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安恭恭敬敬見完禮之後。
朱棣便直接將兩本奏章,交給郭安。
同時,沉聲道:「郭卿,開封的黃河大堤決口二十丈,沖毀開封城牆二百餘丈,百姓遭受水災者一萬四千餘戶,淹沒耕田七千五百餘頃……」
「這麼嚴重?」
郭安滿臉大驚。
這倒不是裝的,而是郭安真的很驚詫。
要知道,整個開封府,才多少戶百姓,才多少耕田?
這一下,至少損毀了一成。
尤其是城牆,該不會是直接沖成禿子了吧?
「嗯!」
朱棣緩緩點頭,滿臉憤然。
「還沒到了夏天,黃河大堤便能決口,可想開封黃河大堤有多不堅?
那漕運總督、巡河御史、總河侍郎這些官員,甚至還有工部那些官員,到底有多瀆職?」
「咱欲要問責,朝中那些官員們,便一個個都急忙轉移話題,催促咱下旨去賑災,擔心咱去查下去……
哼,他們一個個這般姿態,在這其中必然擔著干係,不讓咱查,咱就非要查,必罰不貸!」
「陛下息怒!」
這會,郭安也看完奏章,思索片刻,便說道:「陛下,那些官員是有些瀆職。
但此事,他們也有些意想不到。」
「嗯?」
朱棣眉頭一皺,看向郭安。
「郭卿,你有不同看法?」
郭安緩緩點頭,「陛下,微臣看,此奏章上寫,大堤決口,大水之中居然還出現堪比房屋大的大冰。
應是去年下雪太多,再加上天氣嚴寒,積攢了太多的冰層。
今年天氣回暖,河道冰層解凍,河水增多,但仍有大冰沒解凍,被河水攜帶而下,撞擊到了大堤上!
或許,撞擊一兩次沒事,但撞擊太多,再加上大堤本身並不牢固,深夜之中,也無人知曉……
於是。
在破曉之前,冰塊終於撞開大堤……」
聞言,朱棣眼中閃過一絲怪異。
「郭卿之意,是增多的河水與大冰合作,撞開了大堤?」
一旁,朱高熾眼中神情也滿是怪異。
「陛下,應是有此種原由,要不然不能解釋,大堤會突然決口,還未有管河官提前察覺!」
郭安微微點頭,「不過,大堤本身並不牢固,那些河官也並非沒有罪責!」
「正是如此!」
朱棣十分認同。
「既然郭卿如此了解,那此次監察此事,郭卿可否前去?」
就知道你這朱老四不安好心!
郭安心中吐槽一番,便連忙說道:「為陛下分憂,乃是微臣之責。
只是,微臣覺得,此種黃河春季決堤之事,在我大明難遇。
讓微臣前去,不若讓太子殿下前去!」
「太子?」
朱棣忍不住看向一旁的朱高熾。
而朱高熾,則直接滿臉無語。
「正是!」
郭安微微點頭,一本正經道:「陛下,黃河,自古便是所有王朝都難治,但卻又不得不治的大河。
此次是難得一遇的可了解下面那些管河官,還有治理黃河的機會!
太子殿下常年待在京師,對於這些,只是聽官員上奏,所看所聽,皆是官員所言所奏,對於治河管河之事,並不會太清楚。
因此。
微臣覺得,若是讓殿下前去負責,對太子殿下來說,乃是一次大好機會!
而且,開封府乃是周王藩地,若是尋常官員下去,多少要受周王府節制,不便賑災與查案,唯有太子殿下合適。
只需將此次賑災之事,還有此次緣由查清,從此之後,那些河道官員,再也不能在奏章上欺瞞得了太子殿下!」
聽此,朱棣不由面色沉默。
而朱高熾,也是兩眼一亮。
仔細想想,讓他去開封查一查此事,也好。
不僅可以散散心,還能去看看河道到底都有些什麼樣的內情。
朱棣看向朱高熾,「太子,你覺得如何?」
朱高熾拱手應道,「兒臣謹遵父皇旨意!」
朱棣心中明了,自家大兒的心思,他如何看不出來。
只是,郭安這廝,明顯就是懶散。
當然,也有可能是怕去得罪周王,這才想拽上太子。
「如此,那便去吧!」
「多謝父皇!」
朱高熾臉色一喜。
朱棣又看向郭安。
「郭卿,太子第一次主持治河救災,他一人前去,咱甚是不放心,你還身兼太子太師,正好一同前去!」
「微臣遵旨!」
雖然沒有逃過前去開封的差事,但將主官變成輔官,那也算是一件幸事!
「此次,咱會再派遣一個戶部侍郎,還有一個都察御史,刑部、大理寺官員隨同。
賑災同時,若有趁機作奸犯科,貪贓枉法之徒,定不可輕饒。
還有,此次前去,最主要的是查出黃河大堤決口背後的貪官污吏……」
「是,陛下!」
「是,父皇!」
郭安與朱高熾連忙應道。
朱棣緩緩點頭,便再次問道:「不知郭卿可還有別的事?」
郭安微微拱了拱手,便說道:「陛下,微臣是想問問,不知那些番薯現在去了何處?」
「番薯?」
朱棣眉頭頓時皺起。
「番薯自是在咱宮內的庫房內,完完整整的保存著。」
郭安又道:「陛下,現在天氣回暖,是否再讓城外試驗田培育一些番薯植苗,然後再次抓緊時間,培育新的番薯與玉米?」
「現在就可以?不用等天氣徹底回暖?」
朱棣一愣。
「可以!」
郭安直接點頭。
「甚好!」
朱棣臉色一喜,「如此,那便將那些番薯與玉米,全部培育了吧!」
「陛下!」
郭安頓時臉色大驚,「萬萬不可!」
「為何不可?」
朱棣又問道。
郭安回道:「陛下,那番薯之中,還有微臣的番薯呢!」
「你的?」
朱棣臉色頓時黑了下來。
「朕的宮內,何時有了你順德王府的番薯?」
郭安瞪大眼睛,滿臉不敢置信。
「陛下,陛下你怎能如此?微臣費盡心思,讓沈莊他們從海外,將那番薯與玉米帶回來,就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慾。
而現在,好不容易培育出來了,微臣可以大飽口福,陛下竟然不讓微臣吃食……」
朱棣冷哼一聲,「郭卿所言沒錯,但咱不是給你封了郡王,還是大明異姓王,甚至還給沈莊、郭家四人封了子爵!」
郭安頓時呆滯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他敢肯定,這才是朱棣給他封王的真正原因!
一旁,朱高熾也是看的目瞪口呆!
最終,郭安還是滿臉無奈的離開皇宮。
至於他那心心念念的番薯,只能等到下一季成熟,才會給他順德王府分上一些。
回家後。
郭安仔細交待一番,又在家中待了一日。
隨後。
便帶著徐勇幾人,跟著太子朱高熾,還有一眾官員,前往開封府。
而在郭安剛走沒兩日。
便有幾輛馬車,在一些健仆的護衛下,走進京師。
然後,在一座樸素的別院之中,齊聚。
「什麼,那順德王居然隨著太子殿下,前去了開封府?」
聽完管事的吩咐,一個士紳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
「那位順德郡王性子懶散,不喜出門,也不願得罪人。
怎麼這次,卻是如此不智,隨著太子前去開封府?」
「莫不是得知我等前來,想要故意躲著我等?」
「我等行蹤如此隱秘,他怎能知曉?」
「那我等如今該如何是好?開封府水患如此之大,賑災與查案,沒有一個月,必然是結束不了的!」
「但我等也不能這般回去?」
「就這般等著?」
「又或者,前去開封府尋那位順德王?」
「我聽說,此次前去開封府,那錦衣衛王真也隨著太子前去。
我等若是再跟著前去開封府,那位太子殿下必然會知曉。
如此,那位也會知曉……」
「這可如何是好?」
「等到開封府事了,那王真必然會再次帶著一眾錦衣衛,還有刑部、大理寺官員,再次前去各省巡查!
而現在,也只有我等所在行省了……」
「唉!」
「那就死等!」
「死等?」
「……」
郭安還是第一次,這般直面大災之後的情景,比大戰之後的城池,還要慘烈萬分。
大戰後的城池,會處理的十分快,敵軍屍體會被全部扔進大坑,燒掉或是掩埋。
而剩下的百姓,則是會被集中管理。
而且,對於那些敵人百姓,郭安也不會太過注意。
但是,開封府裡面,可全是大明百姓。
入眼,開封府好像就沒了城牆一般,城池裡面的房屋,更是沖毀無數。
整個開封城,都在瀰漫著一股腥臭味。
時不時,腳下便出現一塊腐爛的魚塊。
甚至,還有些偏僻的地方,還可以看到一些百姓與兵將,都在一臉麻木的搬運著一具具屍骨。
「過去了這麼長時間,這些百姓的屍骨,怎麼還沒有被抬走掩埋?」
跟在朱高熾與郭安身側的王真,看著這些,一臉陰沉。
或許是在錦衣衛裡面待的時間久了,王真的性情,也發生了一些變化。
郭安說道:「大災之後,城內百姓都會僅著修繕他們的房屋!」
王真看著遠處,在一座座房屋廢墟上,轉轉悠悠,時不時還趴下,掏著一些東西的百姓,開口說道:「或許,他們到了現在,都還在惦記著那些遭災百姓家中的財物!」
「……」
這會,朱高熾也反應了過來,臉色陰沉。
不過,並沒有多說什麼。
在他們正前方不遠處,周王朱橚,帶著河南省三司官員,還有開封府一眾官員,浩浩蕩蕩的上前迎接。
對於朱橚與河南省三司官員,朱高熾則是面露溫和,十分謙遜。
互相見禮後,朱橚與河南省官員,便擁簇著朱高熾,還有郭安幾人,進入城池,往城內走去。
而且,朱橚與河南省這些官員問什麼,朱高熾便回什麼。
有問必答,十分老實。
不過,想到什麼不理解的地方,朱高熾也會問上兩句。
顯的對水患和治河一竅不通。
但,卻是沒有一人,敢掉以輕心,更是不敢輕視朱高熾。
他們可是知道,就是這位太子殿下,還有一旁一直笑眯眯的順德王,帶著幾個護衛,扮作商賈,前去蘇州府、松江府,將那裡的官員與士紳,都給換了一茬!
如今,他們開封府出了這般大的紕漏,陛下將這位太子殿下與順德郡王派來,可不是來安慰他們的。
於是。
到了晚上。
周王朱橚便與河南省官員,宴請太子朱高熾與郭安。
華麗奢侈的大廳內,二十多種豐盛的菜餚,擺放在郭安與朱高熾面前。
「還請太子殿下與順德郡王恕罪,我等開封府剛遭逢水患,很多糧食都湊齊去賑災救民,只能給太子殿下與順德郡王殿下準備上這些菜餚,還請太子殿下與順德郡王,不要嫌棄!」
「諸位如此用心,孤怎敢嫌棄?」
朱高熾仍是滿臉溫和的笑著。
一眾河南省官員,也都滿臉賠笑。
只是,不知怎麼的,看著這位太子殿下的笑容,他們總覺得有些心裡不安。
但是,仔細想想,他們又想不出,到底是哪裡不對。
一夜無事。
翌日。
朱高熾與郭安等人起來之後,查看了一圈,整個開封府,要求開封府知府等官員,快速徵調百姓,搬運掩埋屍體之後。
便前去黃河大堤處。
一路上,都是一塊塊被水淹沒的耕田。
王真忍不住滿臉惋惜道:「可惜了,這麼多田畝,都成了生地,今年開封府的百姓們,日子又要不好過了!」
郭安也低下身子,用手抓起一把泥土,看了看說道:「應該還能耕種!」
王真一驚,「殿下,這些被水淹沒了的生地,還能繼續種糧食?」
「可以!」
郭安微微點頭,「有些田地說不定還能大豐收,至於靠近大堤的田地,可能就收成不那麼好了。」
王真高興道:「如此,這些百姓們,能有活路就好了!」
「肯定會有活路的!」
前面,朱高熾一臉肯定道。
「是,殿下!」
王真連忙應了一聲。
隨即,一眾人,再次往大堤而去。
看到大堤的情景,眾人再次大驚。
延綿不知多長的大堤上,出現一塊巨大的豁口,哪怕是這個時候,那豁口之中,還時不時往下流著河水。
甚至,還時不時會有一塊巨大的冰塊,從那豁口處,掉了下來,發出一聲巨響。
豁口上剛剛被填埋上的土壤,便再次被沖了下來。
王真直接嚇了一跳。
隨後,看到朱高熾還要繼續往上走去,更是滿眼大驚。
「殿下,大堤上太危險了,殿下乃是千金之軀,萬萬不可上前了!」
「那些力役河官都敢上大堤,孤為何不敢?」
朱高熾淡淡看了一眼王真,便自顧往前走去。
「郡王殿下?」
王真連忙求助似的看向郭安。
郭安則是微微一笑,寬慰道:「莫要緊張,大堤上那麼多的力役與河官,他們比我們更怕死,更知道大堤會不會有危險!」
說完,便快步跟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