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四年,十月初三,立冬之際,應天府已籠罩在寒冷之中。
在未經現代工業污染之前,江南乃至兩廣、福建等地,冬天時常會有雪花飄落。
今日本是立冬,氣溫卻已冷冽至極。
天空灰濛濛的,正如東宮壓抑的氣氛,令人窒息。
太子妃呂氏匆匆走在東宮的石板路上。
「娘娘,這條路並非通往皇宮,而是通往太孫殿下的寢宮。」
宮女小心提醒呂氏。
今日清晨,呂氏特意煮好了茶葉蛋,打算進宮獻給皇上品嘗。
早年在元末征戰之時,馬皇后也曾時常為他煮兩個茶葉蛋攜帶身邊。
最近一段時間,皇上鮮少踏足東宮,仿佛已經忘記了這裡乃是太子儲君的居所。
然而,就在剛才,一封來自殿前司指揮——同時也是她的外甥周驥的信函,讓呂氏心中一片冰涼。
呂氏聽到宮女的提醒,停下腳步,轉過頭來。
在初冬陰霾的天空下,她那溫婉端莊的面容此刻竟透出一絲驚駭的光芒。
她苦澀地笑了,嘴角微動。
「本宮要去哪裡,何時輪到你這個宮女置喙了?」
在此之前,呂氏對待所有人都極為友善、端莊,無論是東宮的侍女還是宮中的太監,無不稱讚她的賢良淑德。
然而此刻,呂氏卻突然變得疏離起來,令小宮女驚恐得淚水瞬間盈滿眼眶。
「娘娘恕罪,奴婢失言了!」
宮女即刻下跪,面色蒼白。
呂氏的眼神轉為異常冷冽,直視宮女,厲聲道:「來人,讓她閉嘴!」
啪!啪!啪!啪!
清晰的巴掌聲在身後迴蕩。
呂氏未加理會,徑直步入朱允炆的寢殿之內。
朱允炆正沉浸於書中,神情恍惚,眼中交織著困惑與怨念。
將近兩個月過去了,皇爺爺,您是否已經把我遺忘?
正當朱允炆情緒低落之際,呂氏已然來到了門外。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換上一副溫婉的笑容,輕輕推開房門。
「孩兒。」
朱允炆顯得意興闌珊,聲音虛弱地回應:「娘。」
呂氏為朱允炆泡了一壺茶,親自端過去,輕聲細語道:「書要讀,茶也要喝。」
「謝謝娘。」
呂氏笑盈盈地說:「乖孩子,昨日皇上已將朱雄煐帶至皇城殿閣批閱奏摺了。」
嘩!
朱允炆剛入口的茶水瞬間噴出。
他瞠目結舌地看著呂氏那平靜的表情,焦急地問:「娘!這麼大的事,您能認真點嗎?」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朱允炆仿佛失去了支撐,軟軟地癱倒在榻上,臉色蒼白如紙。
呂氏淡然一笑:「這只是件小事罷了。」
作為母親,看待兒子總是過於樂觀。
在呂氏眼中,朱允炆的軟弱被視為善良,對於朱允炆變成如此,她從未反思是否自己對他過度保護。
朱允炆激動地道:「這還不算大事?皇爺爺幾乎是在告訴所有人,皇位繼承人就是大哥了啊!」
他悲憤交加。
呂氏反駁道:「為何皇上至今仍未公開宣布?」
朱允炆一時語塞:「這……」
呂氏解釋道:「他在顧慮,他認為大皇子可能還挑不起大明江山的重擔,因此仍在猶豫不決!」
「此外,皇上也在忌憚,忌憚大皇子背後的藍玉所領導的淮西武將集團!」
朱允炆雙眼一亮:「果真如此嗎?」
然而並非如此!
這只是呂氏自己的揣測分析。
自從他們採用一系列愚蠢的手段取悅朱元璋時,便已在朱元璋心中埋下了疑慮的種子!
朱元璋何等英明睿智,即使年屆六十三,仍未昏聵老邁!
江山社稷的傳承絕非小事,朱元璋斷不會草率行事,對方是否嫡長子並非他首要考慮的因素,他更看重的是此人的品性和才能!
朱允炆並未在自身能力和性格上下苦功,反而試圖藉助這些旁門左道博取朱元璋的喜愛。
或許對其他君主而言可行,但對於朱元璋則不然!
他不僅看重孝道這一品德,還需全面權衡!
權衡朝廷中那些難以駕馭的文臣,以及各地的藩王勢力!
他需要通過考驗,測試未來的大明繼承人能否妥善掌控這一切!
呂氏顯然只了解朱元璋的表面。
她緊握拳頭,堅決地說:「一定是這樣的原因!」
朱允炆困惑地問:「那娘,我們現在該怎麼做呢?」
呂氏陰冷地笑了笑:「那就除去庇護大皇子的羽翼!」
朱允炆愣愣地道:「這是什麼意思?」
呂氏冷冷地道:「策劃,剷除以藍玉為首的淮西武將集團!」
「啊?」
朱允炆嚇得臉色刷白。
「他們勢力龐大,我們怎麼可能斗得過他們?」
呂氏笑容冷峻:「再強大的他們,上方仍有皇上坐鎮。」
「胡惟庸、李善長曾權傾一時,看似掌握大明半壁江山,可在皇上眼裡,他們跟孩童又有何異?涉及數萬官吏士紳的大案,皇上說處斬就處斬,眼皮都不曾眨一下!」
聽到這裡,朱允炆的嘴角不禁微微顫抖,面露駭然之色。
「那娘,我們具體如何操作?」
呂氏冷笑道:「放心吧孩子,你娘已讓你舅父安排了都察院的人手,待今日藍玉上朝,都察院便會行動!」
「一旦事發,皇上定會派人徹查,就算他不殺藍玉等人,也定會讓其遭受重創!」
「一步步來,首先削弱朱懷身邊的羽翼,一旦朝堂無人支撐,即使最後皇上揭示了朱雄煐的身份,他又能如何呢?」
聽至此處,朱允炆臉上的憂慮瞬間消散,轉而浮現出一抹異樣的笑容。
「母親大人,此計甚妙!」
「看來,今日午後,朝堂之上必有一場激烈的動盪!」
朱允炆舔舐了一下乾裂的唇角,笑容愈發濃烈。
此刻北方已開始飄揚起紛飛的雪花,雪片愈來愈大,猶如鵝絨般漫天飛舞,使得北平城沉浸在一片潔白無瑕之中。
道衍禪師溫好了茶水,為朱棣斟上一杯。
「燕王,喝口熱茶暖暖身。」
朱棣恭敬接過,「廣孝大師,您看我父皇如今帶著朱懷一同批閱奏摺,是否已有意將皇位傳承給我這位侄子?」
道衍禪師肯定地點了點頭:「正是如此。」
朱棣緊閉雙眼,其中溫情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強烈的殺機。
「燕王,有一個好消息。」
道衍禪師開口。
朱棣疑惑問道:「何事?」
道衍禪師徐徐道:「皇上的十七子,您的十七弟朱權,已被分封藩王。」
朱棣追問:「封在何處?」
道衍回應:「其封地東臨遼東,西接宣府,扼守喜峰口之外,皇上親自冊封其為寧王,封土為大寧都司。」
朱棣身形陡然一震:「竟然是他!」
大寧在北疆的戰略位置至關重要,甚至比北平更為關鍵!
更重要的是,大寧擁有一支令朱棣都艷羨不已的衛隊——朵顏、泰寧、福餘三衛,被譽為鐵騎衝鋒,所向披靡,主要由蒙古勇士組成,戰力無可匹敵的朵顏三衛!
朱棣穩住心神,看向道衍禪師:「為何說這是好消息?」
道衍禪師微笑著回答:「倘若寧王前往封地就藩,那麼他手中的八萬兵馬與燕王您麾下的十幾萬兵馬聯合,完全能夠直接威逼應天府。」
「大寧都司與北平相距咫尺,只要朱權到達大寧,燕王您便可藉此契機聯絡。」
朱棣眼神逐漸亮起:「我十七弟何時就藩?」
道衍禪師搖頭:「尚不得知,故需耐心等待。」
「好!」
朱棣目光犀利,「本王仍有足夠的耐心。」
北方的雪越下越大,朱棣身披大氅,矗立在九層塔樓頂端,凝視著茫茫雪中江山,胸中涌動著無盡思緒。
應天府上空陰鬱低沉,待到藍玉等人身披鎧甲來到大明宮時,天空也開始飄落雪花。
藍玉仰望蒼穹,又瞥向午門外站立的滿朝文武,心中思緒萬千。
朱元璋極少在下午召開大型朝會。
此次特意為了表彰藍玉而破例,這對藍玉等武將而言是至高無上的榮譽。
然而藍玉並未因此感到過多歡喜。
清脆的三聲鞭響劃破寂靜,尖細的唱禮聲隨之響起,文武百官按左右序列步入奉天殿。
監察御史等幾位言官早已躍躍欲試,他們瞥了藍玉一眼,仿佛面對的是一個即將赴死之人。
不多時,朱元璋緩步而來。
「開朝!」
隨著太監的宣布,正式開啟了朝會。
尚未等到朱元璋開口,監察御史正欲跨步而出。
然而他們終究晚了一步。
藍玉此刻已然單膝跪地,聲音堅定:「皇上,微臣有罪,請皇上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