「宋家不行,宋家支脈太多,家族太大,又和皇族牽絆極深,攙和進去有害無利。」

  「那母親指的是?」

  朱氏瞪了他一眼,這小子一點都不愛動腦子。

  「自然是襄城伯。」

  「陛下多麼看重他,你沒看出來嗎?」

  「這個時機北進漠北,這是送功勞給襄城伯。」

  「等他回來,就要晉侯爵了!」

  「傻兒子!」

  陳韶恍然。

  「可李輔(李瑾兒子)已經定親了。」

  「你只看著李瑾,沒看到李瑾的兄長李璉嗎?」

  朱氏教子:「韶兒,李璉是李瑾的兄長,因為容貌醜陋,無法襲爵,先是李珍襲爵,後是李瑾襲爵,都沒他的份。」

  「但李璉,卻還能在北鎮撫司掌邢獄。」

  「足見其人才華。」

  「如今陛下不拘一格降人才,絕不會因為容貌醜陋,而讓大才遺落人間的。」

  陳韶震驚,他和李瑾交好。

  但沒想過,李瑾的庶兄李璉是個人才。

  「為娘的已經打聽過了。」

  「李璉兒子,李鄌,受其父影響,到現在都沒人願意與其結親。」

  「而那些想攀附襄城伯府的人,李璉又看不上。」

  「所以呀,咱家的閨女,可以和李璉家定親。」

  朱氏娓娓道來。

  陳韶頷首:「李鄌,兒子是見過的,長得算是一表人才。」

  「其人雖無其叔父之能,但也是個上進的,配我陳家女兒,倒是不差。」

  「兒子會親自上門,和李璉談一談的。」

  「先把親事定下來,等我家女兒從宮中被放出來,再嫁給其子。」

  朱氏點點頭:「這還不夠,沈煜犯罪,一支被誅族,而沈淮短視,被陛下嫌棄。」

  「但為娘的知道,沈淮是有本事的。」

  「不如好事成雙,將另一個女兒,嫁入修武伯府。」

  陳韶同意。

  這叫不忘舊情,是好名聲。

  母子倆密談後。

  陳韶又去拜訪襄城伯府和修武伯府。

  與此同時。

  于謙出現在昌平侯府。

  楊俊本來被奪了爵位,但因宣鎮大功,所以復爵。

  「大帥!」

  楊俊聞聽于謙拜訪,立刻請假,從九門提督府回來。

  于謙坐在主位上,看了他一眼:「叫首輔。」

  「是,首輔!」楊俊知道,于謙是幹什麼來的。

  雖然聖旨沒有傳出來。

  但京中消息最是靈通,宮中有任何風吹草動,宮外立刻傳得滿城風雨。

  「陛下的聖旨,想必你已經知道了,本首輔是來收回世券的。」于謙沉悶道。

  「首輔。」

  「這世券不在下官手裡。」

  「在下官那弟妹手裡。」

  楊俊就是不想交出來。

  楊家將,已經成為朝中的中流砥柱。

  三將皆是總兵。

  未來有望一門兩侯,說不定還會出現一個國公。

  「你弟妹?」于謙皺眉。

  「首輔,您可能不知道,下官這爵位,是承自弟弟,吾弟楊傑,才是嫡子。」

  「吾弟命苦,英年早逝,又沒有子嗣。」

  「所以爵位才落到下官的頭上。」

  「但世券,一直都在吾弟妹手中。」

  楊俊臉上可沒半點悲傷,語氣中反而充斥著洋洋得意。

  廢話,楊傑要是有兒子,能輪到他承嗣爵位?

  「去取!」于謙道。

  「首輔,下官的弟妹是個母夜叉。」

  「吾弟去世後,便狀若瘋狗,誰也惹不起。」

  「下官去要世券,她不得跟下官拼命呀?」

  楊俊就是不想歸還世券。

  他長子楊珍有本事,但不足以封侯。

  再說了,他未來還會有更多的兒子,有世券傍身,豈不心裡有底。

  「去取。」于謙又重複一遍。

  「首輔大人呀,下官是真的拿不回來啊……」

  啪!

  一個響亮的耳光,抽在楊俊的臉上。

  于謙怒視著他:「給你臉了?去拿回來!」

  楊俊面露凶色,轉眼收斂。

  跪在地上,咬牙道:「下官不是不願意交還世券,而是拿那母夜叉沒辦法!」

  啪!

  于謙又扇了他一個耳光。

  「本首輔看在你曾在麾下效命的份上,給你活命的機會!」

  「若你不識相。」

  「那就去死吧!」

  于謙轉身就走。

  楊俊就是個蠢貨,當初就因貪侈、冒功、橫恣、杖死都指揮陶忠、嗜酒、杖打都指揮姚貴、盜軍儲等罪,被奪爵問罪。

  看于謙真走了。

  楊俊反而慌了,衝過去抱住于謙的腿:「大帥救命啊!」

  嘭!

  于謙窩心一腳,把他踹翻:「沒腦子的東西!」

  「你以為復了昌平侯的爵位,就能為所欲為了?」

  「聖旨都敢不聽,本首輔拿你沒辦法!」

  「等著宮中派人,收你的腦袋吧!」

  「滾開!」

  于謙又踹他一腳,憤憤出府。

  而在門口,刻意等了一會,楊俊竟然沒追出來。

  于謙真想把楊俊的腦殼打開,看看裡面裝的是什麼。

  「走!去西寧侯府!」

  于謙懶得理他。

  而他剛上官轎,門裡傳來楊俊的哭嚎聲:「大帥慢走,世券在這裡!求大帥收回世券!」

  楊俊衝到嬌子旁邊,跪在地上。

  于謙掀開嬌子窗簾,看向楊俊:「想清楚了?」

  「下官想清楚了!」

  楊俊被于謙罵醒了。

  他苦苦保存的世券,在皇帝眼裡,只是一張廢紙,他想封給誰,就封給誰而已。

  如果他楊俊不交上世券,他楊家就會被徹底打入深淵。

  「在這跪著,跪一天一夜,然後去宮中請罪!」

  于謙下轎,親手將世券收回。

  然後登上嬌子,一去不復返。

  楊俊不敢動彈。

  跪在原地,哭泣個沒完。

  他看到過往的行人,對他指指點點,頓覺十分羞恥,堂堂昌平侯,竟被這些泥腿子指點。

  「把他們打走!」

  「誰敢笑話本侯,本官要他們的狗命!」

  「快去!」

  楊俊本就是個沒腦子的蠢貨。

  無非是仗著其父楊洪的遺澤,否則,這種傻子,早就被除爵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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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