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遍地秦檜,四階戰術!

  第298章 遍地秦檜,四階戰術!

  京城,初雪。

  新晉的相府,高府。

  作為一國元輔的高拱,在這年底最為忙碌時,突然間按照正常放衙的時間下了值。

  燈籠高高掛,映照著一府之地都紅艷艷的,高拱沒有急著吃飯,而讓府中的廚子準備了些糕點,並囑咐多放糖。

  然後,就在廊檐下,煮起了來自安徽祁山黃門的紅茶。

  似花、似果、似蜜,鮮、甜、醇香的氣息升騰而起,經久不散。

  茶香勾人,遠方的客人也如期而至。

  面對來者古怪的見禮,高拱點點頭,示意對方落座,並親手為其斟了碗茶。

  高拱嗣子,也是內閣中書舍人的高務實端來了四樣糕點,讓奴僕全部退下,獨留自己在旁伺候。

  來客掀開了黑袍,露出了葡萄牙使團小阿方索的面容,微微向前傾身,道:「尊敬的首相閣下,好久不見。」

  「不必多禮,雪夜風急,阿方索公爵不妨先喝點茶,暖暖身子。」高拱將茶碗放到小阿方索麵前。

  小阿方索連忙雙手接住,飲了一口,固然滾燙,但那頂級炒茶的滋味,還是讓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回味無窮,又悠長,這是在西方永遠嘗不到的。

  感受到小阿方索的眼睛,高拱笑了笑道:「這是貢茶,是御賜之物,我也沒有多少,但可以分給阿方索公爵一些。」

  祁門紅茶,這是貢茶之一。

  尤其是那一兩株最為珍貴的茶樹,所產的茶葉,永遠只進貢到宮裡。

  大明朝的皇帝,從洪武至今,沒有哪位先皇、當今聖上說是失掉權柄,或被完全架空,自然也就沒有哪個茶農、茶商敢以九族性命貪墨珍惜貢品。

  屬於東方的頂級炒茶,根本不是商人能觸碰到的,昔日的晉、徽、潮亦是如此,不可能流入到西方,小阿方索也就不可能嘗過。

  「多謝首相閣下。」

  小阿方索欣喜地向高拱表達了謝意,拿去了塊面前的加糖桂花糖,濃蜜的甜意,絲絲縷縷的桂花香,更讓小阿方索笑容燦爛。

  東方的糕點,總是以「不甜」為最高標準,但西洋人,包括小阿方索在內,始終認為甜品就該是甜的,能有多甜就要多甜,著以紅茶,才是人間最美好的享受。

  首相閣下,知己啊!

  高拱也嘗了口桂花糕,只覺得喉嚨好像被什麼東西給糊住了,這廚子,到底放了多少糖啊。

  喝了口茶,那股膩人的感覺直衝天靈,高拱仿佛掉進了糖水裡,太陽穴、血管慢慢在發脹,輕微暈眩感。

  寒暄,飲茶。

  小阿方索是越吃越多,糕點、紅茶,輪流著來,高拱只嘗過那一口後,就再也沒動過加糖糕點,連茶也沒有再吃。

  身為一國公爵,小阿方索也是懂禮知禮的人,這一過程沒有持續多久,便談及了正事,道:「請問首相閣下,貴國可有前往他國駐軍,領銜政事的想法?」

  「嘭!」

  高拱少有的失神,碰灑了碗中的茶水,如細流涓涓落到了地上。

  他國駐軍,領銜政事。

  如果他沒有理解出錯的話,這兩件事可以合在一起,有個更合適的合稱。

  接管他國!

  通過之前與葡萄牙使團兩次談判,朝廷方面可以確定,小阿方索對大明朝友好到過分,甚至能出讓部分葡萄牙國家利益,來向大明朝示好。

  但萬萬沒想到,這金毛小捲髮的傢伙,竟是個「葡萄牙國賊」啊。

  瞧見高拱的失態,小阿方索的貴族修養使得他無視翻茶的事,認真道:「請首相閣下允許我講一個故事。」

  高拱手指被燙了一下,但這會兒恍然不覺,示意小阿方索開講。

  「在古老的歐羅巴大陸伊比利亞半島的西南部,有一個國家……」

  小阿方索娓娓道來,高拱眉頭一挑,這樣的介紹,不妨把那個國家的名字「葡萄牙」給寫上。

  小阿方索繼續道:「這個國家沒有什麼價值產出,在一百年前,僅僅依靠紡織、製鞋、釀酒維持著國家,國民的生活,不說窮困潦倒,但也十分艱難。

  所幸,經歷過無數苦難的國家,從上層的政權,到下層的國民,難得的穩定了下來。

  這給予了那個國家睜開看世界的機會,於是,在王子的支持下,那些敢於冒險的航海家、探險家,發現並征服了一塊塊土地。

  休達,亞速爾群島、維德角、比奧科島、聖多美島、普林西比島和安諾本島等等。

  有陸地,有海島,一躍成為了世界的海上強國。

  那個國家打敗了討厭的鄰國,從其手上奪回了北摩洛哥城市坦幾亞。

  那一刻,想必世界沒有哪個國家會比那個國家更偉大。

  那個國家的腳步沒有停止,繞過了好望角,抵達了天竺,抵達了馬達加斯加,抵達了蝙蝠島,抵達了馬六甲,甚至抵達了遠東。

  他來到!他征服!

  除了討厭的鄰國外,那個國家成為了走遍世界的存在。

  無數的財富,就像那北境呼嘯而來的風,源源不斷送入那個國家……」

  說到這裡,高拱嘴角微微抽搐,遙想嘉靖四十年以前,大明朝君臣總是透露著「窮酸」二字。

  君是窮,臣是酸。

  在反觀此刻驕傲的小阿方索,高拱只能在心底默默安慰自己,過去了,都過去了。

  大明朝的窮酸過去了,而葡萄牙的輝煌也過去了。

  可為什麼,心裡還是那麼酸呢!

  三寶太監鄭和七下西洋,為什麼就沒想到讓世界為大明偉大崛起呢?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

  ……

  注意到父親心態發生微妙變化的高務實,輕輕扯了扯父親的衣襟。

  羨慕嫉妒恨,使人扭曲!

  高拱回過了神,勉強穩住了心態,對面的小阿方索還在述說著葡萄牙的輝煌,顯然沒有注意到父子間的小動作。

  說著說著,小阿方索的情緒就急轉直下,獅城、第烏、果阿,三場海戰,葡萄牙丟掉在東方的一切,儘管總督府沒有傳信過來,但小阿方索也知道,總督府大概永遠傳不了消息了,哪怕自己和父親老阿方索早就預料到了葡萄牙帝國的落幕,但這一天真的到來時,依然難掩心酸。

  小阿方索收拾了心情,繼續道:「看似龐大的帝國,內部分歧卻越來越嚴重,甚至達到了分裂的地步。

  在那個國家中,有著七類人,一類,是自認為在治理國家的人,一類,是自認為應該治理國家的人,一類,是真正在治理國家的人,一類,是真正在掌控國家的人,一類,是認為國家應由他國治理的人,一類,是認為國家正在被他國治理的人,還有一類,是不在乎誰管理國家,只在乎眼前享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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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聞言。

  高拱和其嗣子高務實繃不住了。

  一個國家,怎麼能出現這麼多「奇葩」,而這樣的國家,竟然還一度成為了海上霸主。

  再看看東亞這塊地方,不論大國、小國,只要是一朝人王帝主,都想著革除國內弊病,對外開疆擴土,達到文治武功雙全的至高理想。

  小阿方索在為自己口中的七類人貼著標籤,自認為在治理國家的人,這當然就是葡萄牙當今國王,八歲的塞巴斯蒂昂一世。

  自認為應該治理國家的人,這對應的是埃武拉公爵,也是紅衣主教,國王的叔祖恩克里。

  真正在治理國家的人,這對應的是議會的下議院。

  真正在掌控國家的人,這對應的是議會的上議院。

  認為國家應由他國治理的,國王的祖母卡塔琳娜是一個,小阿方索也是一個,在兩人以外,葡萄牙國中這樣的人還有很多。

  只是,出身西班牙王室的卡塔琳娜認為葡萄牙應由西班牙治理,而小阿方索,以及其他貴族、教士認為該由西班牙以外的國家來治理。

  正因以上的混亂,使得一些葡萄牙貴族、教士認為,葡萄牙正在被他國治理。

  也使得一些葡萄牙貴族、教士,和國民,認為誰管理國家都沒有什麼區別,及時行樂就可以了。

  說了這麼多,高拱也感知出來,小阿方索是認為葡萄牙該由他國治理的人,而小阿方索接下來的話,也驗證了高拱的猜想,道:「尊敬的首相閣下,不知貴國是否願意,接管葡萄牙的一切事務,讓葡萄牙可以永遠依附在這有著偉大且古老的東方文明之下?」

  小阿方索站起了身,單膝跪地,右手擂向心口,鄭重地向高拱行了個禮。

  這樣的事情演變,是高拱始料未及的,朝廷怎麼也沒有想到,一位來自海上霸主國家的公爵,雖然是曾經的海上霸主國家,但卻是個頂級「慕強」者。

  大明水師,在海上,海灘上,連續擊敗葡萄牙海軍,貴為葡萄牙公爵,且是首位葡萄牙王室以外的公爵,不但沒有表現出絲毫憤怒,反而由此認為,葡萄牙國該由大明朝來治理。

  儘管西洋人的思維方式,高拱一直是不太理解的,但這樣的轉折,仍然讓高拱為之咋舌。

  沉吟良久,高拱沒有接受,也沒有拒絕,而是問道:「阿方索公爵,汝國在東方戰場連續失利,難道就沒有復仇的想法嗎?」

  以華夏人的想法,失地、賠款,是絕對無法接受的事,上至君王,下至庶民,凡有血性,必懷仇恨。

  故之有「九世之讎,猶可報乎?雖百世可也。」

  雖說小阿方索將葡萄牙國中七類人給列舉了出來,但高拱仍無法相信,這種認為己國該由他國治理會是一國風氣中的主流。

  「首相閣下多慮了,葡萄牙…不,是整個歐羅巴大陸國家,在面對無法處理的事情,尤其是外交時,總會以『四階戰術』來應對。」

  小阿方索搖搖頭,聳聳肩,兩手一攤道:「第一階段,會宣稱什麼事都沒有。

  就如貴國在望廈半島全數抓捕並誅殺我國商人,消息傳回我國國內時,王室一邊命令駐天竺總督府派遣使者團前來貴國交涉通商條約,一邊向全體國民宣布希麼事都沒有發生,那些被貴國誅殺的商人,不過是遭遇了場集體船難。

  第二階段,會說也許有事發生,但不該採取行動。

  就如貴國在馬六甲海峽口,正面摧毀我國海軍上百艘戰船,斬殺或俘虜全部出戰海軍將士,然後,占領…不,是收復了馬六甲海峽,駐天竺總督府的總督,那該死的謝菲爾德就在第一時間,請求王室派遣海軍前來支援,但得到了王室、議會的一致否定。

  王室、議會都認為,馬六甲海峽既然丟了,奪回已經不太可能,就不應該,也不能再派遣海軍前來與貴國交戰,這樣除了會激化兩國矛盾以外,毫無用處,當務之急,是與貴國交涉,釋放或贖回被俘虜的葡萄牙海軍將士。」

  高拱、高務實,「……」

  從葡萄牙王室、議會的身上,似乎看到了宋朝大漢奸秦檜的影子。

  不是一個、兩個秦檜,是遍地的秦檜。

  「第三階段,是說也許應該行動,但我們什麼都做不了。

  在貴國水師戰船向葡萄牙在天竺港口進發時,該死的謝菲爾德就又傳消息回了葡萄牙,王室、議會,以南美洲種植園暴民反叛,沒有多餘兵力向東方抽調為由,向全體國民表示,此刻什麼都做不了。」

  「第四階段,是說也許當初能做點什麼,但現在已太遲了。

  貴國水師奪取了葡萄牙在天竺的所有港口和殖民地,總督的謝菲爾德戰死,消息傳回國內,王室、議會都表示,在貴國收復馬六甲海峽時,就該派遣海軍搶回,可是,所有的事情都結束了,太遲了!」

  小阿方索講述著葡萄牙的外交政策,也是歐洲絕大多數國家的外交政策,高拱、高務實下意識地後仰,肅然起敬。

  作為大明朝內閣首輔大臣、內閣中書舍人,從來沒有想過,當國家出現重大變故或遭遇重大戰敗時,國王(皇帝),王族(皇族),貴族(勛貴),議會(朝廷)等等既得利益者,能將自身責任撇的如此乾淨。

  這簡直刷新了人的認知和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