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可多了!」
力役長長出了一口悶氣,便一一數道:「除了夏稅秋糧之外,還有穩定船隻的定舡錢、點舡錢、沿江神佛錢、車腳錢包納運頭米錢、認役錢、黃糧錢、造冊錢、竹簍錢、口食錢……」
在那力役說完之後,朱高熾一字一頓道:「二十二種賦稅?」
「應該是……」
那力役驚詫的看了一眼朱高熾,解釋道:「我等不識字,也不會算,糧長說多少,便得繳多少!」
「這些人都該死!」
朱高熾臉色鐵青,直接大怒道。
「大少爺息怒,這些苛刻盤剝百姓的官吏,一個個都該殺!」
郭安緩聲道,「不過,我等還是需要完成老爺交待下的活計,回去之後,再讓老爺奏稟陛下,挨個查這些貪官污吏!」
「嗯!」
朱高熾狠狠點頭。
「多謝兩位貴人!」
力役連忙跪下,連連磕頭感謝。
郭安又問道:「無需感謝我等,你可還有什麼,可以告知我等的?」
力役一臉慚愧道:「回貴人,小人只知道這些!」
「這也夠了!」
郭安緩緩點頭,朝著一旁的王忠道:「將大餅給這位力役!」
「多謝貴人,多謝貴人!」
力役連忙感謝。
郭安囑咐道:「記得回去之後,一定不要對任何人透露船上的任何話語,若不然讓那些官吏聽到,爾等極其可能會遭到報復!」
「是,是,哪怕是親爹娘問起,小人都不會說出去……」
隨著那力役拿著五張大餅下船,船隊再次出發。
「老師,沒想到京師直隸之地,居然還會有這般盤剝百姓的惡官!」
看著漸漸遠去的那一群孩童與力役,朱高熾神色猙獰道。
一向仁厚的大明太子,這會也忍不住起了殺心。
郭安是滿臉痛心,「稅加之、役加之、水旱災祲加之、官吏之食漁加之、豪強之吞併加之,區區小民,本來生計便有些困苦,還要遭受這麼多的盤剝加害,殿下任重道遠啊!」
「是啊,這些百姓們太苦了!」
朱高熾也跟著微微點頭,隨即反應過來後,一臉驚疑的看向郭安,「老師,為何說是我任重道遠?」
郭安看向朱高熾,「殿下,你是大明儲君啊!解決百姓之苦,除了陛下之外,便需要您來上心!」
「也是……」
朱高熾微微點頭。
片刻後,眉頭又微微皺起,總覺得哪裡不對,但卻想不出來!
船隊繼續往下走去。
又走了一日路程。
路上的所見所聞,讓朱高熾的心情越來越煩悶。
沿途,除了那些鮮衣怒馬的士紳之外,他沒有見到一個,家境較為富庶的百姓!
這裡的百姓,每一個,都是渾身疲憊,勞苦不堪!
甚至,他還經常看到,有官吏在毆打欺壓百姓!
「這些賊吏!」
最終,沒有走出這個名叫嘉定的縣,朱高熾便再也忍不住,滿臉憤憤道:「老師,我要好好治理一番,這些嘉定縣的貪官污吏,還有那些惡紳!」
郭安並沒阻止,而是給朱高熾說出後果。
「殿下,您身份若是一暴露,很可能會引起一些賊官惡吏的鋌而走險,甚至還會逃往海上!」
「老師,我身為大明皇太子,不能眼睜睜看著這些貪官污吏還有惡紳這般欺壓百姓,而坐視不管!」
朱高熾滿眼冷光。
郭安道:「如此,還請殿下召集王真,還有蘇州府錦衣衛、松江府錦衣、鎮海衛、松江府市舶司,各自派出一隊兵將,前來聽命!」
「老師,召集這般多?」
朱高熾一驚。
「有備無患!」
郭安道,「微臣自信,二百神機營兵卒,還有這一船隊的貨物,完全可以護衛殿下安全。
但是,就擔心那些賊人看到我等人單勢孤,想要行不軌之事,到那之時,我神機營只能大開殺戒!」
「如此……」
朱高熾沉吟片刻,神色一肅。
「來人!」
「末將在!」
一直緊緊跟在朱高熾身旁的校尉,立刻應道。
「拿父皇諭令,前去蘇州府錦衣衛、松江府錦衣、松江府市舶司,讓他們各自派遣一個百戶前來嘉定縣聽命……鎮海衛派三個百戶,前來嘉定縣聽命!」
「末將遵令!」
那校尉頓時領命,隨即派出四隊人馬,朝著不同放心快速趕去。
這些校尉一離去,朱高熾整個人的神態便是一變,兩眼微眯,充滿了暴虐,讓郭安不由一陣恍惚,他好像看到朱棣!
「老師,我要好好在這嘉定縣內看看,這些賊官,是如何盤剝百姓的!」
「殿下隨意施為,我這二百神機營兵將,可以鎮壓縣內所有不服之人!」
郭安一臉自信。
「多謝老師!」
朱高熾朝著郭安拱了拱手,便帶著身旁的禁衛,往前而去。
嘉定縣內,盤剝百姓之事,好像已成為所有官吏共認之事。
還未走多遠,便遇到一處收夏稅之處。
一個個百姓,穿著破破爛爛,拖家帶口,推車挑擔,彎腰躬背,給一個像是吏員的人,一邊滿臉謙卑的說上一些好話,一邊交上糧食或是錢財。
不過。
對此,那吏員則仍是滿臉倨傲,恨不得將下巴抬到天上去。
「還請李公寬容寬容,小人家中該賣的物件,都已經賣的差不多了,甚至就連鐵鍋,也都賣了,但只得到一石糧食,還有一兩三十文錢……」
「不夠?」
名為李公的老者,斜著眼,看了一眼面前的漢子,淡聲道:「你家中有五口人,按照數目,還必須得繳一石糧食,或是五百文?」
漢子滿臉討好道:「是,是,還請李公寬限幾日,小人定然能籌集夠!」
「呵,你如何籌集?」
李公冷冷一笑,「還有,朝廷信任老夫,讓老夫來此收稅,結果爾等一個個,都要讓老夫寬限,那老夫還如何收稅?」
「可是,李公……」
漢子仍是滿臉謙卑,努力擠出一張笑臉,還想要說些好話。
那李公已經淡聲道:「你若是籌不出錢糧交稅,咱記得你家中,還有三畝水田,五畝旱田吧!」
漢子頓時臉色大變,連連乞求,「李公,萬萬不可啊,小人一家老小,可全都靠這幾畝薄田填飽肚子呢!」
「哼!你要填飽肚子,難道朝堂上那些貴人,還有邊關的將士,就不需要填飽肚子了?」
李公狠狠瞪了一眼那漢子,「若是人人都像你這種,家中稍微緊張一番,便想要少交些稅,或是拖延一段時日,等你家中富商起來,那老夫的稅怎麼收?」
漢子急忙道:「可是李公,僅僅只是繳納夏稅,俺這些肯定夠了!只是,還要繳定舡錢、點舡錢、沿江神佛錢、車腳錢包納運頭米錢、竹簍錢這些,小人實在是交不出!」
「嗯?」
李公面色一冷,「你這混帳東西在說什麼,還敢懷疑上官定下的稅?」
「李公……」
漢子一驚。
李公已經再次喊道:「來人,給我掌嘴!」
「是!」
身旁,幾個壯漢,直接上前,架起漢子,一人掄起手掌,便朝著漢子的臉上扇了起來。
「啪啪……」
聲響清脆,在場所有百姓都不由低頭下,戰戰兢兢。
「李公,莫要打了,我們一定繳,一定繳齊!」
「爹……」
一個婦人,還有兩個半大孩童,連忙衝出來,便朝著李公求饒。
「說錯了話,就得挨著!」
李公一臉無情的說了一句,便又冷聲道:「你們都聽好了,這些賦稅是朝廷與一眾上官商議定下的數額,天下誰都知道,我松江府的人最為富庶。
以往,大明無災無害,爾等都能準時繳齊,現在北方那幾個省出現旱災,這些賦稅爾等更是得交齊了,不要想著偷奸耍滑,你少繳一粒糧食,都需要別人替你補上!」
「若是繳納不起的,想想你們家中的田地、房子,又或者女人孩子……總有辦法交齊。」
「大家都是鄉里鄉親的,我也不想為難大傢伙,但是我要是收不齊,我便要掉腦袋!」
說著,李公便又看向一旁挨完打的漢子,說道:「大石,你也莫要怪老夫手重,我等都是世間小民,都要繳稅,若是繳不全,上面怪罪下來,我們都沒活路啊!」
「你家是還缺一些糧食,但家中田畝夠多,只要將一畝田契拿出來,抵給縣裡錢莊,就可以貸出足夠的錢糧,交齊賦稅,等到兩個月後,糧食收成下來,就可以去錢莊,將你那一畝田給拿回來……」
漢子大石滿臉悲戚,「李公,錢莊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你也知道,若是將那一畝田契押給錢莊,那就再也拿不回來了啊!」
「怎會拿不回來?」
李公毫不在意的擺了擺手,同時示意一旁的一些漢子,將大石帶來的糧食與錢財收下。
「你帶來的這些糧食與寶鈔,我先收下了,你快去補齊剩下的錢糧!」
「下一家,小河溝崔大牛!」
「來了,來了,李公,這些都是小人準備的賦稅!」
人群中,一個消瘦老者,帶著一個青年,推著一車糧食走了上來。
對著李公一陣點頭哈腰,滿臉卑謙。
一旁,兩個漢子便是上前秤量。
片刻後,對著李公稟報導:「李公,一共二石一斗!」
「大牛?怎麼少了兩斗?」
李公眉頭皺起,緊緊盯著崔大牛。
崔大牛頓時哭喪著,喊道:「李公,錯了,錯了,真是二石四斗,我父子二人,可是從家中準備的足足的,才敢來的!」
「嗯?」
李公怒瞪崔大牛,「你這廝可是覺得,我們自個貪了?眾目睽睽之下,這些錢糧可都是上交府里!」
身後,一眾力役,也都目光兇狠的盯著崔大牛。
「李公,還請這幾個大兄弟再秤一遍啊,真的是二石四斗,這些可都是我們家中全部的糧食啊,不能出錯啊!」
「放屁!」
一個力役直接怒罵道,「崔老頭,你這是什麼意思,當著大傢伙的面,你這般誣陷我們?」
「斗,斗,這些斗……」
突然,崔大牛好像想起什麼,指著那些力役使喚的斗,喊道:
「這些木斗有問題,比正常的要大一圈!」
「你放屁!」
李公直接怒了,指著崔大牛道:「崔大牛,這些木斗可都是朝廷派發下來的,你可是要質疑朝廷與上官?
而且,這木斗放在這裡,稱量了多少糧食了,怎麼別人都沒問題,到了你這就有問題了?」
「崔大牛啊,崔大牛,你要是想少交稅糧就直說,居然敢來誣陷老夫,可是覺得這樣胡攪蠻纏,就可以少交稅糧?
你要知道,《大明律.戶律二.田宅》可是有著規定,偷稅就要鞭刑四十,嚴重還要再加四十,再打一百大板子,老夫勸你,還是乖乖回去,老老實實補齊稅糧!」
崔大牛怔怔的盯著李公看了半晌,最後面若瘋狂。
「這些木斗就是有問題,李大德,你這般為難我等,不就是饞俺們家中幾畝水田?」
「以往的賦稅,最多才只有車腳錢、黃糧錢,再加上一些損耗。
但現在,你李大德一下多收這麼多稅,這是要逼死我們啊?……」
李公的臉色,直接陰沉下來,冰冷的盯著崔大牛。
「崔大牛,老夫念你與老夫同鄉,原本不想為難你,沒想到你居然如此刁鑽?
這些稅都是上面的老爺們交代下來的,你為什麼要這般胡攪蠻纏,給老夫潑髒水,壞老夫名頭?」
「你先要我們的命的,這次多收一個稅,下次又多收一種稅,現在為了繳稅,我們每天都只敢吃食一頓飯……
去年,很多鄉鄰已經迫於無奈,賣出去幾畝水田,今年你還要再加稅,我看你是要將我們這些人的水田,都要奪了過去,讓我們都活生生餓死……
你都不給我們活路了,我們不能這般忍受下去……」
「放肆!」
李公勃然大怒,「崔大牛不僅不想繳稅,還妖言惑眾,來人,給我將他拿下,先鞭刑四十,再去其家中,將剩下的糧食,都給搜出來,補齊!」
「是!」
一眾力役便面無表情的朝著崔大牛沖了上來。
「你們誰敢動我爹一下?」
崔大牛身旁的青年,急忙衝上去,護在崔大牛身旁。
「你們不僅要糧,還要我爹的命,難道就不怕遭報應嗎?」
說著,那青年連忙朝著身後的一眾百姓喊道,「諸位父老鄉親,李大德有多貪,大家也都應該明白,要是再這樣忍受下去,你們家中的良田,還有房子,都要一點一點被李大德奪了過去!
甚至,最後一家人都要被賣了身子,去給人為奴為仆……」
一眾繳稅的百姓,頓時滿臉騷動。
「你們要造反嗎?」
李大德臉色一沉,怒斥道:「收你們這麼點糧食,你們就能餓死?
你們誰不想繳稅,就站出來?
老夫上稟縣尊,將你們全家都拿下,流放到郭州去!」
下方,一眾百姓,又不由緩緩低下頭。
見狀,李大德眼中閃過一絲得意。
隨即,看向崔大牛父子二人之事,便滿是冰冷。
「崔大牛啊,崔大牛,你這廝沒幾年好活了,還要連累你家小子,這次你敢抗拒繳稅,還要妖言惑眾,老夫不狠狠懲戒你一番,老夫還如何在嘉定縣立足?」
「來人,將崔大牛父子吊起來,每人先鞭刑四十!」
「是!」
一眾力役,頓時滿臉猙獰的朝著崔大牛父子二人,沖了上去。
「李大德,你這老賊不得好死!」
「你遲早要遭到報應……」
「呸,老夫按規矩收夏稅,怎麼會遭報應?不過,你們這一對刁民父子,馬上就要遭報應了。
你們可得要活下來,要不然你們家中的那幾畝良田,一畝都保不住了,甚至你們家裡的那宅子與小媳婦……」
「李大德,你這個老賊,我一定要殺了你!」
「哈哈哈哈,老夫倒要看看,在這裡,誰能殺了老夫?」
李大德哈哈大笑,一臉痛快。
他就喜歡,在收賦稅的時候,可以收拾這麼幾個沒有什麼背景還不聽話的人。
這樣,不僅可以給他立威,還能給他多收一些糧錢,甚至還能分到一些良田。
至於遭報應?
哼哼,他李大德什麼時候怕過?
只要縣裡的那幾大家還在,哪怕是換了縣尊,他也仍是可以在這一片的十多個村子之中,說一不二。
正想著,李大德突然看到,一個極壯的貴人,穿著一身華服,滿臉陰沉的從那些百姓身後走了出來。
「本宮能殺你!……你這狗賊,居然這般猖獗,你怎麼敢這般盤剝欺壓百姓,甚至還想殺人?」
「本宮?不管是本官?」
李大德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腦子滿是疑惑。
只是,還沒想完,眼前便出現一張大腳。
隨後,整個人直接飛了出去。
噗通一聲,砸在地上,李大德感覺痛極了,好像全身上下的骨頭,都給斷掉了!
「哎呦……嘶……」
回過神後,李大德眼中閃過一絲怨恨,急忙問道:「你是誰,為什麼要揣老夫?」
「能殺了你的人!」
朱高熾怒聲道。
同時,身後出現一隊身穿盔甲,腰間斜跨鋼刀的兵將,緊緊護在朱高熾身旁。
李大德直接瞪大眼睛,滿臉驚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