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又落下一場不算大的雪。
當小冰河時期橫掃整個大明之時,冬日的雪花仿佛成了帝國的主題曲。
朱元璋在午後又在暖棚逗留了很久,驚奇地發現,暖棚里的眾多蔬菜已然破土而出,綠意盎然地生長著。
在這黑白分明的冬日裡,能見到這一片翠綠,即便是朱元璋也覺得匪夷所思。
更令他瞠目結舌的是,瓜類幼苗竟然也開始破土,並且茁壯成長。
這確是一件奇事。
一輩子務農的朱元璋,從未見識過這般奇特的景象。
倘若糧食也能在暖棚內順利生長,那該有多好。
遺憾的是,大孫子曾告訴他,糧食在暖棚內的存活率並不高。
大明雖面臨缺糧之困,儘管湖廣地區糧食豐富,但北方廣闊疆域仍有許多百姓忍飢受凍。
傍晚時分,朱元璋在朱懷處用過晚餐,滿意地離去了。
宮中尚有一位棘手人物等待著他處理,因此他在朱懷這裡並未久留。
臨走之前,朱懷特意在朱元璋的茶杯中泡入茶葉和枸杞,並在外壁裹上一層毛絨保暖,恭敬地目送朱元璋捧著茶杯離開。
朱元璋回到皇宮時已頗晚,宮中各處均已懸掛起白色燈籠。
當他回到謹身殿時,吩咐道:「快去把解縉喚來。」
解縉一直靜候在翰林院,隨著時間推移,四周愈發寂靜,身旁的無煙煤火爐燒得通紅。
此刻翰林院內已空無一人,解縉正聚精會神地翻閱手中的歷史文獻。
這些史料中,關於胡惟庸和李善長案件的記載頗為零散。
儘管多數僅是片段信息,但當解縉結合朱懷所述對照查閱時,諸多證據鏈條竟驚人地契合在一起!
他長舒一口氣,倚靠在太師椅上,心中略感恍惚。
他意識到自己實在太過稚嫩。
皇上曾多次敲打他,但他從未深入思考過洪武帝的真實意圖,總是憑一時衝動直觀地判斷是非。
直至今日朱懷給他上了生動一課,他才有所醒悟。
解縉又望向窗外飄落的雪花,院內空蕩無人。
下午時分錦衣衛告知他晚些時候會受到皇上的召見,如今這個時辰已過,宮中卻仍未有動靜。
想必皇上正在審閱奏摺罷?
想到年邁的皇上還需勞心費神地處理眾多國家大事,而自己卻因不懂事而給皇上添亂,解縉頓感慚愧。
正如朱懷所言,他深受皇上提拔,儘管資歷尚淺,皇上卻力排眾議將他提升至翰林院庶吉士之位。
自己非但未能感恩戴德,反而對皇上有所指責,豈不是令皇上心寒麼?
這不正是朱懷所說,作為臣子而不忠不孝的典型表現嗎?
他曾是一甲進士,在洪武二十一年參加皇城科舉考試時,曾在遠處瞻仰過那位蒼老的背影。
那時他解縉便立下誓言,定要竭盡全力,為大明,為皇上奉獻一生。
然而當皇上給予重任之際,自己又如何回報呢?
思緒迅速轉向朱懷身上,劉三吾曾告誡他,朱懷的身份絕不簡單。
然而今日他詢問翰林院的一些資深學者時,他們只冷冷地說朱懷是個商人,但在提及朱懷時,這些翰林院的老學者無不咬牙切齒。
解縉在翰林院資歷尚淺,加之眼高手低,看不起那些尸位素餐、整日渾渾噩噩的老學者,故此他們在對待解縉時並無好感。
當提及朱懷的名字時,解縉仍能敏銳察覺到那些資深學者眼中流露出一種異樣的光彩。
其中蘊含著敬畏、畏懼、欽佩等多重情緒,總之,他們的目光十分複雜。
這使得解縉對朱懷產生了更多探究的興趣。
顯然,朱懷的聲望非同一般。
不僅劉三吾對他極為推崇,連翰林院中的資深學者都對他諱而不談。
於是,解縉再度找尋劉三吾交談,而劉三吾並未直接闡明原因,只是含糊其辭地說或許是因為朱懷曾校訂過《道德經》。
解縉聞此,不禁愕然。
如此重大的事跡,劉三吾卻說得如此輕描淡寫?
為何我竟毫不知情?
通過觀察眾人的表情和態度,解縉推測,朱懷的真實情況恐怕要比他想像中更為錯綜複雜。
這更激起了解縉對朱懷的好奇之心。
既能通曉宮廷諸多秘辛,又能使眾多人心悅誠服,這般手腕,除了皇爺爺之外,竟然還有他人能夠做到?
正當解縉思緒紛飛之時,門外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踏雪之聲。
解縉向外看去,只見一名太監帶領兩名小太監走來。
解縉立刻起身迎候。
「解大人,皇上召見。」
解縉早有準備,應聲道:「遵命!」
他跟隨太監,穿越皇城,步入皇宮深處。
這是他屈指可數的一次踏入皇宮的機會。
皇宮之內盡顯威嚴莊重,寒冷冬夜更增添了幾分嚴肅氣氛。
解縉並不知曉皇上召見的目的,既然皇上已決定將他調往江西,又為何還要特意召見自己呢?
難道是不打算貶謫了?
解縉心中不禁閃過一絲竊喜。
不久後,解縉在太監引領下,低頭走進了謹身殿。
解縉不敢抬頭直視皇上,這是對皇上的大不敬。
身為翰林院庶吉士,解縉對此類基本禮節尤為重視。
「微臣參見皇上,願皇上萬壽無疆。」
解縉俯首施禮,拜見朱元璋。
他低垂著頭,遠處燈火映照下,勾勒出他那堅毅挺拔的身影。
「解縉,朕罰你去江西道擔任監察御史,你有何話說?」
朱元璋並未讓他起身,而是邊低頭批閱奏章,邊隨口問道。
解縉心中一嘆,看來皇上還是未改初衷,是自己多想了。
然而,在朱懷的教誨下,解縉的心態已然發生變化,對於朱元璋,他也有了更多的理解和包容。
「微臣並無他言。」
朱元璋微微頜首,繼而說道:「看過你為李善長伸冤的奏摺後,朕先是憤怒,而後回憶起他們過去的功績。」
「而且朝廷國家也需要你這樣敢於直言的大臣,所以朕才未對你加以懲處。」
解縉感到有些困惑,皇上並非一個喜歡絮叨之人。
今日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