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宗跑了,這個沒義氣的,也不知道把活幹完再走。
顧正臣坐在二堂,手中把玩著一枚銅錢,考滿名冊就在桌案上,墨已研磨,毛筆掛在筆架上,並沒有摘下來。
周茂坐著,時不時看向門口。
時間一點點過去,不曾見一人來。
顧正臣清楚,只踢出去一個小小的倉庫斗級是不夠的,甚至可以說,這群人已經認定自己不可能將所有人都踢出縣衙,即便是踢出,他們也會回來。
毛筆晃動,顧正臣摘下其中一支,潤了墨,落筆,翻頁,再落筆。
周茂看著寫了寫下去不收手的顧正臣,有些心驚肉跳,連忙起身:「縣尊,不宜將所有人罷離縣衙……」
顧正臣寫完最後幾個字,合上考滿名冊,遞給周茂,威嚴地說:「將班頭徐霖、獄頭周洪、工房李鶴、戶房梁斌四人罷離縣衙,讓他們即刻搬出,不得停留,同時告訴他們,不得離開句容縣城!」
周茂臉色微微一變。
讓梁斌、李鶴等人離開,這沒什麼,最後一句囑託,才是要人命的東西。
所謂不得離開句容縣城,意味著顧正臣打算追究四人過去是否存在貪腐,一旦坐實,這四個人很快就會回到縣衙,只不過不再是吏員,而是犯人!
好強硬的知縣,這已經是在亮刀子了啊。
周茂去安排,不久之後,四人還真搬走了縣衙,沒多少埋怨,還帶著幾分高興。
可以理解,縣衙胥吏房舍狹窄昏暗,它不像是知縣宅、縣丞宅,有單獨的宅院,若不是朝廷非要他們住縣衙裡面,早搬出去繁榮房產行業去了。
顧正臣並不介意,待了一個多時辰,轉身到了獄房。
這裡還關押著幾個人,不能給餓死了,需要管飯,還得看看是否生病之類。
「孫娘。」
顧正臣打開了女監門,看著躲在角落中的孫娘喊了聲。
孫娘站起身來,問道:「縣太爺,可有我兒子的消息了?」
顧正臣微微搖了搖頭,嚴肅地說:「我先問你一句,你可會針線活?」
孫娘一臉疑惑,針線活?
這裡是監牢,我是囚犯,你不審案,問這些無關緊要的事幹嘛。
孫娘嘆息一聲:「縣太爺說笑,鄉下婦女有幾人不會針線活,我是個裁縫,每年冬日還能做點衣物,補貼家用,只可惜如今家沒了……」
「你是個裁縫?」
顧正臣驚喜不已,走到女監門外,見孫娘還在裡面,不由喊道:「出來吧。」
孫娘奇怪,小心翼翼走出來,見顧正臣竟是隻身而來,連個獄卒都沒有,不由更是不安。
顧正臣關上女監的門,鎖上之後,對孫娘說:「走吧。」
「縣太爺,提審的話,不應該是獄頭來嗎?」
孫娘跟了兩步,腳上鎖鏈摩擦在石路上,嘩啦啦作響。
顧正臣沒有解釋,將孫娘帶至二堂,顧誠扛著一匹麻布走了進來,放在桌子上,對顧正臣說:「老爺,麻布一匹三百五十文。」
「好,再將裁剪所需器物購置一套來。」
顧正臣吩咐。
顧誠答應一聲,轉身離開。
孫娘摸著棕色的粗麻布,不解地問:「縣太爺提我,不是為了審案?」
顧正臣端了一杯茶遞給孫娘,笑道:「本官何時說要審案了?」
「那是為何?」
孫娘有些顫抖地接過茶碗,心神不寧。
顧正臣走回桌案後,拿起一份卷宗,嚴肅地說:「你是因掘墳被捕,按照律令,掘墳見棺杖一百、流三千里,這些劉縣丞等人應該告訴過你。」
孫娘點頭。
顧正臣將卷宗一合,緩緩說:「那你到底是有意掘了郭梁家的祖墳,還是無意?」
孫娘吃了一驚,連忙解釋:「草民當然是無意,只是丈夫託夢,這才渾渾噩噩,因為天黑摸錯了地方。」
「這就是關鍵!」
顧正臣點了點卷宗:「你從來都沒承認過是有意挖掘梁家祖墳,這就意味著你可能因此減刑。」
孫娘連忙跪下叩頭:「還請縣太爺為草民做主。」
顧正臣手指敲了敲桌子,輕聲說:「說實話,你的案子看似簡單,但背後牽扯著不少人。即便是本官想為你開罪,怕也不容易。」
孫娘癱坐在地,一臉痛苦。
顧正臣起身:「你是裁縫,若你能制出我想要的東西,你的罪,或許可免。」
孫娘迷茫地看著顧正臣:「縣太爺想要什麼?」
顧正臣從桌案後走出來,取出袖子裡的一份圖紙,遞給孫娘。
孫娘接過圖紙,展開看去,只見圖紙上畫著一個奇怪的袋子,還有兩根繩子,袋子上有很多小袋子,裡面似乎還分割開來,蹙眉問道:「這是?」
顧正臣沒有解釋,拍了拍桌子上的麻布:「你做成,我為你開罪,不敢說十成把握,但我有七成把握,至少你不會被流放。」
孫娘盯著圖紙,又看了看顧正臣,點了點頭:「可以做,只是縣太爺,這東西有何用,草民從未見聞過。」
顧正臣抱起近半丈長,成方形卷的布匹,遞給孫娘:「只管做,莫要問。尺寸本官給你標註了,大致外觀與內部如此,具體如何縫合,如何做出來,是你的事。這一匹布,你做成一件,就是一個有功之人,此事保密,不准外傳。」
孫娘想要伸出手,又收了回去,看著髒兮兮的手和衣服,退後一步:「草民會弄髒。」
周茂走了進來,目光看了看顧正臣,有些不甘心地對孫娘說:「戶房梁斌的房間已經收拾了出來,你可以住裡面,新的衣物已放了進去,可能偏大一些,你湊合著穿,熱水晚點會送過去。」
孫娘驚訝地看向顧正臣,感激中透著詫異。
顧正臣清了清嗓子,開口說:「你現在以戴罪之身,受聘為句容縣衙裁縫,為朝廷辦事,去吧。另外,沒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走入你的房間,若有,拿剪刀扎他,人死了,本官擔著。」
周茂駭然不已,一直表現得克制、睿智的知縣,竟然下達了如此一條匪夷所思的命令!
難道說,這孫娘手中握著機密,她所住的地方成了禁地?
死了人,縣尊你也擔不起這個責吧。
孫娘莫名有些感動,跟著周茂離開。
顧正臣喝了一口茶,思慮著接下來的應對之策。
沒過多久,周茂走了進來,很是不理解地問:「縣尊,她一介犯人,出女監已是違制,如何能住入戶房屋舍之內,此事一旦傳出去,怕是對縣尊不利啊。」
顧正臣瞥了一眼周茂,平靜地說:「她的事你就不需要過問了,本官自有安排。戶房、工房其他吏員還是沒任何動靜是吧?」
周茂艱難地點了點頭。
顧正臣敲了敲桌子,冷笑兩聲:「動斗級王露,給他們警告,這是早上的事了。動戶房、工房、班頭、獄頭,給他們二次警告,這也過去一個多時辰了。既然都聽不懂,那就把戶房、工房所有吏員,全趕出縣衙吧。」
周茂著急起來:「縣尊,這樣不太合適吧?」
顧正臣拿著銅錢,手指中不斷轉動:「不能為朝廷辦事,不能聽本官調遣,留在縣衙也沒用,趕出去吧。另外,讓縣學學宮裡的教諭、訓導與生員,下午來縣衙。」
周茂見顧正臣堅持,嘆了一口氣,只好去傳話。
駿馬奔馳,路人避讓。
周宗翻身下馬,亮出腰牌,匆匆進入東宮。
朱標正在與太子妃一起用膳,聽聞周宗回來,連忙讓其進來。
周宗大踏步走進來,行禮道:「周宗見過太子,太子妃。」
朱標看了一眼太子妃。
常氏莞爾一笑,起身道:「妾身先退下了。」
朱標沒有挽留,待太子妃離開之後,才讓周宗起身,拿起筷子夾了一口青菜:「比孤想像的慢了許多,是許久沒騎馬的緣故嗎?」
周宗不打算背鍋,掏出書信,躬身舉過頭頂:「殿下,非是標下騎術不精,實在是被顧先生挽留,先後搬了兩千斤糧食,才肯放標下離開縣衙。」
「兩千斤糧食,何故?」
朱標有些意外,放下筷子,伸手接過書信。
周宗憤然道:「殿下有所不知,標下昨日抵達句容縣衙時,那顧先生已成了承發房的吏員。」
「什麼?」
朱標臉色有些陰冷。
周宗解釋:「句容縣衙上下,不服顧先生者眾,一日之間全都病倒,若非手下有兩個僕人,尚有一吏可指使,顧先生就要獨支縣衙!」
「豈有此理!」
朱標憤怒,目光中涌動著凶光,轉而想到什麼,問了句:「這是顧先生讓你告訴孤的?」
周宗連忙說:「顧先生千萬叮囑,讓標下不得告訴太子與陛下,並說他自有應對之策,無需掛憂。」
朱標鬆了一口氣,自己倚重之人,若是連幾個胥吏都解決不了,那可就太丟人了。
既然他有對策,那就不需要擔心。
取出信件,仔細看去。
當看到「後勤之悠長,戰爭之保障」時,朱標激動得站了起來,捏著信讀出聲來:「合一物,載後勤數日;走百里,軍士而未疲……」
「此物名為——戰術背包!戰術背包,這是何物?」
朱標眯了眯眼,好奇怪的名字,搖了搖頭,繼續念:「還請太子與陛下靜待數日,待物成之日,當以一二軍士入句容,測試戰術背包可用與否。句容至金陵百里,臣觀五戎強壯,周宗力大,可當此任……」
周宗聽聞,頓時凌亂:顧正臣,你大爺的,坑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