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黃子澄與齊泰亦不得不硬著頭皮,籌備鹿鳴宴及接待占城國使者的事務。
鹿鳴宴並非普通宴會,它有一套繁複至極的流程規則,需嚴格遵循,任何環節都不可遺漏。
待所有流程走完,黃子澄便開始對各位新科舉子加以勉勵,並對此次南直隸鄉試做出總結。
然黃子澄明顯感知到,這批南直隸的舉人們對自己所發表的言論似乎頗為敷衍。
黃子澄暗自握緊拳頭,意識到自己在這些舉人眼中的士大夫形象已然受損。
黃子澄咬牙,視線忽地落在一臉謙恭的占城國使者身上。
作為大明南疆邊陲的鄰國,占城國被夾在交趾和雲南布政司之間,是一個弱小的國度。
近年來,交趾不斷侵犯其領土,而占城國無力抵抗這強大的敵人,只好派遣使者前來大明尋求歸附庇護。
黃子澄心中靈光一閃,何不用這群異域小國來重振自己士大夫的威望呢?
他對占城國使者微笑著舉杯:「今日我們不僅要慶祝大明新科舉人的成就,也要歡迎我們的友好鄰邦。」
「來,本官敬諸位一杯。」
占城國的幾位使者連忙起身,恭敬地回敬黃子澄。
黃子澄頗感滿意,問道:「聽聞貴國也在學習我大明的文字與文化,進展如何?」
占城國一名中年使者回應:「回稟上國大人,鄙國略有所得。」
黃子澄輕輕點頭:「那本官就考校一下,答不上來也不打緊,回去慢慢思考也可,只當增添些許雅趣。」
黃子澄的真實意圖,是想出一道能夠震撼全場舉子的文學題目,從而重新樹立他們在自己心中的形象。
對於這些外邦小國能否解答,黃子澄心中自然抱著大明帝國固有的優越感。
「諸位請聽題。」
黃子澄稍作停頓,徐徐說出上聯:「鳳棲梧桐梧棲鳳。」
在座的舉子們,聽到黃子澄的上聯後,均陷入沉思。
這並不是一副簡單的對聯,而是一副回文對聯。
回文對的要求是無論正讀還是反讀,內容都要一致,同時還要符合對仗和平仄的要求,下聯同樣必須是回文對。
這樣的要求疊加在一起,使得這對聯並不那麼容易應對。
齊泰斜眼看著黃子澄,似有所悟,微微一笑,黃子澄這個老謀深算之人!恐怕給他占城國出難題只是表象,真實目的在于震懾在場的所有舉人才是!
黃子澄此舉不動聲色間,巧妙地展示了自己的文人素養。
看到那些舉子們個個愁眉苦臉的模樣,齊泰知曉,黃子澄剛剛喪失的聲望,大概率會因此恢復過來。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出乎意料。
占城國那邊,一位英俊的年輕人竟脫口而出:「鳳棲梧桐梧棲鳳,珠聯璧合璧聯珠,山水相連向水山,舟逐浪涌浪逐舟,風舞柳絲柳舞風。」
話音剛落,全場一片寂靜!
眾舉子瞠目結舌,滿臉驚愕。
正當他們絞盡腦汁之際,這位來自占城的年輕使者已經對出了下聯,而且一連對出四個。
雖然回文對稱不上絕對難對,但在短時間內對出四個,實屬令人難以置信。
眾人目光轉向黃子澄,莫非黃子澄此舉是在替占城國揚威不成?
然而,不久之後,那位占城國年輕俊美的使者又對黃子澄說:「外邦小臣研習詩書時,曾構思過一個對子,上聯是『三光日月星』。」
他注視著黃子澄:「大人可否賜教下聯?」
對方眼神清澈無邪,顯然並無絲毫挑釁之意,只是單純地探討學問。
三光日月星。
占城國使者的上聯,雖看似簡潔,細細品來卻令人心生寒意。
對聯中的數詞,須以數詞相對。
上聯已現「三」字,下聯便不應再提,而「三光」之下僅有三字,如此一來,無論是以何數目相對,接續的字數要麼超出三,要麼不足三,也就是說,此聯字數實難對應!
黃子澄愣住,瞠目結舌,臉色略顯僵硬。
若對方有意挑畔自己,乃至挑畔整個國家,他尚能秉持士大夫激昂陳詞之特性,立足道德高地,痛斥對方至體無完膚。
然而今日之事,卻是他率先賣弄才情,且看那小國使臣滿臉虔誠求知的模樣,哪有一點挑釁之意,分明是以溫文爾雅的姿態,向大明帝國的士大夫請教學問。
倘若是國內同僚間的學問切磋,輸了也不算丟臉。
但此刻不同!對方代表著一個國家,一個弱小的番邦國,而我們大明呢?我們大明乃是泱泱大國,倘若對此聯答不出來,那簡直是顏面掃地,丟盡臉面!
本國的漢文化,竟反被他人弘揚光大,而自己卻束手無策。
此事一旦傳出,丟臉的並非黃子澄一人,而是整個大明帝國!
炫耀才情如同一把雙刃劍,運用得當,或可贏得美譽。
而一旦露怯,後果可能極為嚴重!
黃子澄此刻明顯是賣弄才情失敗。
他緊咬嘴唇,冷汗如注,臉頰上的汗珠幾乎要滾落下來,矮胖的身體搖搖晃晃,臉色極其難堪。
齊泰的眼神中也滿是哀怨。
黃子澄這傢伙,該不會是占城國內的臥底吧?
專門幹這種令人尷尬的事?
眼下該如何收場?
不過是接待個使臣罷了,為何非要擺弄這些虛架子?
如今若是顏面盡失,不僅我們二人身敗名裂,恐怕大明帝國所有的士大夫都會為此憤怒不已,甚至將我們的祖宗十八代都要從墳墓里氣活過來!
他們或許可以不顧臉面,但是大明不能!
我大明人才濟濟,如今卻在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國面前丟了顏面,丟了祖宗傳承的文化尊嚴,豈不是將我漢家文化置於烈火炙烤之中?
此事若流傳出去,傳播到四海八荒,其他國家將會如何看待我大明?
二進院內,眾文人面色悲涼。
三進院內,朱懷和詹徽正悠然享用酒菜。
「大人,大事不好了。」
管家不合時宜地跑來,打破了兩人的雅興。
詹徽不滿地道:「我不是說了嗎?任何事情都不能打擾我和朱公子用餐。」
管家急促地說:「外面出事了。」
詹徽頗感疑惑,一個鹿鳴宴加上接待一個小國使臣,怎會鬧出事端來?
「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