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五章 最後一次地府開門(二更)

  卷宗拿來了。

  顧正臣坐在書房裡,仔細翻看著每一宗地府鬼藉手案件。

  除了死的人不同,手持兇器的人不同,所處空間不同,其他因素基本相同。

  蕭成翻閱了幾眼,對顧正臣感嘆道:「你是對的,案發時都是昏暗,視野並不清晰的夜晚,其中有四起案件發生在雨夜。」

  顧正臣端起茶碗,品了一口:「八起案件,一半都是雨夜,這絕不是什麼巧合,更像是在掩護作案的手段。」

  「掩護什麼?」

  蕭成皺眉。

  顧正臣淡然一笑:「掩護腳印的伎倆,也掩護藏身。」

  呂常言走了過來,道:「林白帆回來了。」

  林白帆走入房中,將客棧里的一大包行李帶來過來,對顧正臣說:「走訪得知,在曹家案發前三日,曾有人聽到案發房內出現咚咚的聲響,似乎有人在敲打什麼東西,只是推門尋去,又不曾見到。」

  "還有孫家,案發前面兩日,照顧孫少爺的僕人與丫鬟同時患病,以至於孫家不得不換人照顧孫少爺。蔡家的丫鬟小秋老爺見過,她在案發前三日睡得死沉,有一日早上還起了個晚,挨了一頓訓斥……"

  顧正臣指了指桌上的卷宗:「卷宗里可沒記錄這些。」

  林白帆說道:「可能是因為這些是案發前兩三日的事,與案件難有關聯,故此卷宗中沒有記錄。」

  顧正臣微微點頭,認真地說:「你與呂常言辛苦下,每個案件都調查下,著重調查案發前五日是否有異常,另外,再將死者與兇手用過與可能用過的茶杯、碗筷、手帕等全部帶來,帶幾個衙役聽差。」

  蕭成看著呂常言、林白帆出了門,對顧正臣道:「為何要帶衙役,若這些案件當真是人為,那行省衙門裡的人都有可能。這裡的衙役身份不明白,萬一泄露了消息,豈不是驚了暗中之人?」

  顧正臣淡然一笑:「打草驚蛇總好過蛇冬眠,看吧,若只是孤案,這事還真不好辦,可接二連三發生,那破綻可就太大了。案件的共性越來越明顯,揭開對方的伎倆已是不遠。」

  蕭成不清楚顧正臣的自信來自何處,明明眼前還是一團迷霧。

  顧正臣反覆翻看卷宗,直至掌燈,飢腸轆轆。

  陳泰的管家走來,恭恭敬敬地說道:「陳參政、高參政設宴,為顧知府接風洗塵。」

  顧正臣哈哈一笑:「明明厭煩,偏偏設宴。罷了,是葷菜還是素菜,總還是要去看看,告訴兩位參政,顧某稍後便到。」

  管家應聲離開。

  顧正臣想了片刻,從紙簍中撿起一張廢紙,撕下小小几塊,遞給蕭成。

  蕭成瞭然,在顧正臣走出去之後,關好了書房的門窗,又重新關了臥房的門窗,隨顧正臣一起赴宴。

  陳泰、高暉站在門口迎接,又推諉一番座次,最終顧正臣坐在了主位之上,好歹是有爵位在身。

  一番寒暄,三張臉笑意盈盈。

  高暉舉杯道:「顧知府,你我之間只是立場與政見上不同,並無私仇,往日多有得罪,還望海涵。」

  顧正臣端起酒杯,回道:「高參政說什麼得罪之言,若不是高家與卜家關係太密,又屢屢恰巧為卜家出面,我怎會粗魯關押。好在陛下派人調查清楚,這才還了高參政清白,這倒讓顧某過意不去,且自罰三杯。」

  高暉看著一連幹了三杯的顧正臣,連忙說:「當初我為卜家蠱惑,確也有過錯,賠上三杯。」

  陳泰拍著大腿笑道:「看吧,事情說開了就好,大家同在官場,誰不希望多個朋友。顧知府,這地府鬼藉手案可有眉目了?」

  顧正臣點了點頭:「什麼地府鬼藉手案,明明是有人裝神弄鬼!顧某心懷坦蕩,可不懼怕什麼地府之鬼!」

  高暉又敬酒,然後說:「可這詭譎的案子實在是令人不安,一出現就死人,再這樣下去,陛下怕是要問我等無能之罪!顧知府可要抓緊時間破案才是。」

  顧正臣點頭:「不破案,如何安民心?」

  陳泰連連稱是,不斷勸酒。

  高暉在一旁跟著勸。

  不到半個時辰,顧正臣已搖搖晃晃,口齒也有些不清楚,手上的動作幅度也有些大了起來。

  陳泰見狀,問道:「破了地府鬼藉手案之後,顧知府會立即返回泉州府吧?」

  顧正臣起身,踉蹌地晃了晃,將一旁的碟子推到了地上,打嗝道:「不急,福州府里貪官污吏不少,甚至還有屈打成招、製造冤枉的害民之官!既然陛下讓我來這裡安民,總要一安到底,還福州府百姓個朗朗乾坤!只是,到時候若是殺個人頭滾滾,兩位可莫要膽戰心驚,畢竟,再怎麼殺,也殺不到你們頭上去。」

  陳泰、高暉對視了一眼,臉色凝重。

  高暉扶住顧正臣,道:「福州府可經不起顧知府折騰,若殺個底朝天,可就沒人給朝廷辦事了。」

  顧正臣推開高暉,呵呵一笑:「這算什麼底朝天?我這些手段根本上不了台面,若是換陛下來殺,那可就不是一府幾十上百官吏的事,說不得牽連所有行省,一刀下去,幾萬人頭滾滾……」

  陳泰搖了搖頭:「你喝醉了,陛下不是屠夫,官吏也非是豬羊。」

  顧正臣哈哈大笑,拿起酒杯就往嘴裡送,任憑酒水從口邊流出,然後丟下酒杯,對高暉、陳泰說:「只要我在福州府一日,就不會任由貪官污吏、害民官吏為所欲為!我顧正臣是皇帝的官,是大明的官,為官一日,為民一日!」

  「送顧知府。」

  蕭成從門外走了進來,扶著一身酒氣的顧正臣向外走去。

  顧正臣還不忘喊幾句「我沒醉」的話,直至回到宅院裡,顧正臣才收斂了癲狂之態,嘴角微動:「他們在試探,興許用不了多久,我們就能遇到鬼了。」

  蕭成低聲:「你總不會懷疑是他們操縱吧?他們可是參政,位高權重!」

  顧正臣呵呵笑了笑,走至臥房窗邊,笑著拿起小紙片,輕聲道:「這場宴會,喝得值啊。」

  蕭成戒備起來。

  出門之前,小紙片明明夾在窗戶縫中,回來之後,紙片就落了下來。說明在這段時間裡有人進入過房內!

  不可能是林白帆、呂常言,他們還沒回來,哪怕是回來,也是走門。

  顧正臣推開門。

  蕭成連忙攔住:「我先去掌燈。」

  顧正臣指了指夜空:「月光皎潔,沒燈也不礙事。」

  蕭成明白顧正臣的意思,這個天不太可能作案,來的人想來已經離開了。

  房門關,燭火亮起。

  蕭成扶著顧正臣躺下,然後走向一旁的蒲團,目光盯著房內,房中就這麼幾樣東西,沒什麼好的藏身之地,遮擋物、容納人的空間太少。

  林白帆、呂常言在兩更天才返回,見顧正臣已睡下,便各自去休息。

  夜深人靜。

  高暉回到自住宅院的書房中,看著倚靠在書櫃旁翻閱典籍的高東旭,沉聲道:「顧正臣已經下定決心將福州府當泉州府,從上而下整頓官場了。這次他手持聖旨,沒人能說他什麼,縱是他日彈劾風波再起,那也只能是事後。」

  高東旭翻過一頁書,平靜地說:「顧正臣便如武周時少年兇險的來俊臣,都是依靠皇權手握殺人權,也是皇帝手中牽著的瘋狗。只不過顧正臣偽裝得足夠正派罷了,這樣的人活著對任何人都沒好處,若給他十四年,冤魂恐怕不下數千。父親,此人留不得了。」

  高暉臉色凝重:「他可是奉旨而來,一旦死在這裡,我們都沒個好下場。」

  高東旭合上書,看向高暉:「他不死,我們能有好下場?以他的本事,查到我們只是時日問題。父親,將他調出泉州府的機會可不多,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高暉擺了擺手:「不可魯莽行事,你背著我去獄房已是犯了大錯,若不是我攬了過來,你此時已在獄房之中!」

  高東旭臉色有些難看:「我也沒想到顧正臣竟會如此果決,一旦自己行蹤泄露立即就從暗處站到明面上來,以至於許多事都不能安排。」

  高暉沉聲:「卜家在泉州府經營那麼久,甚至將當地打造得鐵板一塊,可那又如何,顧正臣不到兩個月便將其連根拔起!說到底,所有人都小看了此人,包括我在內。」

  高東旭垂手道:「我不會再小看他,只需要父親一個決定,地府的門再開一次,就這一次,然後徹底消失。朝廷追罪,父親最多是罷官,我們在這裡擁有的家業,還怕不能富貴還鄉不成?」

  高暉沉默良久,才開口道:「這是最後一次。」

  「九為極,自然是最後一次。」高東旭笑了,推門而出,看著月亮,輕聲道:「只等一個陰雨天。」

  天亮,顧正臣的調查繼續。

  隨著察訪深入,顧正臣基本上可以確認,地府鬼藉手案的發生,必須要提前布置,至少是提前摸清楚房內布置。

  這一日,顧正臣在茶棚中聽到一個消息:

  除呂宗藝的案子外,其他發生地府鬼藉手案的七戶人家都在一年內辦過喜事,有明媒正娶,也有納妾。

  這讓顧正臣想到了呂宗藝提到的那句「蔡長坤續弦之人乃是高東旭的義妹高雪梅」的話,呂宗藝很明顯知道些什麼,只是他並沒有和盤托出。

  安排林白帆、呂常言深入調查,果然發現了最驚人的消息:

  七戶人家,其中四戶人家與姓高的聯姻了,還有三戶人家與姓蒲的聯姻了。

  一年之內,七起聯姻,七起命案,七家下面不是沒孫子,就是孫子很小。

  顧正臣拿到這份消息之後,終於明白了呂宗藝所謂的線索是什麼,很顯然,這些姓高的,姓蒲的,都與高東旭、高暉、卜家脫不了關係。

  興許,有人在運作,想要吞掉這七家所有財產,以一種死亡之後、無聲無息的方式。

  「高東旭嗎?」

  顧正臣凝眸,自己見過這個人,清瘦,鳳眼,是個書生,有些沉默。

  現在想想,這或許只是他的偽裝。