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九九歌,沐英在挖坑

  寶源客棧。

  顧正臣沐浴之後,洗去一身疲憊,命顧誠點了些酒菜,請來梁家俊。

  看著有些侷促、放不開的梁家俊,顧正臣親自倒了一杯酒,端給梁家俊:「梁老於顧家有大恩,梁兄更是在這一路上對我照料有加,這些正臣都記在心中,絕不敢忘。」

  梁家俊已知曉顧正臣明日會搬離客棧,暫居沐府直至赴任句容,毫不掩飾地羨慕:「不成想你竟有如此好的運氣,他日部堂高坐,可要多提攜提攜。」

  顧正臣舉杯,笑道:「再如何,我還是一個七品知縣,不在金陵之內。倒是梁兄,人在國子學,交友廣泛,未來可期。」

  梁家俊點頭。

  顧正臣說得對,他很清醒,此時再如何風光,再如何交好金陵中人,他也不是金陵的官,別人就是想提攜,也不容易。

  而國子學,隨著停罷科舉變得尤為重要,朝廷將會在這裡選出更多的人進入官場。身為國子助教,若能教導出幾個侍郎、尚書級的學生,借著師生關係,他日未必不能平步青雲。

  一杯酒後,梁家俊倒滿酒,看向顧正臣:「正巧,開叔已經幫我尋覓了一處住宅,明日便可搬入。今日分開,他日再會,還是故交,願顧小兄弟前程似錦,高官得坐!」

  顧正臣舉杯:「願梁兄桃李天下,早入廟堂。」

  酒筵散盡,人走南北。

  次日一早,梁家俊先行搬離,顧正臣目送其離開。不久,沐府護衛張培帶人來到客棧,將顧正臣主僕三人送至沐府。

  管家謝芳將顧正臣等人安置在西廂房,妥當之後,回報馮氏。

  「顧舉人喜歡吃魚,就安排後廚,這幾日多備些。他算是老爺至交,違不了規矩。」

  馮氏是沐英正室,沐春之母,為人和善,知沐英這兩日忙碌軍務,而沐春、沐晟又年幼無法待客,便親自過問,安排管家好好招待,不可怠慢。

  「夫人放心。」

  謝芳答應道。

  訓武場。

  顧正臣再次開始訓練,咬牙堅持。接連幾日,渾身已酸疼的厲害,此時不能放棄,也不能中斷。

  張培看著投入的顧正臣,目光中浮現出一絲敬佩。

  他是文人,本就文弱,骨子裡卻透著不服輸的幹勁,似乎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支撐著他,哪怕是疲憊不堪,也沒有喊累,也沒有休息!

  這裡沒有人監督他,督促他,他一個人靠著自我約束、自我意志在訓練!這樣的人,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也願意為渴望的結果付出全部的努力!

  他,不是一個簡單的讀書人!

  「就是你搶了我弟弟的弓和劍?」

  顧正臣看過去,好一個俊俏少年,十歲出頭,膚色白皙,雙眸明亮,一臉稚嫩,手中還抓著一柄長槍。

  「你把我弟弟惹哭了,我要你道歉。」

  沐春將槍指向顧正臣。

  顧正臣看向護衛張培,這個傢伙竟然看白雲蒼狗也不看自己一眼。

  「糾正下,我還沒見過你弟弟,怎麼可能會搶他的弓和劍,下命令的是你的父親,動手的是五戎和張培,主謀、從犯都輪不上我,你找我道歉,這應該算是非不分,黑白不明,冤枉好人吧?」

  顧正臣見沙袋取下來,丟在地上。

  沐春看向張培:「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張培想了想,好像,沒問題。

  沐春見張培點頭,有些鬱悶地收回長槍,突然感覺不對勁,又指向顧正臣:「但這些都因你而起,你是罪魁!」

  顧正臣哈哈大笑,拍手稱讚:「看得出來,你還蠻聰慧。」

  「那是自然,先生都誇讚我聰慧。」

  沐春小臉一揚,滿是驕傲。

  顧正臣點了點頭,看向不遠處的閣樓,開口道:「既然你那麼聰慧,想來是一個君子。我是讀書人,你要為你弟弟出氣,是不是應該用讀書人的法子。」

  「沒問題,你若輸了,你要給我弟弟道歉。」

  沐春一口答應。

  顧正臣微微點頭:「你若輸了,別怪我把你的劍也搶走。」

  「我才不會信你能贏。」

  沐春很是自信。

  顧正臣指向閣樓:「只要你能精準測出那座閣樓的高度,我就給你弟弟道歉,如何?」

  沐春轉身看去,那座閣樓,是父親沐英專門修的避暑樓,站在上面,可以瞭望整個沐府院子。

  「這有何難?」

  沐春直接答應,看向張培:「你,爬上去看看有多高……」

  張培瞪大眼,我的少爺啊,這是你們之間的比試,用不著我吧,何況我也爬不上去頂端啊。

  半個時辰後,沐春滿頭大汗。

  家裡的尺子也真是,為何只有三尺長的尺子,就不能弄個幾丈長的尺子?

  這破樓修的時候為啥蓋了個頂,頂上面為啥還安一個頭,害我測不了!

  梯子也是,幹嘛不弄高一點,全都是破矮的梯子!

  沐春氣呼呼地,恨不得將這座閣樓給拆倒在地,一點點給量出高度來。

  顧正臣悠閒地喝著茶,看著上躥下跳,忙東忙西的沐春,聽到身後傳出腳步,回頭一看,見沐英到了,便起身拱手:「沐都督同知來了。」

  「他在幹嘛?」

  沐英回禮之後,看著自己的兒子正在往閣樓上丟繩子,繩子一端還綁著一塊小石頭。

  顧正臣解釋一番。

  沐英爽朗一笑:「欺負沐家大少爺,你算是頭一個啊。」

  顧正臣搖頭,面色變得嚴肅起來:「我只是想用這種方式告訴沐春少爺,解決問題需要講究方法。方法不對,事倍功半。方法對了,事半功倍。」

  沐英收斂笑意,看向顧正臣:「講究方法,這就是你救人之術、鍛體之術的由來嗎?」

  顧正臣沒有說話。

  沐英瞭然。

  問題就像是一扇門,有些門上了鎖,需要找對鑰匙才能打開。

  沐春鬱悶不已,根本就測不出來精準的高度,見沐英來了,委屈不已:「父親,孩兒被欺負了,這就不是一件可以做到的事……」

  沐英安撫著沐春,看向顧正臣:「說出你的法子,讓我兒子心服口服。」

  顧正臣看了看閣樓的影子,又看了看沐春的影子,笑著說:「這件事其實很簡單,閣樓的高度、影子之間的關係,與人的高度、人的影子的關係是一樣的。測出自身身高與影子長度作除法,再乘以閣樓影子的長度,則是其高度。」

  「《九九歌》你應該熟悉吧,一九二九,相逢不出手;三九二十七,籬頭吹觱篥;四九三十六,夜眠如露宿;五九四十五,太陽開門戶……九九八十一,犁耙一齊出。《孫子算經》記載,凡除之法,與乘正異。這些算法,先生也應該教導過一些吧。」

  「世上萬事萬物,總有其規律可尋,有其法可依。用聖人的話來說,就是格物致知,窮極本源。你如今年紀還小,但你要記住,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只有沒有找對的方法。是吧,沐都督同知?」

  沐英肅然點頭,看向沐春,威嚴地說:「還不給先生行禮!」

  沐春記下,深施一禮:「弟子受教。」

  顧正臣笑道:「其實,想要知道這樓高多少的方法很多,甚至可以找建造這座樓的匠人詢問,每一處建築,都有它的規制。只是,有時候人需要靠自己的智慧來解決難題。」

  沐春連連點頭:「若先生不嫌棄,可否詳細說說九九歌與乘除之道。府中王先生雖教導一些,但我並不甚明了。」

  顧正臣清楚,作為將門之後,可以不識字,但基本的算數還是需要掌握,後勤多寡,兵丁數量,里程時辰,都離不開籌算一門。

  只是沐春畢竟年幼,今年不過十一歲。

  顧正臣欣然答應:「那就從九九歌說起吧,早在春秋戰國時期,人們就開始用九九歌來算數,當時的人們從九九八十一說到二二如四,後來說到一一如一,乘法之道……」

  沐英站在一旁,聽得入神。

  相對於府上請來的王先生,顧正臣似乎更適合當先生,他似乎對籌算一道很是精通,隨手在地上比比劃劃,就能將複雜的籌算簡單化,他所講述的籌算學問,與《九章算術》等典籍中不同,卻又暗合。

  「老爺。」

  五戎走至沐英身旁,低聲喊了聲。

  沐英見五戎面色凝重,便走出一旁詢問:「何事?」

  五戎低聲稟告:「陛下傳了口諭,讓大都督府將上個月俘虜而來的韃靼將士二千二百五十餘人,安置在應天府六合、句容、江浦等五縣之內,改其胡姓,歸為順民。」

  沐英微微皺眉,有些擔憂:「六合、句容、江浦等地就在金陵附近,若他們亂起來,朝發不需夕時便入金陵!如此豈不是危險?」

  五戎不敢說話。

  這是洪武皇帝朱元璋的命令。

  沐英揮了揮手:「陛下既然傳了口諭,那就照辦吧。只是這樣一來,容易苦了當地百姓。等等,你說這裡面也有句容縣?」

  「是的。」

  「句容麼?」

  沐英看向正在給沐春講解問題的顧正臣,緩緩地說:「大都督府不可能違背聖意,不過卻可以調協下分配人數。你說,若是將一千二百餘人安置在句容的話……」

  五戎喉結動了動,臉色有些難看,看了一眼遠處的顧正臣:「老爺,一旦這些人亂起來,他可能會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