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公憑在此
彼時天已經黑了,時辰尚不太晚,盡可以從王宅南門堂皇而入,月亭四肢無力,兩個人架著走,還勉強可以,旁人看來,最多認為是多吃了點酒,身體虛浮。
南門的門子老福林鬧肚子,讓一個小廝幫他看著點,小廝叫來他兄弟,兩個人趕圍棋下得出神,王恆三人進門都沒發現。
把月亭送回棠梨院他自己的房間,王才把茶壺,糕點都放在床前的春凳上,說道:「月亭哥,你安心睡一覺,醒來餓了就吃點。咱們去劉家港也就是給悅兒姑娘助個威,斷不會有啥危險的。」
說罷把簾幕垂下,房門掩好,做成主人已經早早入睡的樣子。
棠梨院如今冷落了,他們一路過來,竟沒有碰到一個人,南屋正房,原先惠雲師傅的居所,因為七月半鬧了鬼,更是早已落了鎖。
王才心有不甘道:「咱們要不要跟有林叔拿了鑰匙,進屋再看看,幾撥人都在找的不知甚麼東西,興許還藏在惠雲師傅的屋裡。」
王恆苦笑道:「我看不用再找了,那麼些人都搜不出,連紅雲都找不到的東西,怎麼會還在南屋。」
他腦子裡突然冒出悅兒的話「惠雲的舉止委實可疑,她老神在在,半點不急的樣子,倒讓我苦思不解她究竟把證據藏在哪裡了。」
王恆眼前一亮,根據惠雲的行動軌跡,東西不在棠梨院南屋,那麼只有一個可能。
王恆拽住小才,表情複雜地說:「咱們去一趟深柳堂。」
深柳堂坐落於外跨院,是招待至親好友的客房。府里近期沒有客至,因此只有一名僕婦在外屋看屋子。
王才跟僕婦要了兩盞燈籠,倆人推開正門,距離上次進來查看,大約過了兩個月時光,房舍當然沒有甚麼變化,如果硬要找出一點不同來,那就是客去後幔帳捲簾撤掉了,室內更加素淨了。
王才把屋內所有箱籠抽屜翻了一遍,發現全部都整理過了,空無一物。接著摸索著牆壁來,想看看有沒有哪個角是空心的。
王恆不由笑道:「下人灑掃庭除能找到的地方,都不必再找了。惠雲師傅藏東西,為的是還要拿出來,要讓僕役隨便找著,還不是隨手扔了。」
王才環視一周,三明兩暗的格局中,櫥櫃床椅書案,現在都以最樸素的面目呈現在眼前,沒有繡錦覆蓋,余者,白璧,青磚,灰瓦而已。
王恆低頭沉思片刻,提著燈籠停在正房,上下打量中堂掛著的一軸《平安如意圖》,他將掛著捲軸的絲帶解開,把畫平攤在書案上,這軸畫設色紙本,畫膽瓶插著梅花,瓶下一柄如意,筆墨淡雅,寓意是平安如意,提款荊石山人,這是王閣老元馭大人的畫作。
王恆將畫軸從上到下摸索一遍,薄薄的紙卷,無論如何也藏不住東西。
一聲輕嘆,難道還是想差了。
「古檀?」鼻間嗅到淡淡香味,是檀香,」裱畫用的軸頭是檀香木。「
王才登時雀躍起來,道:「我先前在蘭溪聽何秀才說過,古檀沉重,容易傷畫,將它刳中空,再將兩半合柄為軸。」
王恆輕輕用手指撥軸頭,果然把軸頭一分為二,中空之處放著一張黃紙。
「大明南直隸太倉市舶提舉司公憑,朝鮮直密司事金選,官船三隻,來大明朝納貢,隨船貨物黃苧布、白苧布、麻布二百匹,滿花席、黃花席、朵彩華花席各五十張,人參二百斤,豹皮六十張,獺皮五十張,貂皮五十張,毛冠靴、貂裘靴、護膝靴各二百雙,黃毛筆五百支,純白紙、純白厚紙、印經紙各一千刀。」
市舶提舉司核准放行,龍飛鳳舞的簽名,細辨出來似乎是朱千里,確實沒有費吏目的簽名。
王才喟嘆道:「惠雲師傅偷走公憑,藏在《平安如意圖》軸頭裡,當真是神來之筆。」
「惠雲師傅胸有成竹,看幾撥人馬一次次地找,她就是半點不著急,就因為她雖然偷了公憑,卻沒有帶走它,惠雲與大兄相交甚厚,幾番做過王宅賓客,想來深柳院的布置她是熟悉的,她偷了公憑,如果藏在牆壁床椅的密處,一時不被發現,終究逃不出仆傭的眼睛,如果藏在玉銘先生的物事中,玉銘先生隨時都可能把它們帶回去。而《平安如意圖》是伯父大人手繪的吉祥圖譜,哪怕深柳院要更換陳設,也沒有哪個管事敢隨便換一幅畫。如此,她就立於不敗了。」
「悅兒姐姐全家就靠它翻身了。」小才激動地叫出了聲。
「不枉我們費這老大功夫,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王恆小心翼翼把公憑摺成小方塊,放入貼身布兜里:「現在我們得抓緊時間趕去劉家港。」
此時再由南門出去,就不大合適了,倆人不約而同想起香濤閣那條穿堂,穿堂的盡頭就是後門邊角,門子老國忠就是今兒不喝醉,他呆在門房裡也未必看得清是誰進出。
晚風輕拂,夜涼如水,從後門出去便要繞一圈去州橋,王才道:「找到了公憑,我似乎心思大定,突然感覺肚皮餓得很。」
王恆道:「被你一講,我也開始肚皮咕咕叫,沒辦法,趕時間就得餓著,忍著吧。」
行至州橋,平安上了老魯的單篷船,見老魯蒸了幾個芋艿充飢,便向他討了兩個,王才墊了下肚子,在湖水蕩漾下,隨即睡著了,不久鼾聲如雷。
王恆胸中感慨萬千,春日同小才回鄉讀書,便陷入了一團迷霧之中,如今孤舟行旅,又不知何時能揭開謎團。左思右想,不知何時竟也入眠了。
醒來之時,正是拂曉,啟明星懸於東方。
又是新的一天來臨了,這一日是晴光麗日?還是風雨如晦?此時還有待分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