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雪天殺人,英雄赴死!

  第224章 雪天殺人,英雄赴死!

  雪大風急。

  天未明。

  相府出了輛馬車,緩緩向著城門而去,車輪碾壓在雪層上,咯吱咯吱作響。

  聖上大婚、新年,就在不久之後,為了防止生亂,五城兵馬司加大了巡防。

  宵禁仍在繼續,一輛馬車就這樣堂而皇之走在官道上,哪怕風雪迷人眼,五城兵馬司的兵馬想不注意到都難。

  而上前盤查的,正是五城兵馬司都指揮使張元功,出了玉熙宮後,稍微休息了下,便又在主持宵禁工作。

  馬燈在車轅上一掃,張元功便認出了這車把式,是內閣首揆常用的車把式。

  望著這車架,眼睛微微一眯,笑問道:「元輔可在車中?」

  「國丈爺,正是我。」張居正掀開車簾,從車廂里走了出來,站在轅上,拱手道。

  張元功連忙還禮,詢問道:「敢問元輔,深夜出城,所為何事?」

  「聽說城外梅園花開了,今夜雪落,無眠想趁興采梅雪。」張居正答道。

  梅雪。

  便是梅花落的雪。

  而用處倒也簡單,化雪為水泡茶。

  時人品茗,對水的品質十分講究,因為水質的好壞,直接影響了茶的湯色和口感。

  張大復在《梅花草堂筆談》中說道:「貧人不易致茶,尤難得水。」

  為了提高水質,甚至還發明了「養水」和「洗水」的說法。

  「養水」有以石養水、以露養水等方法,因為交通不便,儲水不易,便想出各種養水的方法,以避免水變質和串味。

  「洗水」有石洗法、炭洗法、水洗法,皆是為了讓普通的水或變質的水,變得更乾淨、無味,以此提高泡茶時水的品質。

  除此之外,時人還熱衷於用天水、地水泡茶,增添了品茗的樂趣。

  文人雅士熱衷於「雪水烹茶」、「雨水煎茶」,以天水、地水所烹之茶,並吟詩作對,其妙堪比瓊漿玉露。

  地水,分為山泉水、活井水。

  泉水歷來都被視為泡茶用水之極品,陸羽《茶經》中的擇水觀是:「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

  經過重迭的山巒、茂密的植被過濾的山泉水,水質甘甜、清冽、透明,被歷代文人雅士大為推崇。

  而活井水,陸羽認為是次等之水,但宋徽宗卻在《大觀茶論》中頗為推崇,他認為,常人難以跋山涉水取山泉水泡茶,便可以用活井水取代,好過有魚鱉之腥、泥濘之污的江河水。

  只是,京城水鹼,城中井水澀難入口,在京的文人,要麼用西山的泉水泡茶,要麼去「取天水」。

  天水,又叫無根水,又分為梅雨水、梅花雪水、露水。

  江南自古以來就有貯藏梅雨的習俗,落梅雨時,在天井擺好瓦瓮,承接著天上之水,細細密封貯藏,埋入地下,等待來年煮新茶吃。

  《本草綱目》中就有記載:「梅雨時置大缸收水,煎茶甚美,經宿不變色,易味,貯瓶中可經久。」

  江南之水,引不到京城來,文人雅士只能常擇露水泡茶,再就是一年之尾的雪水。

  「雪水」為五穀之精——純白,潔淨,清熱,解毒,「煮雪烹茶」為高雅之舉,在古詩詞中也多有記載。

  在下雪之後在梅林之中,取梅瓣積雪,化水後以罐儲之,深埋地下,來年用以烹茶,其滋味不同尋常。

  張居正要去梅園采梅雪,這樣的出城理由,普天之下,除了聖上,誰也擋不住。

  但張元功總覺得沒那麼簡單,眼神頻頻望向車簾,想要看透裡面都有什麼。

  張居正一笑,似是坦然道:「國丈爺,可要入車搜查一二?」

  搜查內閣首輔大臣的車架,別說不確定裡面藏沒藏東西,就是真藏了,五城兵馬司這個級別,也沒有權力去搜查。

  「不必了,元輔,請。」

  張元功催動了馬兒,身後的兵馬也站到了一街兩旁,讓開了車架能夠通過的道路。

  張居正拱手相謝後,又上了馬車,合上了車簾,車輪再次滾動了起來。

  望著相爺的馬車緩緩消失在雪幕中,張元功想了想,道:「去告知錦衣衛都指揮使陸炳大人此事。」

  話音剛落,身後便傳出了陸炳的聲音:「不用了,我已經來了。」

  張元功一愣,怔道:「陸都指揮使什麼時候來的?」

  「有一會兒了。」

  「那怎麼沒攔截搜……」

  張元功話沒有說完,就止住了嘴,錦衣衛同樣沒有搜查當朝首輔車架的權力。

  轉而問道:「陸都指揮使可知道,元輔車架里有什麼?」

  「兩個人而已。」陸炳毫不避諱道。

  張元功腦海中,立刻蹦出了聶豹、徐階的名字,儒釋道三教論道是個天坑,元輔此刻做的,是送師祖、恩師提前退坑離場。

  三方辯論,儒門二勝一敗的結局,張元功也看出來了,儒門要在京城折戟一半的大賢者。

  不知為什麼,他感覺,聶豹、徐階必然在朝廷要殺的儒門大賢者名單上,元輔的所為,想必不能讓聖上滿意。

  元輔將聶豹、徐階送出城容易,但真正的考驗,恐怕是在出城後。

  張元功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下意識地抬起頭,正對上陸炳笑盈盈的眼神。

  心、眼眉頓時狂跳起來,就見陸炳靠近,以彼此二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聖上有旨,聶豹、徐階安然離京一次,已是天恩浩蕩,如今捲土重來,則不能再放過,聽說近些時日,京畿多了些山賊匪類,別出了匪徒賊人竊走首輔車架的事,命五城兵馬司兵馬儘快剿滅。」

  預感成真。

  張元功嘴角抽搐。

  自從全國豐收,大明朝人心思安,兩京一十三省上報的山賊、土匪等禍害數量明顯少了許多,甚至是不如野豬下山對百姓的危害大。

  特別是京畿這片地方,錦衣衛遍地,但凡敢做大惡的,都被錦衣衛密使當成功勞給收拾了,不知聖上是從哪聽說的,京畿治安出現了問題。

  而且,點明首輔車架要遭竊,這針對性未免也太強了。

  張元功默然領命,讓一隊心腹兵馬抄小路出城,在南下的必經之路上,『剿滅竊賊』。

  ……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出了城門十里,張居正、馬夫便先下了車,徐階隨後也下了車。

  聶豹年歲已高,風雪漸急,在徒子、徒孫的勸說下,便坐在車裡,撩開了帘子。覺悟儒釋道三教論道是修羅場,聶豹當即選擇離開,徐階本不願就此離去,被人一句話掠退,未免太過怯弱。

  儒家勢大如此,為歷代王朝皇帝統治立下赫赫功勞,徐階不相信這麼好用的學說,皇帝老兒會輕言放棄。

  但被聶豹拉著,徐階再不情願也得走。

  「我的愛孫啊,今日一別,此生怕是再沒有機會相見,多多保重身體。」聶豹虎目泛紅,眼淚在眼眶中打轉,竟先對張居正說了保重。

  成化十二年生人,聶豹身過四朝,成化、弘治、正德,及至這嘉靖,今年正好七十三歲。

  古稀之年,身子骨是一日不如一日,再能活多久皆要看天意,而張居正久在京城,無暇分身他處,這一別,將是永別。

  「師祖保重才是,您老是個長壽之人,至少還能活二十年,我立誓執掌國柄二十年,到時乞骨還鄉,我去常州府看您,等著我。」張居正動容道。

  這份祖孫情,他認。

  想讓聶豹再活二十年,也是發自真心。

  聶豹點點頭,又搖搖頭,笑罵道:「傻孩子。」

  說完這句話,便放下了車簾,隔絕了視線,剩下的時間,留給徐階、張居正這對不算體面的師徒。

  相顧無言,張居正仁至義盡,徐階無話可說。

  良久,張居正一躬到地,主動開口道:「恩師,保重。」

  徐階想說些什麼,可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嘆息道:「保重!」

  感謝的話,到底沒有說出口。

  徐階今年也五十七了,這一生,尤重性命,再重臉面,向門生說謝謝的話,拉不下這個臉。

  即便這一輩子帶著謝字入土,也做不到。

  張居正沒有怪罪,在徐階上車時還搭了把手,馬鞭打馬,車輪又一次轉動了起來。

  張居正躬身拱手,禮送馬車漸行漸遠,直至徹底消失,方才起身,與馬夫走著往城門而去。

  等張居正走回城門時,天逐漸放了亮,見到元輔沐雪而回,守將連忙從城牆奔下來,詢問情況。

  聽到元輔說,城外雪深,不甚翻了車,便讓人牽馬過來,送元輔回去了。

  與此同時。

  南郊。

  皇家獵場附近。

  平日裡這就沒有什麼人煙,這雪一下,人煙就更少了,遠瞧著一輛馬車緩緩駛來,等候已久的一行馬隊,立刻便動了起來。

  雖然這支馬隊裝得很像,身上衣物破破爛爛的,髮髻鬍鬚故意弄得亂糟糟的,但那挺直的脊樑,一眼就能令人瞧出端倪。

  這絕不是普通的山賊土匪。

  聶豹駕著車,卻沒有躲避,直直地迎了上來。

  馬車、車隊,默契地在合適的距離停止。

  只一眼。

  聶豹就認出這馬隊領頭的,是昔日軍伍中的一員驍騎校,內心瞬間五味雜陳。

  他是正德十二年進士,初授華亭知縣。

  嘉靖四年,召為御史,劾奏宦官及權臣,有能諫名。

  出為蘇州知府。後家居十年,經邢如默、賈准等人推薦,任平陽知府。

  因修關練卒有功,升陝西按察司副使,後因為輔臣夏言所厭惡,被罷免。

  不久又被逮下詔獄,一年後在嚴嵩等人的幫助下出獄。

  嘉靖二十九年,因徐階為他訟冤,召拜右僉都御史,未赴,又擢兵部右侍郎,協理京營戎政,官至兵部尚書,以邊功加至太子少傅。

  後因反對「開海濱互市禁」,忤旨罷歸。

  聶豹有卓越的軍事才華,在平陽時領軍打退蒙古俺答軍來犯。

  巡按順天稽查馬政時,首創了養馬承包責任制。

  兵部時,指揮擊敗了侵犯薊州的蒙古外虜。

  他與其他官員一道上疏建言請筑北京外城牆,並日夜在工地上指揮監督修建了京城城牆。

  他推行屯田之法,解決了宣府、大同軍糧運輸的難題。

  還冒死上奏據實核查嚴嵩之孫嚴效忠冒領軍功案。

  江南倭寇猖獗時,調兵遣將,由於用兵計策得當,蘇州、松江固若磐石,倭寇不敢妄動。

  他舉薦與自己兵法一致的南京兵部尚書張經總督諸軍,重用負責剿滅倭寇,取得了「王江涇大捷」。

  同時還平息了苗民作亂,懲處了江西德安盜賊。

  聶豹沒有想到,過去的老部下,現在調到了五城兵馬司任職,會在今日,送他最後一程。

  「拿去我的人頭去換功勞吧。」聶豹坦然笑道。

  人之將死,聶豹對世間萬物都有了更為深刻的了解,對皇權,亦有了感悟。

  聽說張元功的女兒,被選為了大明朝的貴妃娘娘,依照著太祖高皇帝祖制,依照著當今聖上的權謀手段,榮升國丈爺的張元功,這五城兵馬司都指揮使的官職,想來是當到頭了。

  五城兵馬司都指揮使之位,是個品小權大的官位,京城東、西、南、北、中五個方向的兵馬司指揮使都會去爭奪,沒有猜錯的話,張元功選中了眼前人。

  馬隊領頭人沒有想到,都過去這麼多年,老部堂還會記得自己,更沒想到老部堂說話還是那樣直接,那樣讓人…難堪。

  可是,軍令如山,該做的事還是要做,打了個手勢,馬隊的人頓時圍住了馬車,彼此對視後,便不約而同地將長戟插入了馬車車廂的各個連接處,一起使力,馬車車廂為之破碎。

  少了個人!

  領頭人目光如電,望著淡笑的聶豹,老部堂,終究是老部堂,在大明朝軍力軟弱的時候,都能讓草原俺答、江南倭寇吃癟的存在。

  徐階,提前下了車!

  雪還在下。

  人的足跡能輕易覆蓋掉,就是想要去追蹤都很難做到,這次的任務,只完成了一半。

  領頭人上前,用微不可聞的聲音,道:「請老部堂赴死!」

  長劍入胸,疼痛感襲來,聶豹眉頭微皺,隨後便舒展開來,永遠合上了眼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