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情義公道

  第29章 情義公道

  此時已是掌燈時分,後院漆黑一片,略略觀察一會兒,便發現第二進客堂燭火通明,並時不時傳來陣陣談笑聲。

  第一進院落最東間偏房也亮著燈光,按民宅的一般布局來說,那裡多半是灶間。

  王才悄悄伏在窗欞上看了幾眼,只見來來回回只有一名男僕在灶間烹炒,然後托著木案去第二進客堂上菜。

  於是三人壯著膽子靠近客堂,客堂的北窗外立著一座壽星樣的太湖石,大約取得的抬頭見山的意蘊。

  看來,金家可真不是一般的人家。

  避在壽星石下,聞聽客堂內觥籌交錯,賓主盡歡,魏先生點開紙窗一角,隱約看到三人圍著八仙台,在南窗下暢飲。

  列席的三人,穿黑色裘袍的張六爺坐了上首,盧海泉在他對面,客位是一個年輕人,燈火昏黃,看不清樣貌。

  年輕人放下杯盞,朝盧泉海道:「盧世兄,你真的不隨我們出去見識一番?」

  張六爺也道:「盧兄,我這一趟回來,既是來接葉公子,也為得勸服你一起去共享富貴,豈不美哉。」

  盧泉海嘆了口氣,道:「葉世兄,張六爺,來的路上我反覆在考慮這樁事,出了六爺家的老店,抬頭見蘭江如練,突然覺得極捨不得,游於斯,釣于思,半世安樂已得,不復有外出的想法了。」

  張六爺搖頭道:「雖則此番一妹得以順利脫身,四海銀號的那幾個老傢伙見了信物不得不把叔祖的銀子交割還張家,但一妹要坐穩龍頭的位置,怕還是不容易,既要銀子,也要人手,強龍難壓地頭蛇,盧兄,不如你再出山幾年,幫一幫一妹。」

  盧泉海略帶著傷感道:「張恩公對我們盧家的恩義,無論如何都要把一妹救出來,可巧讓我發現了他們諸葛家的地下長河通往龍游的山裡,這才能從容布局,也是上蒼的庇佑,諸葛家換了年輕的宗長,他竟然願意與我們合作,並如約放了一妹。」

  張六爺點頭道:「諸葛伯均已經入股,看起來他倒是信心很足。」

  盧泉海道:「朝廷經略海上的政策時有改弦更張,我雖則年長几歲,其實不甚了了,並不如你常年海外歷練,我只會說書,對一妹裨益不大。」

  張六爺意氣風發道:「正因朝廷決策不明,一妹已經決定要將大本營放在海外島上,我表弟金富友已經先去堪輿地形了,此番我們是去開闢一番新天新地,盧兄,如何?」

  盧泉海微微一笑,道:「六爺,莫要勸我了,從前我小時候,我爹逼著去考秀才,可我覺得寫平話,說書才有意思,這不,半輩子都活得很有趣。」

  說罷,他轉身問起年輕人:「葉世兄,看來神清氣爽,翠屏山那邊的因果,已經了結了吧?」

  葉十九目光澄澈,抱拳致謝道:「先前多虧盧世兄指點,我父親臨終前含糊說起過祖父,還有甚麼忘恩負義之類的話,我始終參不透意思,祖父與張家的一段交往,也只略略知道一些,這次靠著世兄點撥,才能幫到一妹,十月二十日從縣衙大牢里釋放,我便上山,不想入了大仙的法眼,大仙讚譽我情義兩全,還清了翠屏山的陰債。」

  說罷葉十九自飲一杯,敬盧泉海。

  盧泉海十分歡喜,連聲道:「恭喜恭喜。」

  葉十九悵惘道:「自我還清了陰債,這一個多月,日日在家中灌園蒔花,時時都在反省自己,過去幾十年,學書不成去學劍,學劍不成再學書,日日都想著糟蹋錢財,真真像是著了魔一般。」

  盧泉海拍拍他肩膀,道:「都過去了,明白了就好了。」

  葉十九目露喜色,道:「我都想清楚了,這次前去投奔一妹,也不為求取富貴,只為做一個有用之人。」

  座中三人,推杯換盞,絮絮叨叨述說過往情誼。

  再聽得一陣,魏先生拉一拉王恆小才的衣角,聽壁角的三人起身。

  夜幕已深,灶間門開著,見那男僕在灶間自斟自飲,扒在桌上定泱泱的。

  三人索性輕輕開了側門出去,料想那男僕次日發現,也不敢聲張。

  沿著巷子走到官橋,王才低低嘆道:「這其中的緣故,還真挺曲折的。」

  王恆凝思片刻,道:「好在結局不壞,各得其所。」

  魏先生則是神思恍惚,不發一言。

  夜晚城裡有宵禁,三人便趕緊各自還家。

  兩名弟子不知道的是,魏先生第二日起便訪遍蘭溪縣城裡的各家銀號,把四海銀號的各樣情況打聽了個八九不離十,又把四海銀號的各處分號地址抄錄一遍備用。

  斗轉星移,轉眼就到了大年三十。

  因魏先生是孤身在蘭溪,王恆與小才家中人口眾多,他們便去同仁塔院魏先生寓所吃年夜飯。

  魏先生對兩名弟子道:「等到春暖花開,我便要向山長告一兩年的假,去海上遊歷,見一些沒見過的市面。不知你們志向如何,我來替你們籌謀籌謀。」

  王恆道:「我想成為一縣之令。」

  王才想了半日,道:「我年紀還小,還不曾想過,現下就是陪在公子爺身邊,以後再說吧。」

  魏先生盤算了一陣,道:「王典史的官兒做不長了,元馭大人是有大氣運的人,你們回鄉依附於他便是。時間不宜太晚,明春你們就返回原籍太倉考秀才吧,進學自不容易,先回去讀書。」

  何大奶奶自從長樂村接回了何秀才,夫妻已經和好如初。

  她聽聞得何秀才痴迷的畫兒是張大姑娘家的,認定他二人有些因緣,倒同何秀才說:「我邀了媒婆去求娶張大姑娘做二房,如何?」

  何秀才連忙搖頭,道:「此番禍事,皆因我佻達,落難幸得家中有賢妻,再也休提此事。」

  那日黃昏將雨,他戀戀不捨又回到張宅廳堂看畫,當時他以為是葉宅,廊下忽然出現一個身姿纖裊,素白羅裙的少女。

  少女輕語如珠,道:「元四家皆宗董巨,不為法縛,意向超外,黃大痴畫原本董巨,而能神明變化,別出奇思,不拘守師法。」

  何秀才驚喜道:「黃大痴專師董巨,必出以新意,峰巒渾厚,草木華滋,故為元四大家之冠。」

  少女微微頷首,神情極為讚許,隨手倒了一盞香茶與他。

  何秀才見少女容貌靈秀無匹,見識與己深契,不由心生歡喜,香茶啜起來,直如瓊漿玉露一般。

  大雨開始傾注,那少女「哎呀」一聲,拿起油傘便往外走。

  何秀才頓時失魂落魄,呆立半晌,神差鬼使般跟在少女身後。

  也不知怎麼頭腦發沉,漸漸迷糊起來。

  大水將他捲走之前,他還在想,這少女莫非是山中的狐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