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大明皇帝,很難活過四十歲!
朱祁鈺坐在主位上,趙輝跪著。
「趙輝,寶慶太姑祖過世多少年了?」朱祁鈺問。
「回稟陛下,公主是宣德八年過世的。」趙輝掰手指頭算。
朱祁鈺眯著眼看著他:「還算有點良心,記得太姑祖哪天去的嗎?」
趙輝還真不記得了。
皇帝的臉色,肉眼可見的陰沉下來。
「微臣有罪!」趙輝嚇得磕頭。
「你不是有罪,你是該死!」
朱祁鈺語氣陰鷙:「你知道自己哪來的富貴嗎?是太姑祖給伱的!是皇家給你的!沒有太姑祖,你連個屁都不是!」
「微臣是個屁,微臣就是個屁!」趙輝磕頭如搗蒜。
「你是老糊塗了嗎?反反覆覆重複一句話?」朱祁鈺對他十分不滿。
養了八年,卻養不熟這位駙馬爺。
他終究是孫太后的人。
趙輝趕緊收聲,他是老了,卻不糊塗。
「回去自盡吧,滾吧。」朱祁鈺懶得看他。
養不熟的白眼狼,留之何用?
趙輝整個人都驚呆了。
但人老成精,他曾經是太宗皇帝寵臣,自然是嫡脈的人,從孫太后統率後宮,他就臣服於孫太后。
這些年,皇帝軟弱,大權衰微,他自然惟孫太后馬首是瞻。
誰能想到,皇帝一直在裝傻,奪門之夜,終於露出獠牙,除陳循削于謙,獨霸大權。
之前殺駙馬焦敬、李銘之時,他穩如泰山。
因為他的輩分、資歷實在過高,皇帝也拿他沒辦法。
現在不一樣了。
諸王入京,輩分高的比比皆是。
而且,皇帝把宗室攥在手心裡,駙馬也就沒用了,自然想殺便殺。
「求陛下開恩!」
趙輝匍匐在地上:「微臣願意投效陛下!」
「哈哈哈!」
朱祁鈺大笑:「投效朕?趙輝,你配嗎?」
「這些年過富貴的日子,荒廢了武藝,除了和姬妾玩樂之外,你還會什麼?」
「再說了,朝中袞袞諸公,宗室成千上萬,朕能用你幹什麼?」
「回去趁早結果了自己,省著給兒女惹麻煩。」
「滾吧。」
老厭物,朕說過,千萬別讓朕嫌棄你,嫌棄你的話,你就該下地獄了。
趙輝欲言又止。
想必他手上有孫太后的把柄,卻在猶豫該不該說。
朱祁鈺卻懶得搭理,孫太后不過是他的提線木偶罷了,諸王留在了京中,她也沒用了,該送上路了。
「請陛下屏蔽左右,微臣手上有東西,請聖上閱覽!」趙輝為了活命,也是豁出去了。
「朕沒興趣看,快點滾吧。」朱祁鈺懶得理他。
登時,趙輝如喪考妣,都說人老遭嫌,他沒了年輕時的狀貌偉麗、丰神如玉,如今的能力也被淘汰了,只剩下人憎狗嫌。
「微臣請陛下善待臣子。」趙輝還是不想死。
「你再囉嗦一句,朕就再賜死你一個兒子,囉嗦兩句,就兩個,滾!」朱祁鈺目光凌厲。
「嗚嗚嗚!」
趙輝淚如雨下,磕個頭,便走出了大殿。
朱祁鈺盯著他的背影,眼神陰鷙:「朕記得趙輝祖上是河套人,他死後就葬去河套吧,他家人也去河套,讓范廣安排個差事。」
趙輝是南直隸人,朱祁鈺說他是河套人,純屬是厭惡其家。
「奴婢遵旨!」馮孝想勸皇帝,讓趙輝拿出孫太后的把柄,再賜死他。
「皇太后有頭疾,讓王太醫給她診治一番吧。」
馮孝瞳孔一縮!
皇帝要賜死孫太后!
難怪他不想知道趙輝手裡的把柄,敢情皇太后已經是個死人了。
「奴婢遵旨!」馮孝戰戰兢兢。
「去吧,朕要看奏疏了。」
朱祁鈺要把這兩天沒看的奏疏,全都看一遍,省著被人糊弄。
他看奏章的速度極快。
轉眼天色漸黑,他卻沒有勞累的感覺,臉上露出滿意之色。
司禮監批閱奏章的水平見漲,和內閣配合得也好。
梁芳確實是個人才。
朱祁鈺微微頷首。
這時,馮孝慌慌張張進來:「皇爺,皇太后不許太醫診脈,還鬧著要見皇爺。」
「她不是有病嗎?有病就得看太醫,看朕幹什麼?」
朱祁鈺冷笑:「她既然鬧,就說明頭痛難忍,讓王太醫給她好好診治。」
「皇爺,這……皇太后晚上沒用膳,還說要絕食,令天下人看看皇爺您是如何盡孝的……」
過分的話,馮孝也不敢說了。
反正孫太后罵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朱祁鈺瞥了他一眼,丟下奏章,站起來:「讓王太醫跟著。」
「奴婢有罪!」馮孝匍匐在地請罪。
朱祁鈺懶得理他,走出乾清宮,往永壽宮而去。
仁壽宮已經修葺完畢,奈何孫太后不肯移宮。
他步行,心裡琢磨著,他必須避嫌,不能揮退所有人,和孫太后獨處,萬一傳出黷壞人倫的罪名,他可就洗不清了。
發瘋的孫太后,可什麼都能幹出來。
進了永壽宮。
朱祁鈺行禮:「皇太后又鬧什麼?」
孫太后氣鼓鼓的,眼神怨毒,皇帝竟然要扎死她,直接送她走,這心也太狠了!
難道他就不怕被天下人戳脊梁骨嗎?
害死嫡母啊!
他要不要孝名了?
就因為她那日宴會上,說了不該說的話,就直接賜死她?
「是哀家鬧,還是皇帝鬧啊?」孫太后瞪著朱祁鈺,眼神之中閃爍著恐懼。
她擔心皇帝命王太醫強行扎針。
「朕只是關心皇太后身體……」
「哀家身體良好,沒有大礙。」孫太后趕緊道。
「總會有個頭疼腦熱的,總會瞧太醫的。」朱祁鈺前不搭言後不搭語的冒出這樣一句話。
孫太后渾身一軟,只要哀家有病,他就讓太醫毒死哀家?
「皇帝,哀……」
她剛想自稱奴婢,但被皇帝瞪了一眼。
她登時淚如雨下:「哀家錯了!」
「朕擔不起!」朱祁鈺趕緊行禮。
「皇帝,哀家知道錯了,確實說了不該說的話,以後再也不犯了。」孫太后害怕了。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整個後宮,都掌握在皇帝手上,讓她什麼時候生病,她就會什麼時候生病的。
到時候,一病不起,忽然就沒了。
孫太后害怕,不想死啊。
她沒了,下一個沒的就是朱祁鎮啊,她活著才能保住兒子。
卻在這時,馮孝小跑進來稟告:「回皇爺,趙駙馬回家便自縊了,留下遺書,說活著空享富貴,有愧於心,去地下伺候寶慶公主去了!」
噗通!
孫太后從軟塌上掉下來。
趙輝死了?
被皇帝逼死了!
難怪皇帝要毒死她,皇帝大權在握,不允許有不同的聲音存在,她真的說錯話了。
當時為什麼要講那個故事啊!
當時為了保住把柄,不惜一切,現在後悔了。
皇帝發怒了,她扛不住。
「趙輝老家是河套的,其家遷去河套吧,趙輝不肖,不必叨擾公主了,葬去河套吧。」
嘶!
孫太后又倒吸一口冷氣。
皇帝是真狠啊。
連帶著死去的寶慶公主都要吃瓜落兒。
夫妻不能合葬,難道讓公主的英魂隨意飄蕩,沒有一個家?那她如何支撐啊!
而且,趙輝也不是河套人,卻要去河套吃沙子。
還有趙輝的子女,都跟著倒霉了。
孫太后想到了漠北王和常德。
沒了她,他倆也沒好日子的……
「哀家知錯了,陛下!」孫太后想跪下,但礙於禮制,不敢眾目睽睽之下跪下。
那樣只會讓皇帝加速殺死她。
只能壓低聲音哀求。
「皇太后乃朕之嫡母,嫡母何怎麼會有錯呢?」
朱祁鈺定定看了她半晌,斟酌著說:「就算有錯,也是朕的錯,朕這個做兒子的,全是錯。」
孫太后一聽,還是要殺我呀!
「朕奉養嫡母不孝;」
「朕強遷孔氏,是為不慈;」
「朕對天下無功有過,是為不仁;」
「朕對兄弟刻薄寡恩,是為不義。」
「朕這樣不仁不孝不慈不義的皇帝,是不是該退位讓賢?」
朱祁鈺目光灼灼。
孫太后趕緊搖頭:「陛下不可胡言亂語,哀家雖不懂朝堂,卻知道自己的孩子。」
「對兄弟不義,那是漠北王做錯了,陛下尚且優容,可見其真義。」
「陛下匡扶社稷,有大功於天下,如何不仁?」
「哀家雖不懂前朝事,但也知道遷居孔氏,乃是為了天下好,是為了占據遼東,國都尚且能建在敵人兵鋒之下,孔氏如何不能建在前線?難道衍聖公,就比朱家尊貴嗎?」
「陛下事母至孝,哀家感同身受,哀家能有子如此,乃博天之幸。」
孫太后抓住機會,瘋狂吹捧皇帝。
「起居郎,記下來,這是哀家的真心話。」
「若天下人罵陛下,就讓他們先罵哀家!」
「遷居孔氏,如何不可?國君尚且在敵人兵鋒之下,孔氏就高貴了?說此話之人,全部該誅!」
「哀家乃先帝皇后,乃兩朝太后,哀家之話,難道不比民間酸儒更具說服力?」
「漠北王乃哀家親子,但他兵敗被俘,乃國之大恥!」
「不配再踐帝位!」
「當今天下,理應承嗣大統者,當仁不讓者,惟我兒朱祁鈺也!」
孫太后擦了把眼淚,慨然道:「扶立朱祁鈺繼承大統,乃哀家懿旨,哀家雖是女流,但先帝薨逝,哀家代先帝扶立己子,有何不對?誰敢質疑?誰配質疑!」
永壽宮上下跪伏在地,山呼萬歲。
「如今諸王在京,哀家尚且能為皇兒出力,哀家在,諸王不敢有所異動。」
「若諸王質疑皇兒,哀家下懿旨除了他的王爵!」
孫太后又在說明,自己有用。
她能震懾諸王,求皇帝網開一面,放過她吧。
「請皇太后移宮仁壽宮!」朱祁鈺躬身行禮。
他要的就是這番話。
天下人不是罵朕強遷孔氏嗎?
朕先封孔弘緒為文宣王,再拿孫太后為朕擋刀。
看看天下文人如何罵朕?
再罵,朕就把于謙,把胡濙統統拖下水。
看你們罵誰。
還有,孫太后說得也對,諸王剛剛留在京中,必然是不服的,過渡期還需要孫太后震懾。
那就暫且讓她苟活一段時日。
孫太后長吁口氣,活下來了。
其實這番話,在昨晚家宴上說,效果更好。
但當時她有自己的小心思,斷定皇帝不敢因此殺她,所以故意話說半截,還說出質疑皇帝身份的話,蠱惑眾聽。
「允!」孫太后立刻配合。
「謝皇太后聖恩!」朱祁鈺行禮。
「平身。」孫太后像模像樣,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樣。
「請皇太后移宮後,便處置後宮事,皇太后且休息,朕便不打擾了。」
朱祁鈺行禮後才退出大殿。
先用她擋刀,用完了再殺。
「馮孝,告訴許感,盯緊了仁壽宮。」朱祁鈺叮囑一句。
孫太后必須完全攥在手心裡。
絕不能再出錯漏了。
「奴婢遵旨!」
回乾清宮的路上,朱祁鈺琢磨著,該派誰去湖南。
人選實在沒有。
「宣李瑾和陳韶過來。」朱祁鈺想讓他倆推薦,看看勛臣里誰可用。
簡單用了晚膳,繼續處置政務。
懷恩卻來傳信說年富來拜見。
「宣進來。」朱祁鈺喝著茶看奏章。
這時,年富進殿拜見。
「何事?」朱祁鈺看著奏章,頭也不抬。
「回稟陛下,微臣也想整飭湖北衛所。」年富直截了當,他知道皇帝不喜歡聽廢話。
「你可真能給朕出難題啊。」
朱祁鈺放下奏章,苦笑道:「讓你裁撤衛所建軍,完全可以,問題是朝中沒有將領可用啊,湖南的三個人,朕還撓頭髮呢。」
「要不你給朕舉薦幾個人,聽聽。」朱祁鈺看了他一眼。
年富有也不敢說啊。
文武勾連,要造反嗎?
「陛下,微臣認識的都是文臣,對武將實在不了解。」
年富苦笑道:「微臣剛從內閣回來,查閱了近幾年湖廣之亂的資料,發現湖北也亂呀,沒有大軍鎮壓是不行的。」
「朕也給你三個軍,改編衛所、重新招募都可以,錢糧中樞給出了。」
「人選嘛。」
「讓朕再想想。」
「頭疼啊。」
朱祁鈺站起來,背負雙手走動:「湖廣都要打仗的,全靠你和韓雍,你倆又沒有三頭六臂,如何能行?再累病了……」
「起碼得挑一個能單獨領軍的,幫你們分擔點壓力。」
見皇帝一心為他著想,年富心中感動,叩拜道:「謝聖上眷顧。」
「起來,坐。」
朱祁鈺反覆琢磨,確實沒有人選。
「要是講武堂提前兩年辦就好了,就能能有可用之才了。」朱祁鈺嘆了口氣。
這時,李瑾和陳韶進來。
年富則眼放異彩。
「你可少來,這倆是朕的愛將,不能派出去。」朱祁鈺打斷年富的浮想聯翩。
李瑾和陳韶叩見。
「你倆給朕舉薦幾個人才,去湖廣領軍。」朱祁鈺簡潔明要說了下要求。
李瑾立刻明白,皇帝是想從土木堡殉難者中裡面挑人。
這些人對漠北王多少都有些怨懟。
若提拔起來,他李瑾就能成為勛臣中的一派,皇帝之前扶持方瑛派、梁珤派,甚至還有意把楊信當成山頭。
總之,他厭惡英國公、成國公兩個山頭。
「微臣確實有幾個人選,請聖上挑選。」
李瑾恭恭敬敬道:「駙馬都尉井源之弟井瀅,如今閒置在家,正有一腔熱血。」
「論駙馬當中,井源允文允武,只是可惜,葬身土木堡。」
朱祁鈺頷首:「其子井璧便在宮中做侍衛,恭謹有餘,能力遠不如其父,他弟弟井源如何?」
「回稟陛下,微臣認為是千戶之才。」
是個中層幹部。
李瑾繼續道:「平鄉伯陳輔,雖被陛下派去山東,也可調去湖廣……」
「不行,朕建飛熊軍,都沒讓陳輔做總兵,因為朕打算讓陳輔常駐山東,暫時不打算調回中樞了。」
朱祁鈺很看重陳輔,其人十分恭謹,能力一般,卻是個很好的執行者。
山東新年新氣象,萬象更新,需要他這樣的人鎮守,所以連建飛熊軍,他都不考慮用陳輔。
因為陳輔要做山東總兵,不能動。
「微臣還有一人舉薦,正統十四年,時任漠北王護衛樊忠之子樊勝,樊勝和其父一般,生有神力,可為先鋒官。」
朱祁鈺微微頷首:「樊忠敢錘死王振,是個膽大的莽夫,也是有功之臣。」
「朕記得他兒子樊勝入了京營,但從未聽說,樊勝在京營有什麼亮眼的表現。」
「陛下,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微臣不過小兵之資,卻也當了一軍總兵,蓋因得到陛下賞識罷了。」
李瑾可不是個小兵。
絕對是個帥才。
他用兵謹慎,懂得憐惜軍力,雖不善奇謀,但穩紮穩打,極少犯錯。又善於平衡各方勢力,在各將軍之間長袖善舞,是個帥才。
「都督王貴之子王廣、都督梁成之子梁志遠、石玉之子石秀、鄭暄之子鄭拱、俱是千戶之才,統率千人,沒有問題。」李瑾把熟絡的都舉薦給皇帝。
「不錯。」朱祁鈺微微頷首。
這些人,緹騎早就把資料送過來了。
他之前想過將其招入緹騎的。
聽李瑾的舉薦,想來這些人是能做千戶的,就是不錯的中層幹部。
培養得好,李瑾就能成為土木堡一脈的山頭。
「可有做總兵的人才?」朱祁鈺問。
「陛下,人才都是一點點磨礪出來的。」
「就如微臣,也只是從小兵做起。」
「猛將起於行伍,只要將這些人才放入軍中試煉。」
「用不了幾年,便有一群人成為將才,將才之中又會出現帥才,請陛下稍安勿躁。」
李瑾規勸皇帝,不可著急。
朱祁鈺嘆了口氣:「襄城伯說得對,朕確實著急了。」
李瑾欲言又止,一咬牙跪在地上:「請陛下重用沈淮。」
又提這事?
「他弟弟沈煜,勾連張軏,被斬首,朕如何用他?」朱祁鈺皺眉,他已經奪了沈淮的官職,令其閒住了。
「陛下,沈淮對大明、對陛下忠心耿耿,其人頗有才能,臣敢為他擔保,他絕不會再犯錯誤!」
李瑾叩首。
陳韶想提醒李瑾,為了沈淮的前程,搭上襄城伯一脈,並不值當。
但很顯然,他的心思沒有李瑾深,李瑾想做山頭,陳韶只想做個將軍。
朱祁鈺盯著他。
朝堂大肆啟用土木堡殉難者後代,李瑾會成為當之無愧的領頭人,所以才會大力舉薦沈淮,拉攏沈淮為己用,再倒逼陳韶聽命於他,果然是帥才。
勛臣裡面的爭鬥,也無處不在。
至於沈淮的忠心,他並不懷疑,別說殺他個弟弟,就算殺了他的兒子,他也得乖乖為朝堂賣命。
爵位牽連著滿府上千人的心,重如泰山。
不過此人粗忽大意,絕非良臣。
「罷了,讓他給年富當個侍衛吧,年富酌情啟用。」
朱祁鈺看向年富:「樊勝、王廣歸你,井瀅、梁志遠、石秀和鄭拱隨韓雍去湖南。」
「如何使用,看你,中樞不插手。」
朱祁鈺給年富最大的權限。
年富叩拜謝恩。
李瑾才正視這位吏部右侍郎,湖北督撫。
以後他的人,可就仰韓雍、年富鼻息生存,是不是該打好關係?可文武涇渭分明,皇帝對此極為敏感,他該如何討好年富呢?
「年富,湖北江河縱橫,又是九省通衢,你要多建造船廠,溝通水運,做好水運的中轉站。」
「湖北富裕起來,並不困難。」
「但有兩個困難,朕比較擔憂。」
「其一,湖北人口稀少,萬畝良田撂荒,強遷河南百姓填充湖北,並不容易。」
「朕建議你從江浙、江西、遷出一批人口,再懷柔本地土人,化土為漢。」
「正好,白眊軍駐紮在龍虎山,朕會令錦衣衛入主江西,犁清江西。」
「到時候,自然會拆分出一些文學大家、士紳大族,可入湖廣安置。」
「江浙人愛從商,只要湖廣有利可圖,便能吸引江浙百姓主動遷居湖廣。」
「河南人丁繁茂,但徭役極重,朕會酌情遷一部分進入湖北,你要妥善安置。」
「再安置流民,建造城市,王府抄出來的財貨,你要懂得花掉,錢財放在官府的倉庫里,是沒有用的,只有在市場上流通,那才是錢貨。」
「建造城市、房屋,修繕街道等等,便給幹活的百姓一點錢財,你酌情給,去戶部多多帶幾個計相去,記住別給太多,人心貪婪,給多了便不易控制了,也不能給少了,給少了就缺少積極性。」
「用好九省通衢的地理,湖北富裕起來並不難。」
「其二,朕擔心你裁撤軍戶後,不能妥善安置。」
「軍戶為大明奉獻幾代人,如今要裁撤掉了,你必須面面俱到,不能寒了人心。」
「想繼續從軍的,便招入三軍,年齡大的也可做炊事、養雞養鵝等雜事,儘量安撫,不能說裁就裁了。」
「不願當軍戶的,多多分良田,他們祖輩便為大明賣命,為老朱家人拋頭顱灑熱血,朕不能令他們寒心。」
「軍戶轉為農戶的,必須令他們成為當地的小地主。」
「反正湖廣空曠,多多分地,再給他們在鄉上、驛遞、官府安排些職務,那些吏員盡可裁撤,有罪的該殺就殺,但軍戶必須妥善安置。」
「尤其是有戰功的,即便年老,也可留在軍中,在軍中設一講武堂,由這些老兵給新兵蛋子講講課,給發一份軍餉。」
「年富,你要理解朕,有些人不能隨便裁撤,尤其是為大明立功的功臣,朕絕對不能令其寒心。」
「所以裁撤衛所,難之又難,你一定要謹慎,慎之又慎,千萬別鬧出亂子。」
朱祁鈺反覆叮囑。
年富也犯了難了,按照皇帝說的,這些軍戶可就是大爺了。
人向來是給點陽光就燦爛,把他們供起來,他們可就不干人事了,人心貪婪。
他本想快刀斬亂麻,直接裁撤了事。
「陛下,若田土不夠分,該怎麼辦?」年富小心翼翼問。
「田土哪有夠分的?」
「就算現在分的公平,等到了下一代,照樣不公平。」
「優先分軍戶,再分移民、流民,最後分罪人。」
朱祁鈺斟酌著道:「你可鼓勵農人從商,九省通衢的好地方,商業本該極為發達,用商業取代農業。」
「商人一概不分田,家中有田的商人,該殺的該抓的抓!把田土分出來,安置農人!」
「用不了多久,朕就會取消對商人的限制,允商人後代參與科舉……」
「陛下萬萬不可!」年富立刻打斷,便要開展長篇大論。
朱祁鈺擺擺手:「放心,只是給商人一點希望,總限制人家,他們對大明歸屬感很弱,不然也不會投靠瓦剌,幫著瓦剌打自己的家園。」
「乾脆,給他們點希望,讓他們給大明賣命。」
「總之你要記住,優先級,先是軍,後是民,其後才是士紳、大族、商人。」
他這樣的政策,會把軍戶慣壞的。
但任何政策,都有偏有向,他以後要征戰天下,自然需要大批的軍隊,為他賣命。
自然要給軍人最高優先級,令民間產生以從軍為榮的風氣,鼓勵百姓從軍。
而不是好漢不當兵的懦弱風氣。
「微臣遵命。」年富鬆了口氣,磕個頭。
又道:「陛下,微臣想裁撤鈔關,微臣以為鈔關影響商業發展,對商業發展有害無利。」
這就是文官的潔癖了,對太監天然的怨恨。
但鈔關收來的銀子,可是要進內帑的。
是皇帝的基本盤。
朱祁鈺竟點點頭:「隨你,礙著你的事了,就裁撤吧,朕不管,朕允你湖廣三年免稅,夏稅秋賦都不收,商稅……免一年吧!」
大明的稅賦真的是多如牛毛,不說農業稅,商稅就有門攤、酒醋課、油榨、白酵、紙課、水碾、雜物、窯治、契本工墨、房屋賃鈔、樹株等等等,實在太多了。
在重農抑商的年代,明朝的商稅稅收,反而支撐起朝堂財政。
「微臣謝陛下天恩!」年富磕頭謝恩。
「把票號開到湖廣去,以後就不用拿銀子換來換去了,方便。」
「朕從宮中給你挑個合你心意的鎮守太監。」
「湖北水多,水匪也多,你多多操練水兵,多多剿匪,訓練兵丁,不必怕損失,朕給你兜著,練出縱橫天下的水兵,功勞不亞於大治湖北。」
「年富,近身多帶侍衛,朕從養馬軍給你撥人。」
「一定要注意安全,你做的這些事,會觸動地方勢力,他們會想方設法殺死你。」
「湖北天高皇帝遠,朕不在你身邊,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朕賜你天子劍,你以為能殺的人,一概殺掉!」
「你,給朕全須全尾地回來!」
朱祁鈺站起來,拍著年富的肩膀。
年富匍匐在地上,哽咽道:「微臣一定大治湖北後,早日回歸中樞,為陛下出謀劃策。」
「去吧,有困難隨時密奏於朕,朕幫你解決。」
「該殺的人別含糊,用天子劍殺!」
「也不必怕中樞責問,朕給你撐腰。」
朱祁鈺極為看重年富,真心捨不得年富離開。
「微臣必不負聖上天恩,微臣拜別陛下!」年富恭恭敬敬三拜九叩,才離開乾清宮。
朱祁鈺才看向李瑾:「多派幾個貼心人過去,務必保護年富的安全。」
本來要從京營調人的,朱祁鈺卻改變了想法。
養馬軍是他的人,派去保護年富。
一方面是保護,另一方面也是監視,他若有不臣之心,就傳旨處死。
「微臣遵旨!」李瑾磕頭。
朱祁鈺讓他起來:「李瑾,你說朕把朱永派去湖南,他會聽話嗎?」
李瑾神色一凜。
皇帝廢了奪爵英國公,又閒置成國公一脈。
其中原因,無須贅述。
如今皇帝卻想啟用朱永,這是什麼意思?
「朕跟你說實話吧,薛瑄密奏,兩廣土人蠢蠢欲動,他擔心土人會趁著兩廣空虛時造反。」
「所以朕打算派人坐鎮兩廣,朱儀和朱永都可。」
「可朕又不放心他們。」
「你倆是朕的肱骨,朕什麼話都能和你倆說。」
朱祁鈺格外看重李瑾和陳韶。
「謝陛下厚愛。」
李瑾卻想多了一層,皇帝要扶立他做土木堡一脈的領頭人,那就必須和成國公一脈做切割。
所以讓李瑾說成國公一脈的壞話呢。
「微臣以為,勛臣之中有諸多可用人才,未必要用朱永。」李瑾順著皇帝的心思說。
「那你說可用誰?」朱祁鈺看向他。
李瑾想自告奮勇,轉念一想,皇帝是想啟用方瑛了,卻沒有合適的台階,所以讓他說出這個名字呢。
「回陛下,微臣建議南和伯。」
「方瑛?」
朱祁鈺面露不愉:「罷了,你們先回去吧,此事到此為止。」
李瑾摸不著頭腦,皇帝不就是在暗示他,啟用方瑛去廣西嘛,怎麼拍馬腿上了呢?
朱祁鈺盯著他的背影,嗤地笑了一聲:「倒是會揣測天心。」
沒錯,他想啟用方瑛。
但不能直接說出來。
但朱儀和朱永,該不該啟用呢?
留在京中礙眼,閒置又顯得他不近人情,不如踢到天邊去,讓他倆為自己效命,還不用擔心他倆造反。
「伺候朕安枕吧。」朱祁鈺抻個懶腰。
活動活動,準備睡覺。
「馮孝,告訴許感,宮裡盯緊了。」
朱祁鈺低聲道:「盼著朕死的,不知凡幾,宮內給朕盯緊了,誰有異動,立刻抓起來丟進內獄,嚴審。」
「記住了,你們的富貴,可都系在朕的身上呢。」
「朕沒了,你們也得給朕陪葬,王振就是最好的例子。」
大明皇帝,住在乾清宮裡的,少沒活過四十歲的。
「奴婢遵旨!」馮孝嚇得趴在地上。
他太知道其中道理了。
太監依靠皇帝而活,王振只是執行漠北王的決策罷了,最後當了漠北王的替死鬼。
「舒良快回來了吧?舒良回來,就讓金忠啟程去江西。」
「如今廠衛心思都在京外。」
「緹騎不頂用。」
「朕要設立西廠,幫朕盯著京內。」
朱祁鈺十分沒有安全感。
尤其他將一堆雷,埋在自己身邊。
孫太后的啟用,諸王留在京中,邊境打仗,各省梳理,他得罪了太多階層,所以他擔心,今天閉上眼睛,明天就再也睜不開了。
馮孝知道,乾清宮裡又有人要顯跡了。
估計是鄭有義。
昨晚宴會上,他鞭打諸王,讓皇帝看到了他的勇氣。
這西廠,怕是權力要比東廠、錦衣衛更大。
皇帝的疑心病又犯了,就會給西廠最大的權力。
「朕還沒考慮成熟,明日再說吧。」朱祁鈺心累。
他對未來充滿恐懼和迷茫。
安全感愈發消失。
黑夜中,他換了張床,依舊閉不上眼睛。
怔怔地看著床幔。
孫太后放大了他的疑心病,讓他看誰都像是亂臣賊子,都想殺光。
宣宗皇帝才37歲,就忽然染病,人就沒了。
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先帝曾隨太宗皇帝縱橫漠北,身體極為健碩,後宮偏寵孫太后,不存在縱譽過度,也沒有先帝服用丹藥的記載,怎麼忽然就死了呢?
皇權無比之大的宣宗皇帝,都死的不明不白。
他的皇權也夠大,甚至做的事情格外出格,會不會也和先帝一樣,忽然染病,不明不白地就死了?
之前,他就總感覺背後一隻大手,推動著陳循。
當陳循死後,那隻手消失了。
會不會下次出現,就是他殞命之日?
「陳循的背後,會是誰呢?」朱祁鈺越想越沒有安全感。
每日談允賢都給他請脈,說他身體康健,可宣宗皇帝的身體一樣康健,不也照樣說沒就沒了?
還有仁宗皇帝,當了十個月的天子,就沒了。
民間甚至傳言,宣宗皇帝弒父登基的說法。
可流言的背後,也說明當時仁宗皇帝,身體是康健的,忽然就沒了,當時先帝尚在南京,匆匆返回京師承嗣大統,滿朝驚出一身冷汗。
十年後,宣德十年,身體康健的宣宗皇帝,忽然染病,也死了。
年僅九歲的朱祁鎮登基。
歷史上朱祁鎮多大歲數死的?過四十了嗎?
好像沒有,大明皇帝很少有活過四十歲的,除了嘉靖,無能的皇帝才能活過四十歲,大權在握的都沒活過四十,還有兩個溶於水的。
為什麼?
太祖、太宗皇帝都過了六十歲,宗室里有活過八十歲的,老朱家的基因是沒問題的,那為什麼歷朝歷代的皇帝都這般短壽呢?
從仁宗皇帝開始,大明皇帝就都短壽,新帝大多年幼登基,這背後的既得利益者是誰?
等等!
仁宗皇帝駕崩時,張太皇太后在做什麼?
文官專權,就是從洪熙年間開始的,宣宗皇帝不務正業,權柄下移,在正統朝形成體系,獨霸朝綱的。
說朕,說漠北王死得早,背後推手是文官集團,可仁宗、宣宗二帝,也不長壽啊。
太宗皇帝病逝於榆木川時,京中大權在仁宗皇帝手裡?
他明明是文官集團選中的皇帝,為何也會早夭呢?
歸檔里記載著:朕監國二十年,被讒言邪惡所擾,心之憂危,天命盡矣。
二十年都熬過來了,十個月就死了,未免太詭異了。
而且,仁宗皇帝繼位後,一心想遷都回南京。
是不是因為遷都,所以才死了呢?
宣宗皇帝放棄了遷都計劃,所以就順利繼位,而宣德十年,宣宗皇帝病重。
卻讓張太皇太后理政,張太皇太后一度想立襄王為帝,被楊士奇得拒絕,才開始了張太皇太后的垂簾聽政的生涯。
丈夫死了,兒子死了,她卻成了最大受益者!
朱祁鈺忽然不寒而慄。
她記憶中的皇奶奶,在二帝崩殂中,究竟扮演著什麼角色?
她究竟是誰的人?
仁宗、宣宗的死,她就沒提出過質疑嗎?
「馮孝,把洪熙年間的歸檔調出來!明日朕要看!」
門外,傳來馮孝的應諾聲。
朕閉上眼睛,會不會就再也睜不開了……
朱祁鈺不敢閉眼。
當初仁宗皇帝是不是在玩樂之後,累了閉上眼睛,第二日便病了?
宣宗皇帝是不是昨晚還在鬥蛐蛐,說病就病了。
當初朕,朕的病那般詭異,忽然就一病不起了,然後朱祁鎮就開始奪門!
這骯髒的夜裡,都藏著什麼啊?
朱祁鈺掀開帷幔,看向窗外的月亮,月亮皎潔,視線所及,只能看到咫尺之地,看不到夜的深處,更看不清人心。
誰是誰的人?
真的就一成不變嗎?
朕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嗎?能相信一手清理乾淨的乾清宮嗎?
朕會不會也會在乾清宮裡,忽然就病死了,比上次更猛烈,一劑毒藥,送朕上路。
敵人究竟藏在哪裡呢?
朕該怎麼把他們找出來,殺光他們呢!
他看著黑夜入神,當一絲陽光衝破黑暗,天邊蒙蒙發亮,竟一夜沒睡,眼珠子通紅。
吱嘎!
打開乾清宮的門,馮孝從閣間裡走出來,揉了揉睡眼:「皇爺,還沒到時辰,您再歇一歇。」
「不了,洪熙年間的歸檔,調來了嗎?」
馮孝進自己的閣間,拿出歸檔雙手高捧,交給皇帝。
「今天不練了,到了上朝時間,告訴朕。」
朱祁鈺關閉了乾清宮大門。
馮孝滿臉懵,從奪門夜開始,皇爺的作息極為規律,日日勤練,不曾落下一日。
今日是怎麼了?
皇爺眼睛通紅,莫不是一夜沒睡?為什麼呢?
他讓尚食局準備早膳。
朱祁鈺在燈籠下,反覆看紅熙年間,仁宗皇帝政務批覆。
「仁宗皇帝是個中規中矩的皇帝呀。」
因為仁宗皇帝只做了十個月天子,一個時辰便看完了。
「可他為什麼死得不明不白呢?」
「就因為要遷都南京嗎?」
「大明皇帝似乎都死得不明不白!」
「都英年早逝!」
「卻沒有任何人提出過質疑。」
「難道不奇怪嗎?」
朱祁鈺百思不得其解。
心裡的疑心病被放出來,他開始懷疑身邊的任何人,包括馮孝,他都不放心。
他害怕,到了改革的關鍵時刻,他忽然溶於水。
所有辛苦付諸東流,跟隨他改革的文臣武將,在新帝登基之後都被罷黜,落個晚景淒涼。
他要恢復蒙元疆域,要建造海陸霸權的大明,要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
所有的願景,隨著他的死,都會煙消雲散,大明會在歷史巨大慣性之下,回到原歷史時空。
他所做的一切,都徒勞無功,甚至歷史都不會記載。
仿佛這世界從來都沒變過,更不會因為一雙蝴蝶的翅膀而改變絲毫。
也許,世界上有很多穿越者,但都沒抵擋得住歷史的慣性,被歷史慣性衝擊得消散在人世間,歷史強行回到原有的軌跡。
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念及至此,他不寒而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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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