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朕想聽到,湖廣熟天下足!

  第150章 朕想聽到,湖廣熟天下足!

  養尊處優的諸王,跪了半刻鐘,便膝蓋生疼,又穿著冕服,褻衣黏在身上,十分難受。

  酒勁兒上涌,頭疼想吐,一個個情不自禁地哭了起來。

  開始懷念在封地的日子。

  什麼時候能回家啊?

  韃靼快來吧,把京師打破,把皇帝抓走,這個狗皇帝,刻薄寡恩,絲毫不顧念親情,真是該死啊!

  諸王們嚎啕大哭。

  但沒人敢交頭接耳,因為上百個太監守著呢,許感坐在欄杆上,兩個太監打扇子,兩個太監捉蚊子,他喝著涼茶,盡情欣賞著諸王的醜態。

  還有一個太監筆走龍蛇,記錄諸王的舉止形態。

  最終匯總到皇帝手上。

  皇帝也夠惡趣味的,就喜歡看親戚的醜樣。

  此時。

  朱祁鈺坐在乾清內宮的宮門內,孔弘緒跪在門外,瑟瑟發抖。

  「衍聖公,強遷孔氏,朕雖然背負了罵名。」

  「但你孔家,還算老實聽話。」

  「朕收到林聰的密奏,孔家上下已經啟程,前往四平城。」

  一聽這話,孔弘緒反而懵了。

  既然聽話,讓我到這跪著幹嘛啊?

  最近他的精神特別差,項司寶竟連牙籤都不放過,他快被折磨死了,第一次對那種事產生了恐懼。

  「朕叫你來,是想從你家,再遷出一房,去湖廣。」

  「湖廣百姓仰慕聖人久已。」

  「卻沐浴不到聖恩。」

  「湖廣生員苦啊……」

  「乾脆,拆分兩房出來,一房遷入武昌府,一房遷入長沙府。」

  「讓湖廣百姓,看一看聖人後代的風采。」

  朱祁鈺要給孔家好處,也得先索取。

  本來,對拆分孔氏,孔家高層是堅決不同意的,但消息傳到各房,各房直接炸了,跑到祠堂大鬧。

  那些偏支庶脈,在家中飽受欺壓,都想拆分出去,去當大老爺。

  上次拆分西孔,賜下文昌侯,孔家諸房在祠堂里大打出手,打死了人,連族老都管不了。

  那些偏支旁脈恨不得都拆分出去,在主宗里狗都不如,但去了地方,他們可就是人上人了。

  「微臣遵命!」孔弘緒老實答應。

  朱祁鈺沒想到這般順利。

  登時,話鋒一轉:「朕強遷孔氏,引起天下板蕩,朕的名聲算臭透了。」

  「微臣有罪!」孔弘緒嚇尿了,皇帝又搞什麼么蛾子?

  「衍聖公莫急,聽朕把話說完。」

  「強遷孔氏,確實是朕一意孤行,朕想起來也後悔啊。」

  「所以朕想著,給孔氏一些補償。」

  這是皇帝說出來的話?

  後悔?補償?

  啪!

  孔弘緒給自己一個耳光,疼,不是夢。

  「微臣不敢奢求補償,只求安心為陛下效命。」孔弘緒不敢要啊,被皇帝玩怕了。

  其實他想說,那就停止拆分唄,恢復原樣多好。

  「朕打算加封孔聖為王,衍聖公一脈封王爵!」

  嘶!

  這是讓我家去死啊!

  孔弘緒身體一軟,趴伏在地上:「陛下恕罪啊,微臣福薄,當不起王爵啊,何況,衍聖公乃是古來便有的規矩,如何能加封呢?微臣德不配位,求陛下收回成命!」

  看看大明的異姓王,有活人嗎?

  王爵是死後追封的,活著的異姓王,徐達是怎麼死的?

  那可是徐達啊,他算個什麼東西!能比嗎?

  「朕封的,伱敢不受?」朱祁鈺語氣陰沉。

  「微臣受不起啊,求陛下恕罪啊!」孔弘緒哭個不停。

  皇帝這哪是賞啊,這是罰!

  信不信,孔弘緒收了這異姓王,那些文人就得戳死他的脊梁骨,孔聖遺澤用一點少一點,經不起禍害。

  皇帝夠狠啊,自己進了屎坑,反手把孔氏也拖進屎坑裡,用聖人擋刀,您能做個人嗎!

  「朕最近在看史書,知道了衍聖公爵位的來龍去脈。」

  「衍聖公爵位從宋仁宗起,至今千餘年了。」

  「而唐開元年間,追聖人為文宣王。」

  「唐明皇說:『朕稽考前訓,博採群議,皆謂宜法漢之舊,革唐之失,稽古正名,於義為當。朕念先帝崇尚儒術,親祠闕里,而始加至聖之號,務極尊顯之意。肆朕纂臨,繼奉先志,尊儒重道,不敢失墜。』」

  「朕想著,便順唐明皇之志,加封聖人為文宣王,後世子孫襲爵文宣王。」

  「文宣王,起來吧。」

  這就是朱祁鈺給孔氏的大禮。

  踹進屎坑裡的大禮。

  那些文人墨客們,你們再罵朕,就得帶著孔家,他家為了文宣王的王爵,才遷居四平的,和朕可沒關係,你們不要罵錯人噢。

  嗚嗚嗚!

  孔弘緒哭個沒完,就是不肯起來。

  「文宣王,皇爺讓您起身。」懷恩陰惻惻地說了一句。

  孔弘緒擦了擦眼淚,爬起來接著哭。

  我家多聽話呀,您為什麼這麼對我家呀!

  強遷我家去四平,我家答應了;拆分西孔,我家也答應了;又拆分出兩房去湖廣,我們又答應了。

  為什麼還這麼對我家啊!

  我家做錯了什麼啊!

  孔弘緒越想越委屈,而夜裡涼風一吹,他搖搖欲墜,更是悲從中來,我才十歲啊,黑眼圈比五十歲的都大,我圖什麼啊!

  「陛下呀,唐明皇追封微臣先祖為文宣王,後人則去國號襲諡號,乃稱文宣公。」

  「請陛下也封微臣為文宣公,請收回王爵!」

  「微臣伏謝聖恩!」

  孔弘緒對自家歷史如數家珍。

  對文宣王堅決不收。

  「嗯?朕金口玉言,難道因為你,還要出爾反爾嗎?」

  朱祁鈺語氣一沉:「怎麼?你還想換個人,襲爵文宣王嗎?」

  噗通!

  孔弘緒又跪在地上。

  我弟弟才八歲啊,您禍害完了我,禍害我弟?

  算了,還是讓我繼續受罪吧!

  孔弘緒心裡偷偷加了四個字:爵位真香。

  「滾回去好好思過,過幾日你便要啟程去四平城了。」

  「別給自己添不自在。」

  「朕賜下的,你乖乖接著!」

  「別自討沒趣!」

  「滾!」

  朱祁鈺暴怒。

  今天淨生氣了。

  門外的孔弘緒磕頭謝恩,哭著出宮了。

  「王爵都不稀罕,難道是想去漠北去當衍聖公嗎?繼續向大元磕頭謝恩嗎?」

  「追思前朝的東西,大明養你們快百年了,還養不熟?」

  朱祁鈺越想越氣:「傳旨給林聰,加快速度遷徙!別怕死人!」

  「五日內,抵達遼東!」

  「慢的,不必留著!」

  「林聰做不到,朕就摘了林聰的腦袋!」

  馮孝跪在地上:「奴婢這就去傳旨。」

  「白眊軍到哪了?」

  「回皇爺,平江伯傳來信息,已經到河間府了!」馮孝回稟。

  「加快速度,和于謙會師,林聰手上的團營,交給陳豫整編,再立一軍,不夠的就在流民里招募,暫時駐紮在山東。」

  朱祁鈺目光閃爍:「暫時由陳豫兼任總兵,歸林聰轄制。」

  「再催項忠,快些率背嵬軍去山東,暫時駐紮在濟南府。」

  「再立一軍,賜名飛熊,總兵……」

  朱祁鈺猶豫總兵的人選。

  「孫原貞入京了嗎?」朱祁鈺忽然問馮孝。

  「回皇爺,孫尚書已到京畿,馬上就要入京了。」

  孫原貞是景泰三年的兵部尚書,這幾年鎮守福建,前段時間被調入京中。

  此人是朱祁鈺內定的兵部尚書人選。

  「他歲數大了,不能過於奔波了。」

  朱祁鈺反覆斟酌:「調郭璟、宋讓、陳治三人共為飛熊軍總兵。」

  「皇爺不可!」

  馮孝跪在地上:「此三人乃皇爺心腹,執掌禁衛,皇爺方可穩坐中樞。」

  「若調離他處,禁衛無人率領,皇爺無心腹可用,萬一……」

  「何況,此三人父兄皆擔任要職,若全部重用,門楣未免過於光耀,非人臣之福。」

  「奴婢請皇爺慎用。」

  沒錯,這三人是郭登、宋誠、宋偉、陳詢留在宮中的人質。

  放出宮去,外面的人可就未必忠心了。

  李瑾、陳韶也不能派出去,要留在身邊拱衛中樞。

  「要是許貴尚能征戰,就好了。」朱祁鈺長嘆一聲,終究缺少將才啊。

  「暫且就由陳豫兼著吧。」

  「回京再說。」

  「擺駕承乾宮。」

  朱祁鈺去承乾宮安枕。

  翌日早朝。

  闊別奉天殿兩日,朱祁鈺發現,一天不坐在這個位子上,就鬧心難受。

  這就是權力的魅力。

  「都平身吧。」

  「嗯,諸王甚是想念於朕,故而要留在京中一段時日,和朕常聚。」

  「朕已經令工部,在安定門外,建造百王府了。」

  「宗室里的各級將軍,都要參加今年的會試。」

  「禮部開始準備會試,日期定在六月十五。」

  奉天殿內群臣咂舌。

  論狠,還得看皇帝。

  強征諸王入京,也就罷了,您給人家安置個好住處啊,起碼該住進十王府啊。

  您可倒好,安置在安定門外,那裡是貧民窟啊,要飯的、流民底層人住的地方。

  估計還會設兩個衛所,把諸王牢牢看住。

  有任何風吹草動,您都了如指掌。

  太宗皇帝,可沒您狠。

  「陛下聖明!」

  胡濙卻道:「陛下,諸王在京的用度,算誰的?」

  嘶!

  真是有什麼皇帝,就有什麼大臣!

  您把人家諸王都控制了,還差他們點吃喝啊!

  「陛下,戶部可不寬裕呀。」耿九疇一臉肉痛道。

  「瞧瞧你們的摳門兒樣,人家諸王在封地家資億萬,會在乎這點小錢?」

  朱祁鈺冷笑:「你們可真給朕丟臉,也在笑話天下諸王啊!」

  還是您狠啊!

  囚禁諸王還不算,吃喝用度都得讓諸王自己出。

  那修府邸錢,是不是也得人家出啊?

  「工部,百王府建造的一切花銷,都要記錄在案,然後報給諸王,讓他們付錢。」

  果然!

  您不但對文臣刻薄寡恩,對親戚們更狠啊。

  這下心理平衡了。

  「建造完百王府,就建造將軍府,多多建,朕親戚多,以後當個京官,總是要住的嘛。」

  聽您這意思,是不打算放出京了?

  五服內的不放出京,出五服的就去地方當官去,考上的停發宗祿,沒考上的罰沒宗祿,反正就是不發了,自謀生路去。

  你們能生,你們自己養。

  別煩朕,朕沒錢養你們這幫廢物。

  「都用上好的物料,從全國各地採購,徵召的夫役都給發錢。」

  「造得金碧輝煌,只要不違制,都挑最貴的最好的採購。」

  「占地要大,給他們留出建園子的地方,丁口多的,就給多留幾個大園子的地方。」

  「徵用的土地多給百姓些錢,再挑些撂荒的土地,分給他們,不能讓百姓吃虧。」

  「安定門外,就叫百王城,城牆高高的建,用最好的磚,最好的料,用金磚建都行,街道修得寬,用最好的石料修路,反正這些錢都得諸王出。」

  「反正往死里造,諸王有錢,別給他們省著,他們個個富得流油,敞開了花。」

  「把百王城,打造得富麗堂皇,由蒯祥親自設計,親自領著建造,鼓樓、坊市、廟觀、學堂等等統統都要建,都按照最豪華的規制建造,京中有的全部都要建。」

  「蒯祥設計好圖紙,拿過去給諸王過目,必須讓他們滿意。」

  「這錢朕先墊付,等建好了,朕拿著帳本找他們要帳去。」

  嘶!

  論心黑還得看皇帝。

  您往死里造百王城,諸王以為自己不花錢呢,肯定也想著,往死里造內帑。

  結果等建完了,皇帝拿著帳本要帳去了。

  諸王全都傻眼,這玩意是我自己花錢?那我造個屁啊!湊合湊合住得了唄!

  「挑農閒的時候,讓京中百姓都去幹活,幹活就開工錢,工錢工部來定,多給百姓些實惠,讓百姓多沾點光。」

  「工部也不能白給諸王服務,也得給錢,錢都由諸王出,建造期間的俸祿,也由諸王出,朕就不出了。」

  「你們別看諸王在朕面前裝可憐,在封地上,一個個闊得要命,朕天天吃鹹菜,他們頓頓吃鴨舌,只吃鴨舌,鴨子扔了餵狗!」

  「他們一頓飯不弄個一百個菜,都彰顯不出王府風範。」

  「看朕,一套龍袍穿四五年了。」

  「他們的衣服,一天恨不得換一百件。」

  「都有錢!」

  「可勁造,敞開了花!」

  「給他們自己建宅子,不能含糊。」

  「挑天下最好的、最貴的,給他們建,讓他們花。」

  「看誰敢欠朕的錢?」

  「等有一天,誰敢賴朕的帳,朕就讓他們全家去工地幹活,給朕還錢,還到還清為止!」

  朱祁鈺目光陰狠。

  朝臣算開眼了。

  聽說昨晚,諸王都受傷了,現在還跪在乾清宮內,誰趴下,就挨鞭子。

  如今再把王府掏空了。

  您這是想讓諸王都變成窮光蛋,然後任您拿捏?

  您這般對待親戚,怕是又會遭到罵名。

  「陛下,若是有諸王賴帳,那您可不虧了嘛。」胡濙的意思是,先讓諸王掏錢。

  瞧瞧您這捨不得投資的樣子。

  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咱先投資,總能賺到。

  「老太傅,諸王沒錢,朝鮮王有錢呀,倭王有錢呀,安南王有錢呀,哈密王也有錢呀,宅子建好了,總歸能賣出去的。」

  朝臣算服了。

  皇帝的意思是,沒錢的就不讓住了,然後等著賣給別的王。

  總歸是虧不著的。

  「陛下聖明!」胡濙磕頭。

  朝臣跟著山呼萬歲。

  石璞開心了,都是大好事啊。

  工部又要發財了,工程這東西,稍微動一點手腳,銀子是嘩嘩的往口袋裡面進啊。

  建完百王府,進來的錢都夠建一座紫禁城。

  「不說諸王了,朕已經派太監去接手王府,又令諸王護衛入京,此事定矣。」

  「說說遼東。」

  「喀喇沁部已經攻打瀋陽,李賢回密奏稱,女真人並無聯合大明的意思,反而想坐山觀虎鬥。」

  「韃靼的滿都魯汗,正在向南移動,目標大寧。」

  「諸卿,說說看法。」

  昨天閣部已經討論過了。

  王偉出班,行禮後,道:「陛下,喀喇沁部雖有五萬精兵,但破不了遼東防線。」

  「微臣以為,當請太保兵移大寧,協同薊州鎮,防衛大寧。」

  「夏天要來了,天氣愈發悶熱,滿都魯南下,應該只是彰顯武力罷了,目的不是打仗。」

  「所以太保移鎮薊州鎮,滿都魯自然會退去。」

  「然後再請太保,移鎮遼東,擊退喀喇沁部便可以了。」

  盪清朝堂之後。

  閣部協作,效率極高,不像以前那般,出了事就怨這罵那的,現在是直接出對策,共同商議後,直接下聖旨。

  朱祁鈺微微點頭:「王卿此言甚是,朕也以為滿都魯是虛晃一槍。」

  「一來是彰顯武力,二來是趁機占點小便宜。」

  「張固率領解煩軍入駐薊州,薊州鎮約有四萬五千人。」

  「又有長城、城池之險。」

  「朕以為,大寧破不了……」

  但皇帝沒說完。

  胡濙便跪在地上:「陛下,大寧危及京師,不能出絲毫差錯,微臣請陛下遵循閣部意見,調於太保入薊州,大寧絕不容有失!」

  于謙手下的兵丁是人,從山東走到薊州,打完仗,再從薊州走到遼東,還要打仗。

  估計會怨聲載道,都有譁變的可能。

  也就于謙震著,但令他們開關和喀喇沁野戰,想都不要想。

  等於說,只能被動挨打。

  「若把河南備操軍調入大寧呢?」朱祁鈺試探性問。

  他這樣做,等於把京師置於虎口之上。

  「陛下,忍一時之氣罷了,等明年兵精糧足,大可以橫掃草原。」

  胡濙苦笑道:「您不是想納遼東入大明領土嘛,明年就可以兵出長城,打喀喇沁,打兀良哈,收朵顏三衛之地。」

  朱祁鈺眼睛一亮:「老太傅,此言當真?」

  「只要陛下謹守大寧,老臣便同意!」胡濙也下血本了。

  現在,國力遠不如正統年間。

  正統朝,歷經四代聖君,國庫充盈,兵精糧足,滿朝都是能征善戰的將領,可朱祁鎮兵敗土木堡,家底都敗光了。

  如今才過去八年,國庫剛積累點糧食,年初宣鎮大捷,又打光了。

  好在皇帝夠冷靜,只要朵顏三衛之地,守住險要地勢而已,大不了再過幾年苦日子。

  起碼要息了皇帝將京師陷入危及的心思,京師絕對不能動盪,必須牢牢守衛。

  「若拆分于謙手裡的京營呢?」朱祁鈺還不死心。

  他認為,滿都魯沒有實力打破大寧。

  薊州鎮雖然兵少,但距離京師近,京營隨時可馳援大寧。

  所以他想讓于謙去遼東,去打喀喇沁部。

  把喀喇沁部打退,然後趁機襲擾兀良哈,兵勢北進,尚有餘力。

  這樣做的弱點,就是京師無兵可守,一旦大寧被破,京師就危如累卵,天下又有傾覆之危。

  「絕對不可!」胡濙打死也不同意,不能再來一次兵圍北京了,哪怕是有這個可能性都不行!

  閣部重臣全都跪下。

  奉天殿所有朝臣都跪下,不准皇帝任性。

  上一次這麼任性的皇帝,就是朱祁鎮,不聽群臣勸告,非要御駕親征,結果被俘了吧。

  「好吧,朕聽閣部的意見。」

  朱祁鈺嘆了口氣:「傳旨,令於太保率兵入大寧,駐守大寧。」

  「傳旨李賢,情急之下,可調駐守山東的白眊、背嵬、飛熊三軍,協防遼東。」

  「陛下聖明!」胡濙鬆了口氣。

  閣部都鬆了口氣。

  這是最佳答案,大寧絕不容有失。

  哪怕遼東被打破了,也要守住大寧。

  大寧在,京師就不會有危險。

  「令李賢去收買兀良哈人、女真人,只要他們能在後面給喀喇沁部壓力,朕便加大貿易額度。」

  朱祁鈺斟酌道:「賣武器給他們。」

  「陛下……」王偉動容。

  皇帝為了解李賢的壓力,連武器都肯直接賣。

  「賣!」

  朱祁鈺咬牙:「用喀喇沁的人頭來換,朕不要錢,也不要馬,就要人頭!」

  「除了火器,所有武器都可以賣!」

  「陛下……」王偉想勸。

  「王偉,朕知道武器不能輕授。」

  朱祁鈺擺擺手:「但李賢、曹義不容易啊,面對的是五萬精兵啊,能守住就是大功一件了!」

  「朕得給他們希望,不能讓他們認為,中樞放棄了遼東,遼東百姓也要有希望,才能堅持下去。」

  「告訴曹義,這一仗打完,就給他封侯。」

  「李賢也可選擇回中樞,也要晉位。」

  「告訴他們,朕理解他們的難,也允許他們戰略性後退,只要守住遼東,就是大功!」

  「再從京中解送一批錢糧過去,多多賞賜給軍民,給他們吃頓飽飯,若不幸戰死,也算中樞一點心意了。」

  朱祁鈺咬著牙道:「這筆帳,朕早晚要算!」

  「陛下聖明!」朝臣跪下。

  帶過兵的文臣武將,都知道一個道理,在前線打仗不難,難的是如何令皇帝信任。

  當今皇帝最大的優點,就是絕對放權,戰時給予最大的信任,絕不指手畫腳,胡亂決策,外行指導內行。

  「讓李玠、曹振親自去傳旨。」

  「也看看他們的父祖,戍守邊疆有多難,以後好用心為朝堂效力。」

  「告訴李賢、曹義,朕在朝堂上,關心著他們呢。」

  「也告訴遼東百姓,朕不會放棄他們。」

  朱祁鈺嘆了口氣。

  終究是攤子鋪得太大了,導致兵力捉襟見肘。

  可不能再徵兵了,大明每年產的錢糧是有數的,丁口也是有數的,再多的話,朝堂錢糧就不夠用了,民間也會耽擱耕種。

  缺錢缺糧缺人啊。

  什麼都缺。

  「西北朕不擔心,有范廣,有寇深,有郭登,瓦剌打不過來。」

  「朕就擔心東北啊。」

  「希望李賢、曹義能夠守住遼東,等到於太保去遼東吧。」

  「罷了,朕擔心也無用。」

  「諸卿。」

  朱祁鈺緩了口氣:「湖廣該治理了。」

  「朕跟你們交個實底,諸王出不了京了,在湖廣的掣肘,也就徹底沒了。」

  「之前朕就說過,治理湖廣還沒到時機。」

  「但這個時機,今天到了!」

  「朕已經令孔氏拆出兩房,一房落戶武昌府,一房落戶長沙府。」

  「再把湖廣拆分成湖北和湖南。」

  「湖廣面積太大,不方便治理。」

  「拆分後,容易治理、管理。」

  「便從朝堂派去能臣,給朕治理湖廣。」

  「當初,朱英跟朕要三年時間,讓山東大治。」

  「湖廣和山東不一樣,荒涼太久了。」

  「朕給十年時間,要看到一個中原大糧倉,由湖廣產出的糧食,能支撐起天下之糧食。」

  「諸卿自告奮勇,誰願意去治理湖廣!」

  朱祁鈺虎目掃視諸臣。

  「微臣願意治理湖廣!」韓雍率先出列。

  王越、葉盛、年富都站出來。

  「爾等都是俊才,朕捨不得你們出京啊。」

  朱祁鈺眼神喜悅:「而且,只是治理一省之地,對你們而言是屈才了。」

  可放眼望去,景泰朝的能臣,精華都在朝中。

  放誰出去,朱祁鈺都捨不得。

  「陛下,寶劍鋒從磨礪出,俊才也需要歷練,方能成為大才。」韓雍真的想出京。

  雖然皇帝極為看重他,在京中也忙得腳打後腦勺。

  卻讓他很不踏實。

  三省吾身時,他總覺得沒有收穫,才能並未得到施展,能力也沒有增長。

  但每天又忙得吃飯時間都沒有。

  皇帝對他也是極為看重的,他心中是感激的。

  卻也想去地方,一展抱負。

  「韓雍,你可知道,你所在分配局。」

  「雖然官位不高,但極有實權,就算是閣部重臣,也未必有你的實權更大。」

  「你就真捨得,放棄這麼好的職位,去地方受苦?」

  朱祁鈺不解。

  「不瞞陛下,微臣想出將入相,想名垂青史。」

  韓雍慷慨道:「若只是當一朝能臣,微臣做個分配局郎中,穩步上升,也有一日入閣部。」

  「但想名垂青史,卻難之又難。」

  「只有在地方做出成績來,再返回中樞,陛下常說官員要有實績,屆時微臣以地方實績入中樞,便能出將入相。」

  「一展胸中抱負,方可名垂青史。」

  「此乃微臣之願,請陛下成全!」

  韓雍說得十分慷慨。

  朱祁鈺滿臉讚許:「韓雍,有志氣!不愧是朕格外看重的人才,好,你去湖廣十年,朕允你入閣部,出將入相!」

  「就算朕不在了,這句話令起居郎記下來,十年後,你韓雍必入閣部重臣,名垂青史!」

  「湖南湖北,你隨便挑!」

  「朕令你為督撫,軍政一把抓,朕也不掣肘你,只要你做出實績來。」

  「朕就要看到成績,要看到一個富庶的湖廣!」

  「你要什麼,朕便允你什麼,朕沒有的,給你出去搶,也要滿足你!」

  「如何?」

  朱祁鈺讚賞地看著韓雍。

  韓雍卻恭恭敬敬磕個頭:「謝陛下如此看重,但十年太久,微臣只需要三到五年,便可令陛下看到一個富庶的湖南!」

  他選擇一個更難的。

  湖北是有底子的,湖南卻十分窮困,又多有大山,裡面有很多未歸化的土人,很難對付。

  看得出來,韓雍是想走出將入相的路子。

  在湖南打仗機會多的是,又能懷柔土人,功勞比治理湖北更大。

  「好!有志氣!」

  「朕不強要求你,只要你在十年內完成,朕便允你一切所請!」

  「就憑你此功,朕就讓你子孫,與國同休!」

  朱祁鈺高聲道:「諸卿,無論你們是誰,只要能做出天大的功績來,哪怕不封爵位,朕也允他幾百年富貴!」

  「微臣謝陛下天恩!」韓雍允文允武,是個帥才。

  朱祁鈺極為重視他。

  放他出京,著實不舍。

  「你要什麼,去跟閣部說,朕一概都允了。」

  「湖南隨你折騰。」

  「朕也知道,湖南本就窮困,又有土人騷擾,不便治理。」

  「但是越難,越能體現你的重要性。」

  「去了地方,有什麼需要的,隨時給朕上密奏,朕都允你。」

  朱祁鈺興奮地站起來。

  韓雍卻語不驚人死不休:「陛下,微臣想重建湖南衛所。」

  他雖是督撫,但兵權可是非常敏感的。

  你還沒去湖南呢,就要衛所,要幹什麼?

  「允!」

  朱祁鈺絲毫不在乎:「你可在軍戶裡面重征,也可廢除軍戶,從民間招募兵卒,朕都允了,錢從中樞出,朕拿。」

  「征多少人呢?湖南有土人,又有從雲貴流竄過來的土人,並不好治理,便立三個軍吧。」

  「若還要需要,你隨時給朕上密奏,朕都允你。」

  嘶!

  奉天殿上下面面相覷,這還是皇帝嗎?

  皇帝對兵權有多看重,大家都知道,可皇帝卻一口氣允了韓雍三個軍,那是四萬五千人呀!

  萬一韓雍造反呢?

  他就不擔心嗎?

  皇帝大方,韓雍可不敢答應。

  他又不是傻子,一口氣招募三個軍,天高皇帝遠的,要幹什麼?

  哪怕他是忠心的,萬一有不開眼的,把黃袍披在他身上,黃帝掉褲襠,他可怎麼辦?

  「請陛下派三位勛臣隨微臣入湖南。」

  韓雍懂事啊。

  朱祁鈺怎麼可能不防?

  新征的兵,必須得烙印上他朱祁鈺的印記才行,否則是誰的人?

  他能睡得安穩?

  「人選再斟酌吧,你先去湖南,後面的人隨後便到。」皇帝是拆分他們,不許他們互相串通。

  別忘了,還有鎮守太監呢。

  各軍中有太監,地方也有鎮守太監。

  韓雍想反也難,何況韓雍為什麼造反呢?

  皇帝這般看重他,他又是大才,未來的路是康莊大道,青史留名,子孫與國同休,造反圖啥?

  「微臣謝陛下天恩!」韓雍已經很滿意了。

  他主動要求徵兵,是在試探皇帝,看看皇帝的邊界在哪裡,皇帝卻告訴他,沒有邊界,敞開了玩。

  只要能治理好湖南,你要月亮,朕都送你上去。

  「微臣請去湖北!」年富站出來。

  朱祁鈺也捨不得年富。

  這又是一個宰輔之臣,允文允武的幹才啊。

  「年富,朕還打算讓你接管分配局呢。」

  朱祁鈺嘆了口氣:「你們都是朕的諸葛亮啊,朕捨不得你去,但你既然要去,就是心意已定。」

  「和韓雍一樣,你要什麼朕都允你,朕就要看到湖北大治!」

  「怎麼做,隨你們。」

  「哪怕你們要改制,上密奏給朕,只要合情合理,朕都允了。」

  年富恭恭敬敬磕頭:「微臣年齡尚輕,想去地方歷練一番,再返回中樞,為陛下出謀劃策,為陛下效忠。」

  「韓公挑選湖南,把肥沃的湖北讓給了微臣。」

  「微臣請陛下安心,三年內,必然湖北大治!」

  「只求陛下,允一些罪人給微臣。」

  年富想要那些山東官場上的罪人。

  這些人要填充河套的。

  去湖北可就便宜他們了。

  「年富,你想要,朕就給你。」

  「但這些人是罪人,其後人不許參加科舉,也不許為吏。」

  「這是要事先說好的。」

  朱祁鈺對這些罪人,向來就是殺。

  不習慣用。

  也不想用。

  「微臣明白。」年富擦了擦額角的汗水。

  這些山東官場的罪人,起碼是飽學之士,哪怕是吏員,也是老油子,對官場那一套十分熟悉。

  湖北和其他地方不一樣,流民、賊寇遍地。

  用罪人治理他們,比用進士強。

  罪人治理壞人,那不是手到擒來嘛。

  韓雍看了年富一眼,論膽大,還得看你,他也眼饞這些罪人。

  「錢糧無須擔心,湖廣諸王的財貨,全都歸你們。」

  「朕已經貶斥了湖廣四王。」

  「岷王降格為武岡王,遼王降格為荊州王,楚王撤藩,荊王照舊,但財貨歸公。」

  「所以,你們你們到了湖廣,先派人把王府占下來,財貨歸你們,全部用來治理湖廣。」

  「朕會派廠衛跟你們走。」

  「誰敢動這筆錢,殺無赦!」

  「哪怕是鎮國將軍,也可殺!」

  「到了湖廣,先用藩王立威,官場上如何立威,不用朕教你們了嗎?」

  「該殺的就殺,不要含糊,也不用管誰有什麼後台。」

  「朕是你們的後台!」

  「誰敢對付你們,朕就殺誰!」

  「那些王府親戚,想抄家滅族都可以,錢財用來治理湖廣。」

  「韓雍、年富,朕給你們最大的權限,十年內,要看到一個極為富庶的湖廣!」

  「朕希望聽到,湖廣熟天下足!」

  「湖廣成為大明的糧倉,成為朕橫掃漠北、獨霸安南的大糧倉!」

  「能不能做到?」

  朱祁鈺目光灼灼。

  「微臣自信能做到!」韓雍和年富異口同聲。

  二人都是大才,放在湖廣真的屈才了。

  「好,去準備準備吧,和家人告別,後日便啟程出發。」

  朱祁鈺又叮囑道:「朕等你們回來那一天,朕在乾清宮設宴,親自為你們接風,朕祝你們,一路順風。」

  「微臣拜別陛下!」韓雍和年富跪在地上,恭敬的三拜九叩,才慨然退殿。

  「又有兩個大才去地方了。」

  朱祁鈺神情唏噓:「閣部,多多幫襯他們,他們去整飭地方,必然得罪很多人,兵部給他們派衛隊,貼身保護他們,再派御醫隨行,不許他們生病。」

  「這大明,要是多幾個韓雍,多幾個年富,可就真的承平了。」

  「朕何必愁白了頭髮呢?」

  「他們可不能出事呀。」

  朱祁鈺擦了擦眼淚。

  奉天殿群臣叩拜。

  明知道皇帝是在收買人心,偏偏覺得心裡暖和。

  「陛下,臣有本要奏!」白圭忽然道。

  「說!」朱祁鈺收斂心思。

  白圭道:「啟稟陛下,朝中徵召民間神醫入京,導致多地缺少醫者,很多人不治身亡,民間有些不好的聲音,傳陛下不祥!」

  「哼!」

  朱祁鈺冷笑:「那些沒用的人,活著有什麼用呢?」

  「死了就死了!沒什麼可惜的!」

  「咒罵朕,讓他們罵去。」

  「等民間十分缺醫者的時候,自然就會有些人去學醫了。」

  「學醫這等事,朕強制別人學是沒用的,非得讓他們知道困難,知道沒有醫者不行,才會有人主動學醫。」

  「不必管他們。」

  「內閣下中旨,將醫者提出賤戶,改為民戶,可參加科舉。」

  朱祁鈺怪笑。

  「陛下,此舉勢必導致民間學醫者越來越少……」白圭失言。

  「朕就是讓民間沒有醫生。」

  「反正能看起病的人,都是士紳富戶,要麼是達官顯貴。」

  「他們想治病,就自己學唄!」

  「反正憑他們的腦子,學會醫術也就幾天罷了,來得及的。」

  「朕相信他們。」

  朱祁鈺就是要逼天下百姓,去學醫。

  物以稀為貴。

  別把古人看成是傻子,人心趨利,有好處的事,向來趨之若鶩。

  「再令經廠,多多刊刻醫書。」

  「放到民間去賣。」

  「價格高中低檔都有,令老百姓也買得起。」

  「再放寬行醫證的發放。」

  「用不了多久,民間的醫者自然就多起來了。」

  朱祁鈺笑道。

  「陛下聖明!」白圭想說,陛下真損。

  您是倒逼天下文人學醫去呀。

  不過,也希望老百姓學醫,改善門楣。

  「馮孝,告訴太醫院,多多編纂醫書,用大白話編纂幾本,讓老百姓看得懂。」

  「也讓太醫院的太醫,從民間挑些學醫的好苗子,跟著他們學醫。」

  朱祁鈺道:「再令經廠刊刻,用最便宜的紙、墨,賣得也便宜一些,讓百姓買得起,讓百姓自己學。」

  「全國有多少落魄秀才?」

  「憑他們的本事,學幾本醫術,手到擒來,還不耽擱他們考科舉,又能賺外快,何樂不為?」

  「用不了多久,民間的醫生就會多起來的。」

  又處理一些瑣事,才下朝。

  御輦進入乾清宮,朱祁鈺放眼望去,全都跪著呢。

  諸王東倒西歪,膝蓋都腫了,又疼又困,身上還有傷呢,也沒人治啊。

  反倒有人倒下,就會挨鞭子。

  那些太監可不管他們是什麼王,抽起來毫不含糊。

  「參見陛下!」諸王有氣無力。

  「可都想通了?」朱祁鈺站在御輦之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

  「微臣等不想回封地了,就想留在京中,侍奉陛下!」鄭王哭著說。

  諸王附和。

  不想回去了,再說回去的話,就跪死在這裡了。

  「可是真心話?」朱祁鈺語氣怪異。

  「都是真心的,都是真心的。」諸王淒悽慘慘。

  朱祁鈺微微點頭:「既然諸王真心實意想侍奉朕,那便全了爾等的孝心吧,暫且留在京中,侍奉朕一段日子。」

  「等哪天朕看你們煩了,便滾回封地吧。」

  諸王眼眸之中釋放出希冀。

  可轉眼破滅。

  哪天煩了,不是回封地,而是下地獄。

  「諸王都累壞了,便回去歇著吧。」

  朱祁鈺陰惻惻道:「鄭王回去後好好練舞,等朕忙完了,還是要看的。」

  「微臣遵旨!」鄭王哭了。

  您不能可一家人使勁欺負呀!

  多欺負欺負遠支諸王啊。

  朱祁鈺瞥了他一眼,遠支諸王,惹了朕就褫奪王位,你惹了朕還是鄭王,該知足了。

  沒什麼本事,還要吃天潢貴胄的飯,在朕這裡可行不通。

  這人吶,每個人都該展現自己的價值,沒價值的、空活百歲的、不能給大明創造價值的,不如趁早先行一步。

  「趙輝留下,其他人回去吧。」

  剛剛爬起來的趙輝,一聽這話,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為什麼您還要折騰我呀?

  眼看著駙馬王誼和石璟離開,他趙輝只能哭著畫圈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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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