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氣氛沉寂壓抑。
劉三吾也感到納悶,剛才這些人不是還熱切期待一睹朱懷風采嗎?為何現在態度大變?
在一片寂靜之中,黃子澄終於打破沉默:「年輕人,你說《道德經》的註解出自你手,可有何憑證?」
黃子澄此言一出,劉三吾臉色陰沉下來。
這顯然是對朱懷的質疑。
他正要反駁,朱懷卻坦然回應:「無憑無據!」
黃子澄接著發問:「『治大國若烹小鮮』,該如何理解?」
朱懷一邊繼續吃飯,一邊含糊其辭地說:「我不清楚。」
「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
黃子澄追問不止。
朱懷擦了擦嘴角,抬眼看向黃子澄,直言不諱:「您在說什麼,我聽不明白。」
黃子澄聞言反而笑了,他轉向劉三吾,意味深長地道:「劉夫子,老朽深知您有意栽培晚輩,然而過猶不及,您須明了此理。」
「實磨無聲空磨響,半瓶水晃蕩易翻。」
劉三吾聽到這話,臉色瞬間大變。
這隱晦地諷刺朱懷是個淺薄之人,更嚴重的含義是在貶低朱懷。
一旁,黃文與孔訥竊竊私語:「孔夫子,您是否覺得朱懷這孩子腦袋有問題?他是不是真不知道黃子澄在說什麼,還能吃得津津有味?」
孔訥鎮定自若地捋著鬍鬚:「不可胡亂猜測,我們要信任朱公子,他絕非愚蠢之輩,我早看出他非尋常之人,必須對他有信心。」
孔訥的聲音雖平靜,卻微微顫抖。
過去,他也曾天真地認為朱懷不過是個無知之人,因此並未給予太多重視。
然而不久之後,他卻被朱懷徹底擊敗,敗得心慌意亂。
如今,那些舊事已成過往。
他無法接受朱懷是個愚笨之人,這樣的愚人若能將自己擊潰至此,這已經不再是面子問題,而是關乎自尊。
他可以接受自己輸給一個智者,可以接受朱懷擁有超凡智慧,所以被朱懷擊敗也就順理成章。
但他萬萬不能接受朱懷是個蠢貨!
黃子澄瞥視著朱懷,不禁暢意大笑,對劉三吾言道:「吾早說過,《道德經》這般深邃學識,豈是一介年少稚童所能領悟?」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今日盛宴,為此事,吾愧疚難食!」
「就此別過!」
黃子澄遂起身,揮袖徑直離席而去。
劉三吾霍然起身。
朱懷拽住他:「不必與他計較瑣碎之事。」
劉三吾焦急萬分,「朱公子,此事……」
朱懷淡然擺手:「無妨,虛名浮利,隨他去吧。」
對於朱懷而言,黃子澄不過如同跳樑小丑,無需與其爭辯什麼。
然而劉三吾則不然。
對於文人士子來說,名聲至關重要,他不願見朱懷因此蒙受詆毀。
二人眼界格局各異,看待問題自然各有千秋。
朱懷抹了抹嘴角,向眾人微微欠身道:「我已經吃得差不多了,諸位請自便。」
言畢,朱懷起身離開。
滿座賓客瞠目結舌,滿臉愕然。
原來你真是來白吃一頓的?
「朱公子。」
劉三吾緊隨其後追了出去。
畫舫之外,黃子澄被一群才子圍在船頭。
「黃大人,黃大人!」
「今晚吾等同游秦淮,欲借詩賦讚頌大明盛世,請黃先生賜教佳作!」
他們意在請黃子澄即興創作詩詞。
面對突如其來的邀約,黃子澄一時難以應對,恰在此時,瞥見朱懷也走出艙門。
他放聲大笑:「諸位聽好,《道德經》註解實出自這位少年之手,你們盡可向他請教。」
他頓了一下,又補充道:「待他解說完畢,老夫再做點評也不遲!」
眾才子難以置信地看向朱懷。
如此年輕,可能嗎?
「黃子澄!你欺人太甚!」
劉三吾憤怒不已。
朱懷攔住劉三吾,平靜地看著黃子澄,又環顧四周畫舫上的眾多儒者。
此時,夕陽已沉。
朱懷沉吟片刻,朗聲道: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寥寥數語,一股宏大磅礴的氣勢撲面而來!
朱懷接著道:
「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音律起伏跌宕,力道十足,盡顯無盡的灑脫!
每個詞語都精煉準確,字字珠璣。
靜!
死一般的寂靜!
萬籟俱寂!
朱懷注視著黃子澄,淡淡地道:「我說完了,您身為國子監夫子,必不至於遜色於我,也請給大家展示一下您的才情。」
言畢,朱懷拱手致意:「黃夫子請多加思索,鄙人尚有要事,先行一步。」
現場靜得令人窒息,朱懷每一句話音雖不高,但在這樣的夜晚卻格外清晰入耳。
黃子澄面色微變,臉上的表情逐漸僵硬。
氣氛變得壓抑起來。
朱懷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矗立不動的黃子澄,他轉身踏上小舟,悠然離去。
此時小雪落下。
劉三吾回味過來,滿臉欣喜若狂,已然顧不上猶如石像般的黃子澄,匆匆離去。
畫舫二層,孔訥與翰林院眾人呆立窗口,愣愣地望著樓下定格的畫面。
坦率地說,這朱懷確實夠狠!
文人士大夫最看重的就是聲譽,剛才朱懷吟誦的那首詞,直接把黃子澄推向了一個極為尷尬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