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莫要看我吃瓜

  八月中秋,太陽漸西。

  太子妃常氏端坐在妝奩前,侍女仔細畫好峨眉,又在秀髮之上插上一根梅花釵,一根蓮花步搖,再沒做其他妝飾。

  「贊善大夫宋濂宋先生那裡可有消息了?」

  太子妃開口詢問。

  侍女蘇秀輕聲應道:「回太子妃,宋先生兒孫皆在金陵,今日月圓之夜,想來是享天倫之樂,應不會來東宮了。」

  太子妃起身,輕盈一笑:「不管來是不來,總要備著。還有太子賓客、太子諭德,他們之中有些人並未帶家眷留居京師,這中秋夜,在東宮過倒能少些感傷悽惶。」

  蘇秀稱是。

  太子妃想到什麼,輕聲說:「太子入宮之前囑託,要在黃昏時差人去沐府接一個名作顧正臣的舉人來東宮賞月。蘇秀,你可知此人是誰,為何本宮從未聽聞過。」

  蘇秀疑惑地搖了搖頭:「奴婢也未聽聞過。」

  太子妃搖了搖頭,沒有多想,只覺得太子器重:「三年來,這是太子第一次囑託務必請來之人,著人去一趟沐府吧。」

  蘇秀答應,安排東宮宦官看時辰去請。

  沐府。

  顧正臣佯裝震驚:「你說朱大郎是太子?」

  沐英凝重地點頭:「你前幾日著實大膽,若非太子大度不怪罪,你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那個中年人,該不會是?」

  顧正臣不安地問。

  沐英拱手向北:「那是陛下。」

  顧正臣深吸一口氣,坐在了椅子裡,低著頭不說話,實在是不知道怎麼裝像了,朱標、朱元璋的身份已經猜到,震驚的勁早就過去了……

  「沐都督同知,此時吏部衙署還有人嗎?」

  顧正臣起身問。

  沐英有些警惕:「你要做什麼?」

  顧正臣一臉苦相:「還能做什麼,自然是去吏部辦理官憑,赴任句容當知縣去……」

  沐英有些不敢相信:「你,你竟然要逃跑?」

  顧正臣擺了擺手:「以我的身份來論,留在金陵才是逃兵,去句容,這是前進,何來逃跑一說,不行,我得馬上走,顧誠,收拾行李……」

  沐英咳了咳,看著要跑路的顧正臣,輕聲說了句:「太子請你去東宮做客,陛下應允,你若不去,即違背了聖意,又忤逆了太子,別說跑句容去,就是跑回滕縣,也得抓你回來治罪。」

  顧正臣無語轉身。

  沐英含笑道:「多少人巴不得與東宮扯上關係,成為太子的入幕之賓,你倒畏懼起來了,晚了,準備準備去赴中秋宴吧。記住,說話要小心,千萬不要得罪太子賓客、太子諭德,更不能得罪太子、太子妃……」

  顧正臣無奈,只好去西廂房準備。

  黃昏時分,東宮宦官來請。

  顧正臣上了馬車。

  東宮位於皇宮東側,又名春和宮。

  自東華門進入,向西是文華殿,向北便是春和門,進入春和門,就是春和宮。

  宦官引著顧正臣走入一處庭院,院中青竹數枝,桂花正香。

  長廊寬閣,視野開闊。

  亭閣之中,已有五六人落座,侍女捧著月餅、瓜果送至。

  宦官安排道:「太子尚在宮中,需晚些時辰回來,留下話,讓顧先生隨意,莫要拘束。」

  顧正臣謝過,便走向長亭,對看向自己的眾人行禮:「顧正臣見過諸位先生。」

  眾人行禮,面面相覷。

  顧正臣在眾人錯愕的目光中拿了一塊月餅,走至走廊暗處,自顧自地享受起來。

  太子賓客梁貞揉了揉眼,對一旁的太子賓客秦庸、盧德明、張昌等人說:「那人是誰,如此大膽!太子未至,竟敢先動月餅,無禮之人,怎來得東宮!」

  秦庸眯著眼看去,沒錯,這個傢伙竟然真的吃上了月餅,你妹啊,懂不懂規矩,懂不懂禮儀,主人家都落座,你一個客人先動筷子了,成何體統!

  張昌譏諷道:「這應是鄉野之人吧,你們也知道,朝廷察舉人才,不少出自山野之間,狂狷慣了。」

  盧德明連連點頭:「只有如此,可解釋此人粗鄙行徑!只是,這種人不能留在東宮,陛下說了,教導太子,當以德行為主。如此之人伴在太子身邊,何來德行之教?」

  「是極。」

  眾人齊聲。

  顧正臣自然聽得到這群人說的話,畢竟又沒有避著說,只是並不在意,太子都說了隨意,那就隨意點吧,畢竟這天都黑了,看這一桌子瓜果月餅,想來太子也沒準備其他吃的。

  大明此時的月餅,並不怎麼美味,就是一松子餅或椒鹽餅,裡面加的餡就這麼幾樣,松仁、核桃仁、瓜子仁,喜歡吃甜的加點糖,喜歡吃香的,弄點豬油進去。

  像後世五花八門,不包裝一塊,包裝五百的月餅,大明是沒有的,此時過節也不送禮,送禮也不送月餅……

  中秋供月以餅,取團圓之象。

  說白一點,明初的月餅更多是一種供品,吃是次要的,想要追求口感,還得等個幾十年……

  便在此時,一個頭戴蓑笠之人從遠處走了過來,路過顧正臣之後,又退後兩步,抬起頭看著顧正臣,沉聲問:「你是何人?」

  顧正臣抬起頭,將口中的月餅吞咽下去,起身行禮:「在下顧正臣,敢問先生是?」

  「你連我都不識,如何來的東宮?南世卿,你身為東宮帶刀舍人,竟如此疏忽怠慢,不顧太子安危,我定奏報陛下,嚴懲你等!」

  蓑笠之人大聲呵斥。

  南世卿聽聞動靜,連忙跑來解釋:「李先生,此人是太子邀請而來的客人,並非我等怠慢。」

  李希顏抬手向上推了推蓑笠,露出有些蒼老的面容,盯著顧正臣看著,拱手道:「東宮太子賓客李希顏。」

  顧正臣凝眸:「久仰,久仰。」

  李希顏甩袖而過,絲毫不給顧正臣面子,梁貞等人見李希顏來了,紛紛站好行禮。

  顧正臣坐了回去,絲毫不介意李希顏的古板與威嚴。

  這個傢伙別說自己的面子不給,就是連老朱的面子也不給啊。他是諸王子老師,不止是朱標,就是朱老二、老三、老四等人一起來了,也得恭恭敬敬喊一聲「李先生」。

  尤其是老二朱樉,因為聽課不認真,直接被李希顏拿尺子體罰,打的不是手心,而是腦門。即使朱元璋心疼,恨不得將李希顏給砍了,但馬皇后說了:「哪裡有用堯、舜的標準,來教訓你兒子,反使你發脾氣的?」

  就這樣,李希顏課照上,尺子照揮。

  連藩王都敢體罰的主,顧正臣可不敢記恨。

  一輪圓月東升,天地之間開始變得澄淨。

  就在李希顏、梁貞等人賞月時,一聲尖音從遠處傳來:「太子到。」

  長廊之上,太子朱標翩然而來。

  一個宦官見顧正臣站在前面,連忙上前拉到李希顏等人之後,眾人齊刷刷行禮。

  朱標虛抬右手,平和地說:「中秋之夜,賞月為先,這些禮儀就免了。周宗,把陛下賜下的桂花酒拿出來,分與李先生與諸位。」

  「謝太子殿下。」

  眾人起身。

  朱標看到盧德明身後的顧正臣,笑道:「顧先生,何必藏在後面,來孤身邊坐如何?」

  此言一出,眾人驚訝。

  梁貞難以置信,太子不先招呼李希顏李先生,不先招呼自己,竟然去招呼一個從未聽聞過的人。

  他算什麼東西,緣何能坐到太子身旁?

  秦庸、張昌等人更是不服氣。

  盧德明咬了咬牙,站出來說:「殿下,此人何德何能,可居殿下一側?」

  朱標剛想說話,顧正臣走了出來,搶先說:「殿下,此人所言極是,我無德無能,怎可居殿下一側。」

  朱大郎,你別給我拉仇恨了,沒看到這群人已經想刀了我嗎?

  「顧先生才華橫溢,身負奇才,坐孤身邊,也好暢談古今,莫要推辭。諸位也都落座,該吃吃,該喝喝。」

  朱標堅持,給了顧正臣一個眼色。

  刀的就是你小子啊,都怪你,讓我擴胸,讓我仰臥起坐,讓我伏地挺身,你知不知道,因為你,老子讀書之餘還得鍛鍊身體,現在日子過得苦啊……

  梁貞看著走向太子身旁的顧正臣,坐在了太子右手邊,臉色鐵青,內心咆哮:這個位置應該屬於我!

  朱標看向左手邊的李希顏:「李先生,今日中秋,是吟詩作賦,還是論說治國之道?」

  李希顏瞥了一眼伸手去拿瓜果的顧正臣,摘下蓑笠:「中秋本該談論詩詞歌賦,以留華章。然今日遇到顧先生,倒想討教討教治國之道。」

  梁貞近前一步:「是啊,詩詞歌賦何時不可作,當論說治國之道,以長我等見識。你說是吧,顧先生,呃,你,你……」

  顧正臣吃了一口西瓜,嗯,這個還不錯,甜的很。

  朱標看向顧正臣:「梁賓客問你呢。」

  顧正臣搖了搖頭,直言道:「我只是區區一介舉人,如何懂治國之道。諸位暢談,莫要看我吃瓜。」

  「你,你太無禮!」

  梁貞有些惱怒。

  這是東宮賞月,不是吃瓜大會,你丫的分不分場合。

  朱標心情愉悅,看著顧正臣,目光中透著欣賞,如此真性情之人,身邊少有啊。看看這些賓客、諭德,他們不是太嚴苛,就是太古板,亦或是小心翼翼,不敢笑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