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將軍南下,絕不饒恕!
「刺客!」
「有刺客!」
「……」
四夷館中。
響起尖聲的嚎叫。
一個個院落、一間間房間的燈盞亮起,霎時間,館驛中燈火通明。
巡夜的兵丁迅速出動,向著最初發出聲音的方向而去。
在大小琉球國內附大明朝後,太祖高皇帝制下的不征之國,就剩下了十三個。
雖然高麗國名存實亡,但是大明朝依然給予了體面,為逃至京城的高麗世子李暊單獨準備了院落、房間。
而隔壁便是自稱為王的李成梁派遣來談判的使者,也是李成梁的親兄弟,李成材。
此刻。
屬於李成材房間的窗戶已然大開,李成材正手持染血的大刀站在房間內的窗戶口前。
而院落的窗戶下,正倒著個蒙面賊人,後背有著道從肩到腰長、深可見骨的傷口,這時正咕咕往外冒血,就這麼大會兒的工夫,血就流了一地。
賊人顯然已經昏迷,以前來兵丁的目力,這樣的傷勢,可以說是沒有救的必要了。
而嚎叫刺客的,便是館驛中負責打更的更夫。
兵丁沒有妄動,此事涉及外交,會有專門的人來解決。
錦衣衛火速到來,領頭的千戶眉頭緊皺,情況一目了然。
根據窗戶內外的痕跡,不難看出賊人拎著雙刀於夜中暗入李成材的房間,意圖不軌。
但卻為李成材發覺,交手後覺察不敵,便撞破窗戶意欲逃遁,被李成材從背後狠狠來了一刀。
賊人雖沖了出去,但落到院子裡,當場就不動了。
領頭千戶瞧了警惕不減的李成材一眼,這傢伙,好大的力氣啊。
看樣子,李成材是沒有什麼問題,領頭千戶便上前去查看賊人的情狀,這麼重的傷,救人是不可能了,但要看看賊人的身份。
蒙面往下一拉,高麗世子李暊的面容頓時顯現了出來,領頭千戶一驚,下意識地往聚集而來的諸國國使人群中一看,果然不見了李暊的身影。
事情大條了!
隨著領頭千戶讓開身位,諸國國使也看清了賊人的相貌,立刻驚駭萬分。
不過,倭國國使細川藤孝的神情,卻被領頭千戶察覺到異常,好像是裝出來的。
……
深夜,相府。
高拱正做著一個奇怪的夢。
蒼茫無際的大海,時而波濤洶湧,時而風平浪靜。
影影綽綽可見海面上商船鱗次櫛比,穿梭往返。
船上有中土之人,也有紅髮碧眼的夷人,嘈雜無比。
忽而,這些舟船擁擠到一起,變成了一個碩大的車輪,「呼啦啦」向岸上滾來,所過之處,村莊、街巷瞬間被夷為平地,田間勞作的農人望見此輪,亂紛紛抱頭鼠竄,場面恢宏可怖。
「咚~」
「咚咚~」
敲門聲攪擾了怪夢。
高拱在床榻上坐起,額頭滲出了些冷汗,勉強穩住了心神,才道:「進來。」
「稟閣老,四夷館傳來消息,高麗世子李暊於夜中對李成梁使者、兄弟李成材進行刺殺,反為李成材所殺!」繼子高務實進來稟報,雙手捧著文稿遞了過去,「這是四夷館的呈文。」
和皇帝無儲,天下不安的道理一樣,元輔無子,朝廷難安。
高拱至今無有子嗣,縱使不願,也只能從兄弟高才那裡過繼了一子。
隨著張居正出朝,高拱在內閣搶回了內閣中書舍人這個元輔親信的位置,就讓這繼子高務實頂了上去。
先前的內閣中書舍人張位,則去了徐州下的一縣主政,真正開啟了仕途之路。
於是乎,不論是在家裡,還是在內閣,高務實始終伴隨在高拱左右。
「什麼?」
……
內閣。
閣老齊聚。
高拱、胡宗憲、李春芳、王崇古,以及錦衣衛都指揮使陸炳落座,高務實為這幾位大明朝巔峰人物奉上茶水,就退到了閣門外,閣老議事,嚴禁任何人靠近。
儘管李成梁自稱高麗王,但李暊依然是大明朝正式冊封的高麗王世子,按照大明朝制,李暊屬於郡王世子的存在。
尤其是高麗王李峘已死,無有其他子嗣,李暊幾乎可以視為高麗王,大明朝的郡王。
郡王,雖不如親王,但到底歸於王爵之列。
一位王爵,不顧千金之重的身份,竟去刺殺他人,這樣的行徑,在座的諸位都覺得很難評。
但聯想到李暊受倭國國使細川藤孝矇騙,以國書形式指摘大明朝出兵侵略半島,還跑到棋盤街大喊大叫,就這石頭腦袋,發瘋搞刺殺,也不是不可能。
「刺殺的事,還和細川藤孝有關係。」陸炳幽幽出聲,道:「據錦衣衛所知,在過去的一月里,李暊在跟著細川藤孝練習所謂的『二天一流』,練習中,李暊經常被細川藤孝誇讚是天才中的天才,並在不久前,細川藤孝在比試中輸給了李暊,細川藤孝在比武后說,即便是紫禁城,以李暊的武功,也能想殺誰就殺誰,然後,輕身而去。」
高、胡、李、王:「……」
哪怕是文人,常常罵粗鄙武夫之類的話,但那也只是瞧不上武夫身上那股子魯莽氣,可不是瞧不起武夫的武力,更沒有否認武功學之不易。
冬練三九,夏練三伏。
在某種程度上,學武,比文人十年,甚至是幾十年寒窗苦讀還要苦。
細川藤孝的武功怎麼樣,閣老們不太清楚,但隨便一個人,練一個月功夫,就說天下無敵了,稍微有點腦子就知道這話信不得。
當然,李暊可能也就真的只有一點腦子,沒去紫禁城試一試。
自從皇后娘娘有孕,紫禁城就全方面戒嚴,僅外圍的防禦就四道,守軍、御林軍、錦衣衛、東廠,內圍防禦如何,連內閣都不太清楚。
縱使是數萬大軍進攻,都能拖幾個時辰。
失國的李暊,在之前組織的幾場談判中,對大明朝的態度非常不滿意,也對李成梁、李成材這對有著殺父之仇的兄弟憎恨無比,因此,在「神功大成」後,要以自己的方式報仇雪恨,年輕氣盛,也說得過去。
可被人反殺了,這就令人啼笑生非了。
被忽悠瘸了的傻小子!
李暊一死。
對大明朝和李成梁的談判,其實沒有什麼影響,一枚棋子罷了。
但這倒是個合適的藉口,李成梁殺了高麗王,李成材殺了高麗世子,事出有因,或事出無因,結果都是這樣了。
在半島的北原建設軍團五萬大軍,差不多鞏固了平壤以北的地盤,也該繼續南下誅殺逆臣了。
作為內閣首輔大臣的高拱,是不太想納半島進入大明朝版圖的,但半島是大明戰略中繞不開的地方,捏著鼻子也要拿下。
既然要翻臉,那就不需要再猶豫什麼,高拱開口道:「陸都指揮使,讓錦衣衛拿下李成材吧。」
此前的談判中。
李成材多次以被抓的遼東軍副總兵官殷正茂等人的性命當做談判的威脅之一。
卻全然忘記了,踏上大明朝的地盤,自己也成了威脅之一。
以條件換條件,以李成材的命,換殷正茂等人的命,孰輕孰重,李成梁分的清。
「是。」陸炳頷首道。
高拱望了眼天色,夏日晨早,東方漸亮,道:「我去入宮覲見!」
……
玉熙宮。
朱厚熜聽完了高拱的稟告和內閣的打算,點點頭道:「李成梁攜軍叛逆,先斬高麗王,再於京城殺高麗世子,是非對錯,朕已無心分辨,傳旨半島,即刻南下!
讓達永重返半島,臨陣勸說被李成梁裹挾的遼東軍將士,願意放下武器者,諸罪不咎,與之為敵者,族誅!」
達永。
就是之前在平壤交出兵權,被押解回朝接受審判,再被赦免的五千遼東軍參將。
對這五千人的赦免,死去的高麗世子李暊曾對大明朝表達過嚴正抗議,但天朝國事,焉能為「外郡世子」所干涉。
達永麾下的五千部曲,被赦免諸罪後,直接就地解散,除達永以外,全部遣返回鄉。
至於這五千人從半島掠奪的錢財、寶物,屬於罪證,被全數充入國庫。
讓達永前去半島,便是作為明證,向在平壤以北的那兩萬多遼東軍表明,放下武器,既往不咎旨意的真實性。
這是恩典。
而執意與李成梁為伍,拿起武器來反抗朝廷的,必然要遭受懲罰。
那兩萬多名遼東軍將士的家眷,大多生活在遼東鎮中,朝廷可以隨時下旨按圖索驥族誅。
這是威懾。
恩威並施,攻心、實力一同展現。
高拱沒有立刻領旨,猶豫道:「聖上,這世間有不少狼心狗肺,不顧念家中老小之人,為眼前之利所蒙蔽,族誅之事,恐有無辜。」
說的很含蓄、委婉。
這次和東南戰事殺倭奴不同。
倭奴依附倭寇,為禍東南,時間跨度高達兩三百年,那些倭奴之家,沒少得到好處,飽飲東南百姓之血,倭奴,該殺。
但在那無窮業力下,朝廷也只殺了倭奴,而沒有對倭奴之家展開殺戮。
此次將叛逆的遼東軍和留在大明朝的軍士之家性命掛鉤,這樣的威脅手段,略顯卑鄙了些。
再有,大明朝的解籍、軍戶制的更改,從去年才開始,遼東鎮也好,其他軍鎮也罷,邊鎮將士才吃了幾天飽飯,軍戶之家,真沒享過幾天福。
跟隨李成梁攻下漢城的那兩萬多名遼東軍,高拱可是聽說了,在攻下漢城後,李成梁什麼都沒要,任憑那兩萬多人在漢城中肆意妄為了整整十日。
可以說,現在跟隨李成梁的人,荷包都鼓囊囊的,女人,怕是漢城中稍微有點姿色的,都被凌辱了個遍。
以內閣的判斷,完全不排除那兩萬多人成為李成梁死忠,與大明朝劃清界限,甚至是與之為敵的可能。
那些受了兩百多年鎖籍之苦的軍戶之家,要是因此被株連,未免太過無辜了些。
朱厚熜瞥了高拱一眼,沒有說什麼,拿起了銅罄杵,轉身進入了精舍中。
而在御案上,書寫了道聖旨,並加蓋聖上璽印後,司禮監掌印太監黃錦將之拿到了高拱的面前,提醒道:「閣老,即刻南下是聖旨……」
黃錦沒有再說下去,高拱一拍腦袋,這才恍然大悟,許是昨夜做了個怪夢,覺沒有睡足就被攪了,這會兒腦袋還昏昏沉沉的,沒有反應過來。
讓俞大猷率軍南下進攻李成梁是聖旨,那放下武器與否的話,卻只是出自一位被罷免一切職務的前遼東軍參將之口,不是聖旨。
跟隨李成梁的人,放不放下武器,都與在大明朝的親人、族人無關,那樣說,是讓李成梁軍下離心離德的手段。
族誅之事,就那麼一說。
等半島之事結束,達永「消失」,所有的許諾就隨之煙消雲散。
高拱不是迂腐的人,自然不會去說什麼「君無戲言」的話,臉上、嘴角浮現出笑意,接過了那道聖旨。
向黃錦表達了感謝,就轉身準備返回內閣,可前腳剛踏出玉熙宮殿門,高拱卻想到了一個問題。
如果說達永到達半島,順利勸說所有曾經的同袍放下武器,而族誅的話是戲言,那反過來,諸罪不咎的話,是不是也是戲言?
高拱出了玉熙宮,側著身望著宮門上的鎏金大字,渾身有種遍體生寒的感覺。
朱厚熜又從精舍中走了出來,就站在大殿門外,晨風輕吹長袍。
在李成梁攻下漢城時,俞大猷就在半島掌握了平壤以北的諸城,朝廷將李成梁定為叛逆的事,也隨之傳遍了半島。
如果說,打入半島,遼東軍諸將,是受到李成梁矇騙、裹挾,完全可以理解。
打下平壤,遼東軍諸將繼續是受到李成梁矇騙、裹挾,勉強可以理解。
就和達永那五千部曲一樣,朝廷願意給予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打下漢城,遼東軍諸將還說是受到李成梁矇騙、裹挾,這就說不過去了。
如今距離遼東軍在漢城狂歡都過去一個多月了,遼東軍諸將至始至終沒有動靜,更沒有任何與平壤聯繫的行為。
或許遼東軍諸將不是出於自願,但在李成梁的錢財、美人攻勢下,全部淪陷,成了事實性的叛逆。
對於叛逆,大明朝絕不饒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